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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第二十六章 波诡云谲(5) ...

  •   “殿下身边的人足够尽忠,可到底无权无势。妾长处深闺,却从未让自己不谙世事。依仗他人不如求己。想当初,父亲与哥哥在隆州尽心渠务,也曾有不少人相助,可临了那些想升官发财的为了私利动辄明争暗斗,这便是恩遇与利益的冲突。妾不能指摘父兄的不是,可妾心里是记挂——”
      说到这里,章青砚难过至极,有些话,她现在怎说得出口。
      联姻是维系政权比较便捷的手段,却不是最稳妥的手段。当初故太子理纵然有错被赐死,但他的婚姻曾带给他的负荷何尝不是一个硕大的累赘?如今的章氏在内因与外因的夹击下也给陈询带来了麻烦,成为那些敌对他的权臣和皇子们诬陷的把柄,就算这个麻烦是别有用心的人设计的,却也是因为父亲过去积留的宿怨、哥哥数年来的不检点造成的。
      太子之位对陈询何等重要,表面上他没有争储,是清王隆为了复仇、那些忠于社稷或存有私心的大臣一手推上去的,也是皇帝对楚王鉴失望后,在非常时期没有合适的人选才想起他,实际上陈询对权力的追逐早在幼年就已经存在,只是他隐藏的好而已。一年多来,他成为了万目注视的太子,而一旦走进东宫就没有回头的机会,只有硬着头皮应付与己不睦的人和事,对抗那些觊觎东宫的皇子们的敌视。
      现在他越是对她这样温暖如玉、思虑周全,她越没法平息自己的心绪。倘若将来因为她把他拖进不利的境地,她该怎样做?他对她这样好——这样好,她不是不懂得,至少在这段日子里,她开始心系他的安危、他的前程,以致他们共同的未来。
      共同的未来?想到这里,她的眼泪在眶内滚动——他们会有共同的未来么?她从来都懂得,凡事过了便是灾难,凡事止步不前也是灾难。如果现在没有渠务牵制着朝廷各种利益,章家还能平平安安过完这个岁末么?
      突然间,她只觉心腔里满是哀伤与无奈,许久许久,才道:“若是这次哥哥被陛下重罚,从而连累东宫、连累太子,青砚定当自请谢罪,请求与太子仳离,以保殿下的清誉。”
      她本是出于维护他才说出这样的话,却在陈询听来非常意外和震惊,继而是锥心的愤怒。他想过很多保住太子位的办法,却从未想过用仳离来解决。自从大婚后他处处在为她与他的将来做打算,后来又想着她何时忘记陈鉴与自己真心相待,即使他也会利用侧妃来巩固自己的地位,比如明知胡宝芬对他下祈情药,还将错就错让胡宝芬怀上他的孩子;比如对待尉迟眉月忽冷忽热,是因为发觉尉迟眉月的能力能暂时帮助章青砚稳定东宫内帷;比如看到让自己生厌的李惠锦,却还要保持一份客气的亲近,是为了给两位亲舅父一个颜面,来笼络门生故吏遍天下的李氏望族。
      无论如何,她此时说的话彻底激怒了他,在事情还没发展到无可挽回的时候,她竟然提出要与他仳离?他们一直做着有名无实的夫妻,而她却在他努力争取两情相悦时说出这样的话——她是为了稳定他的太子之位产生才这样的念想,还是另有他意?
      他脑海里不由浮现出陈鉴的影子,浮现出那夜她醉酒时说的话,他曾因她与陈鉴有过恋情嫉妒过,此时是嫉妒加上失落,使得他的心肌骤然生疼,一双漆黑的眼珠子不由死死看住她的眼睛,仿佛要将她眼里的全部看透似的。
      “你为何说出这样的话?你是真的出于对我的爱护才有这个念想,还是与我仳离就是你的目的?”他喃喃地问,声音颤抖,言辞里多了几分愤怒和凌厉。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愤怒的他,很后悔刚才说的话,甚至发觉刚刚说到“仳离”时,她自己也犹如万箭穿心般顿生疼痛,这种痛深深堵在胸口,使她失去为自己辩解的本能。
      看着她垂着脸颊站立着不动,微黄的烛光看不分明她脸上的表情,却有一种隔膜渗透在四周,使他误以为他说到她的心里去了,满腔热切与期盼登时无处安放,心也掉到了深渊里去。
      她越沉默他越恼火。
      “青砚!”陈询在余怒未息之际,突然情深意切唤了她一声,继而失口哑笑,“我一开始就应该知道,你对我一直没有动过心。”他扣在她肩上的双手忽然一紧,紧得她肩头阵阵生疼,“能告诉我,你是不是还没有——忘记他?”
      没有忘记他?是说陈鉴么?暗暗咀嚼着这个问题,她才从混乱的思想深处慢慢清醒过来——忘记不忘记,他曾以为只在自己的意念之间,凭谁也左右不了,可是,这几个月来,她的眼里、她的心里早已被陈询占满——人在孤单孤寂的时候,总容易被身边的人感动,她感动过,也曾迷茫过,可到现在她更清楚自己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时光已然冲淡了往昔,时光也增加了章她对陈询的依恋,这就是时间的作用——然而,一旦她与陈询之间有了芥蒂,似乎总有太多的鸿沟让他们无法完全跨越,比如刚刚,他问她的话,就是对她不信任的表现,即使她知道这是毫无意义的话,即使实际上她什么都改变了。
      是的,她什么都改变了——她对陈鉴的这份余情,终是抵不过眼前的陈询对她那种来自骨子里的潜移默化。少年单纯,只以为眼里看到喜欢的便是最好的和独一无二的,然后以为其他人再也比不上了,其实身在何处就有习惯使然,见过的与未曾见过的只有熟悉与熟悉的区别罢了。此刻的章青砚这才真真发现了自己的内心,为此,她清醒着也惊慌失措着,为自己一时无法启齿向他陈述的内心感觉而无处安放,只喃喃唤道:“太子—太子!”
      她垂下眼皮,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她知道,一旦与他对视,全部的情感将暴露在他的眼底下,这样他们再继续谈论生分的话就极其艰难,而愈加艰难的现实不得不使她要考虑分开的可能,这样还不如不要让他知道她的心之所系。
      看着她倔强的脸庞,陈询暗暗一阵自嘲,忍不住失笑:“听听,到了今天,你还是把我视作陌路人。你从来没有叫过我的名字,或者喊我一声夫君,你只会叫我太子或殿下。在你眼里我只是太子,而不是与你白头偕老的夫君,所以你每次见到我都恭恭敬敬。”
      说着,他轮起手臂使出蛮力,一下子伸开手掌抓住她的下颚,使她的眼睛直视住自己的眼睛:“你到底有多讨厌我——讨厌到连看我的欲望也没有么?”
      章青砚的眼眸与他的眼珠骤的一触碰,脸蛋瞬间雪白, 不由自主再次垂着眼皮,“太子当真如此看我?”
      “我不这样看你,又当如何看你?”他再次失笑,“你若真心待我,为何每次看着我枯守书房而不与我共寝?你知道我来宜阳宫,不只是为了读书处理政务。”
      他的眼眸里满是被拒绝后的疼痛和对她的失望,忽然觉得万事索然无味,咽喉里干涩得很,那拖着她下颚的手掌也慢慢悬到了腰际。
      内疚又一次侵袭章青砚的心灵,却还想着为自己寻找借口,以求他的谅解,“当日——当日,殿下说要给妾时间。”
      “对,我说过。那时我不想为难你,也不想在你没做好准备就让你接受我,更希望你能被我打动,哪怕只有一点点心动也够了,可今日看来,你还是无视我的存在,甚至厌恶我出现在你的跟前,要不你不会说出仳离这两个字,对不对?”
      他将脸凑近她的耳边,鼻子一阵酸胀,“你知道我听到这两个字,心有多痛?”他眼里渗出血丝,嫉妒就像野火在心腔里蔓延,“你这么不待见我——是不是还想把你的一切留给陈鉴?”
      “殿下!”章青砚满目泪水,委屈地扭开头。
      “你还只会喊我殿下。”他愤怒到极点,双手又举起强硬地捧起她的脸蛋,仔仔细细地看着,看着,“为什么我要这么爱你——为什么你只惦记他……你说,你若是与我仳离了……你会去灵州找他吗?”
      章青砚被他咄咄逼问得无法沉默下去,便扬起脸苦笑道:“太子编修过《大鄣律》,应该知道妾如与太子仳离,只会被送到绝响观做女道士,绝无再嫁的道理。倘使再嫁,便是灭门之罪,殿下以为妾会弃章家不顾?”
      他猛然一惊。本朝有规定,倘使后妃被皇帝或太子遗弃,只有一个出路就是到绝响观做女道士,孤老一生,连自戕的机会也没有,被废的妃子自戕,亦是满门灭族的死罪。
      他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的情绪太过激动,讲的话太尖酸刻薄,致使气急而智乱,心烦而言逼,情深而行僭,以致她因被责问而泪流满面、不知所措、难堪无比。
      他忽然疼惜起她,“对不起!”后悔泛滥于胸,平息了许久,才一把将她拥入怀抱,解释道,“我适才是气急了,说了伤害你的话——对不起,对不起!”
      他连说了三声对不起,足见他的悔恨。章青砚依靠在他的怀抱里泪水直流,委屈再次出卖了她的心灵,不由更是一番难受,许久才平缓住情绪忍住悲痛道:“不是太子的错。错就错在,你是太子。”
      她的话,意思分明。
      陈询盯着冒着烟气的烛台自言自语道:“我以为做了太子就可以改变一切,现在看来全然不是的,现在比过去还要痛苦几千倍。那么——”负气之下一甩袖袍,一盏烛火被掀灭了,“我不要做这个太子!”
      章青砚被他的样子吓住,情不自禁一把抱住他的胳膊,仰头叹息道:“何必这样!况且,你没有回头路可走。”
      短短八个字,句句锥陈询的耳膜。他定定地看着她,从来没觉得有人懂他,最后发现也只有她懂他——他没看错人。
      是的,一切因这个储君名分而起,而他已深陷其中,只有选择承受,然后用他的智慧去回击那些想置他于死地的人,而退缩只有一个结果:将来被人整死,最后连怎么死的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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