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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三章 伯歌季舞(2) ...

  •   “如今中外都说我朝富泽,父皇好面子,才储心建造含乐宫,以彰显国力。”
      “富泽?”陈睿单只眼眸一沉,伸手端起案上的酒自酌,“近十多年来,我朝腐败案频发,五年前南塑郡的皋州刺史曾贪污五万钱,隔了一年不到隆佐郡褚州的一位长史贪腐白银居然达八万钱,听当天派去抄家的人说,光两人一箩筐一箩筐抬银子耗费的时间就是一个白昼,还有珠宝玉玩的更不要说了,府库清点脏物时,来回核对了十多次才算核清楚。说起来地方长史没有具体职事,主要辅助刺史处理州务,一般安排闲冗官员担任,可偏偏这样的职位能贪污如此之多,还不是平日挟贵倚势才滋生的贪欲。后来这起贪腐案牵涉到了褚州刺史,再慢慢顺藤摸瓜,当年的一位光禄大夫、一位户部郎中也被牵出来革职查办。案子的起因是父皇八年前下旨铺设隆佐驿道。隆佐郡与夷莱国比邻隔海,为便于邦国与我朝往来,也是显示我朝实力,父皇下旨铺设这条驿道直通东海,可见这条驿道耗资需要多少。资费越大各个环节就会出现苛刻和贪腐。这说明什么?要我说正是这些大大小小的工事滋生贪欲。如今只怕各个部门衙署也都已腐败丛生了。”
      陈询没想到陈睿深居简出、却将这些陈年旧事摸得如此清楚,便道:“古语说,温饱思□□。往往荣华富贵的背后总伴随着穷奢极欲,眼下有这些现象也不奇怪,只是刚才说到的隆佐驿道贪腐案确实数目惊人。”又道,“大哥的担忧不无道理。还记得年初一名少府少监受了灵州一家御织坊的贿赂被查办了么?想来父皇也觉察到法度松弛,才下旨重新编纂《大鄣律》,以正国法。”
      “奢靡浪费不算什么,我还听说了一些买官卖官的。八公主大婚时单说封邑千户惹多少人眼红,前前后后不知多少官职买卖在里面。殷氏就有几个是捐的官。殷长原在华州做刺史可不占着天时地利,华州在浙州和灵州的交界处,为鱼米之地,离海也近,外传他未入仕时已是我朝第一富。殷贵妃可不喜这称呼,父皇对殷氏并不完全信任,比如叶卯辰早年树敌太多,曾想除掉尉迟氏,可父皇还让尉迟氏在朝为官。殷贵妃要与东宫较量,扶持外族扩充势力是必然。而那些贵族子弟,多半整日在须岩巷万华楼里诗酒流连、瓦肆勾栏,甚至在柏青街的蔻丹坊连衽成帷、举袂成幕,不成体统。如今朝野内外,乃至后宫都是一样的风气,长此以必会往败坏朝纲。”
      陈询叹了口气:“我在翰林院也听说了,只是时下风气如是,大多数人纵有不满和抵触,也不能改变什么,若不随大流,便成了异类受排挤。”
      说到这里,陈睿垂首不语。近来他想了很多,尤其今年始废储君的流言接二连三,为何对皇权捏得很紧的皇帝父亲继续纵容殷氏为所欲为,单说这流言引发的恐慌,已然乱了太子理的心智,其他不谈,只说敏王和据王母家的几个官吏就曾到御史台状告殷氏买官卖官,殷长原在华州盘剥百姓田地引发的纠纷还未解决。皇帝父亲绝不会如此疏漏,放任殷氏只有一个目的——欲要诛之,必要纵之。
      至此陈睿才心如明镜,预感今年东宫要出事,而太子一旦被废,陈昶也无可能入主东宫,那谁会是下一任太子?朝中有人笃定一二,陈睿经过多年的观察也猜出□□,但是,十年前的皇储之争并未因岁月流逝而被人遗忘,尤其那些老臣时刻关注着皇帝的举动,甚至可以说做好了第二次国本之争的准备。
      “大哥在想什么?”见陈睿冥思苦想,陈询原本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陈睿回神笑道:“九弟这脾性,在咱们兄弟间实属罕见。如今也过了弱冠,更没娶个王妃,听说他和你一样,连个正经的侍妾也没有?”不待陈询接话,又道,“眼下这较量势头全对着太子和十弟,父皇只会由着他去玩了。”
      陈询舒眉一笑,“九弟独好游山玩水,等年纪大了会安分守己吧,到时得空会和大哥呷酒闲话。”
      “九弟若要来我这里,提前告诉我,我让你嫂嫂备一些家养的家禽蔬果,就怕九弟吃不惯。”
      清王府书房里一堂红木家具,年月陈旧,犹如陈睿未老而衰的容颜,在春日午前的阳光下泛起不合时宜的灰芒,白纱帘静静地垂在窗沿下,仿佛垂了几千年。
      彼时缄默,陈询便走到案前,伸手轻抚书案上的书,一看是《孙子兵法》,便笑问:“大哥还在研读兵书?”
      陈睿淡淡道:“闲来无事消遣罢了。”
      陈询凝眼对着翻开的那页又仔细看了看。
      陈睿见他一本正经,说道:“攻而必取者,攻其所不守也;守而必固者,守其所不攻也。故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是说行军千里而不劳累,因为走的是敌人没有部署的地方;进攻而必然会得手,因为攻的是敌人没有设防的地方;防御而必然能稳固,因为防守的是敌人必来进攻的地方。所以善于进攻的,使敌人不知道怎么防守;善于防守的,使敌人不知道怎么进攻。”
      “大哥怎么看?”
      “沙场策略用在朝廷庙堂,一样的道理。”陈睿沉静的眼睛里慢慢涌上悔恨,“若我那年知道如何虚实应对,就不会被毁容。不过,当时我才十五岁,纵有力气也无济于事,如何懂得避险呢!”
      陈询听他主动说到的痛处,是他很多年不敢向陈睿当面征询的往事,便小心翼翼问:“当日大哥是随父皇去鄣西山尚武苑射猎,意外遇到野猪被攻击才破相的?”
      陈睿冷笑道:“确为野猪所伤,可你想鄣西山尚武苑为兵部所在,为何还会有野猪在此出没,就算有野猪出没,有多少将士在巡逻,就没人拦呢?”
      “父皇爱食野猪肉,于是尚食局就派人从南方运来大批野猪崽养在尚武苑,便于父皇去尚武苑幸阅时宴用。有野猪出没不足为奇啊。”说着,陈询细细斟酌陈睿刚才的话意,再凝视他的面庞,不敢相信,“那日四哥也在场,同你一起演习射猎,他无恙却是大哥被伤。大哥是怀疑有人故意为之?”
      “是我奋力将他扔进河边一条小船上,他才逃过此劫。恰好高尚书闻声前来斩杀了那两个畜生,与源伯一起救下了我。”说着,陈睿嘴角浮起一丝凄笑:“我知醉翁之意不在酒,但要尽力保护四弟,谁让他遭人嫉恨呢。”
      陈询倒吸了口凉气:“那么,兄长可知谁人所为?”他早听说过传言,现在只是想听听陈睿亲口说出来。
      陈睿生母为一宫女,陈兆泰偶然临幸怀孕,后难产而死,因产下的是皇长子才追封为正四品美人。皇帝一直羞于提起他的身世,也不重视他,后来由裴兰妃代为照顾,他才视裴兰妃为母,亦和陈淼手足情深,可惜陈淼英年早逝。此时陈睿亲口说起当年事,完全颠覆了他曾有过的幻想,听着听着只觉背凉手软,心也渐渐冷下去——然而他必须听下去,必须要知道那年发生的一切。
      “未禧偏墙有誓愿,不惧多年养晦人。”陈睿残缺的脸庞逐渐平静,闭了闭眼,一字一字道。
      陈询心里又是一惊,又喃喃道:“两虎相争,最后鹿死谁手还不得知。”
      “从太子入主东宫起,就已埋下隐患。可这却不是未禧宫唯一目的,四弟便是最好的明证,我虽留有性命,却是残废之躯,早已被摒弃在权力之外,谁也不会将我视作威胁。我担心的是你,你比其他兄弟优秀多了,想想四弟,天资聪颖,得父皇喜爱却成了错。眼下未禧宫将全部精力对着东宫,一旦东宫被废,你就成为她下一个目标。”
      陈询苦笑:“我何尝不知。这些年来谨慎处事,才刻意和权利保持距离并依附她。我若和太子一样与她作对,凭我现在的力量,早生死未卜。”
      “我知你不张扬,否则还能平安活到现在?但往后的日子怕更难。袁辅政过去只是个管理财赋的小吏,嗜敛财和好奉承,有未禧宫支持才深得父皇信任,刚刚由黄门侍郎升任光禄大夫。如今权柄被他人所持,你也只好继续韬光养晦。”
      陈睿定睛看住陈询,他已失去了完整容颜,便爱惜着陈询的容颜,这些年来他所做的一切便是扶持陈询,尽管太子已立,可陈理的能力和面临的威胁终有欠缺。陈询在很多方面非常像陈淼,唯一不同的是陈询善于隐匿自己的优点。如果将来太子受难,他定要扶持陈询上位。其实,他并不希望太子受难,但危险正步步逼近太子,而太子缺少智慧又易冲动,他躲也躲不过的。既如此就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而那一直潜伏在心底的复仇欲望,随着事态的发展也迫使他不得不去面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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