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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三章 伯歌季舞(1) ...

  •   按本朝的惯例,皇子过弱冠应去封地居住,不得长驻京畿。到全盛朝天子登基,特许皇子留住京城,赐府地,一般官封地方职,但只系遥领,食俸禄而不参与具体事务,同时严格规定开府的皇子不得置设僚属和招揽门客。倘若皇帝喜爱或想培养皇子,也会给予实权实务。如果皇子有意愿离开京城去封地,可申请获批后离京待诏,所封的官职仍只系遥领享受俸禄无实权。这样做的原因是吸取先皇教训,避免皇子占地为王威胁中央权力。所以从皇长子清王睿开始,成年皇子还没有离京到封地的,全都住在皇城内长白坊片区的王府里或诸王宅邸。
      只说这清王府,地处偏远的长白街尾部,与穆王府相距不过千米,平日少有人进出,王府里的人更是深居简出,譬如府里的掌事内侍富源到不得不外出采办才命守门人打开偏门。按规定,皇子府开销很多由内廷负责统一分配,但清王睿自打开府以来,宫闱局、尚食局、奚宫局、尚衣局等内廷各局从未有人前来照应。陈睿只好让富源从户部发放的皇子食邑里拨出银两支撑日用。因此,一月总有三五回富源须亲自带着两个老年侍从外出采办。
      清王妃卢采玉出生京城普通官宦人家,是清王睿二十五岁时未通过礼部甄选自择的女子,然后再报宗正寺让清王妃入皇室牒谱。其父卢晏为门下省从六品上城门郎兼主管京中粮库,本朝城门郎主要执掌京城、皇城、官殿诸门开阖之节,卢晏主掌的是大元城各门城门钥匙,配合左右监门卫禁军记录进出宫廷人等的数量,这官品级不高,却有很大的权力。京中粮库不用说了,权力不大却掌控京城命脉。此前多少让人眼红他主管的两个职位,都被皇帝压下来不许变动,皇帝的理由是卢晏忠诚可靠,且一辈子守着不大的官勤勤恳恳,年纪大了需要照顾。
      清王睿遭受毁容不久,皇帝就将他抛之脑后,清王大婚也未曾亲自祝贺,只派一位礼部员外郎主持婚礼。婚礼当日皇族、大臣到场的缺指可数。很多人说是天子害怕看到清王那张被野猪抓坏的脸,其实是皇帝忘了这位皇长子,他们也跟着忘记了。京城拜高踩低的现象屡见不鲜,一个前日还显赫非凡,次日就锒铛下狱,京城唾弃的口水足够将其淹死,更何况毁了容被遗忘了近二十年的皇子。
      卢采玉是陈睿此生的唯一慰藉,自从她嫁给他后,陈睿才觉得日子不再寂寞难捱。她不嫌弃他面目残缺,不嫌弃他有着皇室高贵血统却只能清简无闻地活着,反而认为生在帝王家做一个不被关注的皇子才是一种福气。
      确实,一位皇子再不得宠,该有的地位和俸禄不会少,那些争权夺利的党派不会将他视作威胁,或为了扩大自身的力量,在必要时会将皇长子拉拢过来作为筹码,而陈睿是否愿意成为筹码全在他一念之间。为此陈睿对一般人缺少热情,唯独对陈询倾注特别的心思。陈询对长兄的爱惜也铭记在心,所以隔十天半月必去清王府上走一走。
      这天是四月十二日,辰时,陈询从著作局和翰林院办完公务,就骑马带着齐斐扬来到了清王府。
      临近暮春,暖风煦煦,艳阳高照。清王府里种有大片农田,小道边的木桃、朱樱、黄梨已结出果实,各种鸡禽鸟兽散养其间,一旺池塘里,成片莲藕、茨菇、凫茈浮水自绿,几对鸳鸯穿梭其间游戏自得。此景不同于皇城里的奢华,尤其这时节处处满眼田园风光,吸引陈询不由驻足观赏。
      “老奴记得殿下很少关注花鸟虫鱼,今日饶有兴致了。”年过六旬的富源早就奉清王之命在此迎接陈询,见陈询看盯着那对鸳鸯出神,颇为好奇。
      “源伯见笑!这春景华丽,生灵自有一番乐趣,想着不要辜负这天然情致才好。”陈询与陈睿一样私下里称他为源伯,富源起初说此称呼不妥,劝两位皇子改口。陈睿说他自小由源伯带大,又提到十几年前被野猪撕咬毁容,若无源伯相救,恐早已丢了性命。陈睿说得动情,富源也泣不成声,只说日后不许清王再提此事,也默认接受源伯这个称呼,只希望陈睿不要想起、提起这段过往。
      “殿下听说了么,礼部储大人在御前讲,陛下多年未充溢后宫,这次公主大婚恰有几位出色的傧从,提请陛下封妃。贵妃已让宫闱局呈报了其中五位闺秀的庚帖到御前,这次中书令家的独女居然不在备选之列,殿下在未禧宫听说为什么呢?”
      陈询已知道章青砚不在备选中,是宣益公主到皇帝跟前说,章家姑娘与她性格相投、情同姐妹,日后只想以姐妹相称,意思是不想章家姑娘成为她的庶母。这要求看似无理取闹,谁知皇帝居然同意了。
      “这也是殷贵妃从中安排,八妹妹才去找君父。也是中书令不愿爱女入宫为妃,这样两厢意愿不谋而合,父皇也就不计较了,实则是父皇无增添妃嫔的意愿,只是朝中需要平衡势力,这才接受礼部的建议。”
      富源笑道:“老奴听说李家的姑娘名唤惠锦的也不在入选行列。”说着看了看陈询。
      陈询明白他心底想什么,笑道:“源伯以为我倾心表妹,才特意告诉我?”
      “都说李家姑娘中意七殿下,这几日未见殿下,老奴还担心殿下呢。”
      “那是早前我母妃在世时的说法,可我不愿,不想如今还有这等闲话。”
      富源点点头:“殿下谨慎。那要入宫的五位傧从都是出生在五品以上官宦人家,这章家的姑娘却没选上,看是公主闹的,或是殷贵妃从中安排呐。”
      “源伯所言极是。如今春闱在即,东宫还没出现什么动静,这未禧宫可不定心了。让十弟联姻章家,也是贵妃的一桩心思。”陈询闷闷道。他从昨日去未禧宫听到一点儿风声后,心底格外焦虑,今日才来清王府想与陈睿谈一谈。
      陈询和富源一路走一路说着话,忽见一位戴着帩头的老年奴仆正在田边井口转轳汲水,笑道:“茨菇和凫茈多在南域生长,移栽的话要费一番心思。兄长和嫂嫂可没少费心思。”
      富源笑说:“可不是!单说这凫茈,需在早春选好种荠,再种在室外苗田里,还要常常浇水保持土湿地润,等过十五二十日移到水塘里生长。可巧今春雨水充沛,成芽率高,才有了今日殿下所见的景象。不过天一热会生螟虫,到时王妃又要大费一番心思打理。”
      “若要讨些现成凫茈吃,尚食局就有,何必费这个力。”陈询言出即悔,内廷各局从来不会将清王府放在眼里,他曾也有过这等遭遇,后来得殷贵妃照顾,内廷各局才不敢怠慢。
      富源道:“尚食局哪有时间想起清王府。再说,清王殿下常年喉疾,一到荸荠旺盛季节,每日须要二十枚打碎绞汁,再加入藕汁、梨汁和芦根汁混拌,早晚冷服,荸荠就成了紧缺物。王妃便算计着在王府栽植自备,免得外买麻烦。去年春楚王殿下去南塑郡,托他带回来一些好种荠,可赶上好年辰活了许多。王妃总念叨着要谢过楚王殿下,可派去的仆从每次去楚王府,总不遇上楚王。”
      “别指望在楚王府能碰见九弟——昨儿我去找他,他府上的仆从说,天未亮就去了建元寺,我一听这还不得半夜才回来,就立马掉头走了。”陈询又赞道,“王妃嫂嫂心思巧妙,又如此克勤克俭!”
      “王妃为了照顾好荸荠,真是每日早起晚息。老奴看着也心疼,早年曾在灵州乡下待过,知道护理荠种不在勤,而在——”
      话未说完,忽然听到背后有个沉闷粗犷的声音道:“源伯何时有了闲情,会说些农夫之道?”
      说话人正是陈睿。他似乎刻意和自己的面容相称,从不穿艳丽的锦缎服饰,头上也从不戴玉冠金笄,每日只用一块玄色麻布束发,无论寒暑皆一身暗沉棉麻粗布袍子,唯一的区别只在厚薄而已。
      陈询看着陈睿数年如一日不变的服饰和发带,再看看他被毁去的半面脸,成日里还用一块生铁皮遮挡着,心底不由一阵难受。
      兄弟俩并肩朝书房走去,刚到门口,清王妃卢氏迎上来和陈询见了个常礼,奉茶后才出去。
      “嫂嫂近来气色不错。”陈询目送着清王妃的背影,对陈睿道,“源伯刚说,近来嫂嫂为大哥作画修谱颇有进益,得空我让忠玉送来一些上好宣纸给嫂嫂。”
      听到陈询提起自己的王妃,陈睿脸露欣色,“切不可听源伯浑说,你嫂嫂平日里除了种菜纺纱,偶尔才作画怡怡情,哪有闲工夫为我作画修谱。你的宣纸来得珍贵,写字还不够。留着自己用吧。”
      陈询笑道:“无妨,前日九弟又送我一些上好的泾州宣纸,说是年初去皖宁郡游玩带回的。这纸看上去肤如卵膜,坚洁如玉,细薄光润,我试了试,一笔落下,字迹深浅浓淡层次分明,纹理墨韵清晰可见。真是上好的名纸!九弟说嫂嫂好笔法,不用此等好纸真真埋汰她的画功,便让我得空送一些来。今日我从著作局直接来大哥府,不方便,下次一定带着。”
      “你不要总把心思放我身上——说起著作局,你编写的《山水志》,今年能完成么?”
      “如今父皇要重新编写《大鄣律》,我常要到翰林院走动,那地方志就暂搁了。”
      “说到《大鄣律》,当初是尚书令崔大人举荐你,大内总管内侍柴泊也在御前为你说了不少话,你每次去宫里见到他一定要表示谢忱,只要不让贵妃知道就好。”
      “我明白。上次我在八妹妹婚典上就与他表了谢。他不是一般的内侍,我会敬重他。”又道,“那日他才告诉我,他与大哥生母是亲戚。”
      “嗯!他算是母亲的叔父,母亲当初进宫全仗他之力。母亲一生悲苦,到底生下了我,他作为叔外公对我总有几分眷顾,这几年我亦曾托他多多照顾你。”
      陈询听到这话很高兴,道:“难怪有几次去未禧宫遇到他,他总拉我单独说话,还明言暗语对我与贵妃往来表示关心。”
      见陈睿敛首沉思,下面的话也不想再说了。
      陈睿道:“《大鄣律》固然重要,但《山水志》亦不可小觑。当日翰林院很多人不乐意你进去,后来拿出你编写的南域地方志,那些人看了才无话可说。所以,日后你也不要丢了《山水志》的编纂。我看过你收集的手稿,那里可全是记录着地域河川的实况,如今父皇志在开河渠,工部少有人精通地理,你这书日后必有用处。还有,南疆地貌复杂,兵部常说本朝地志最缺南土地貌,你写成最好了。凡事用点心,总是好的。”
      陈询想起两月前曾接编书修志与曹翩在清王府见过一次,懂得陈睿提醒他的用心,点头道:“弟弟谨记大哥的教诲,空余时必研修《山水志》。”
      “这就好。”陈睿点点头,又道,“九弟对我的接济很多了,我知他不缺稀罕物儿,还不知如何谢他。只盼着九弟到我这里走走也好。”
      “九弟素来率意任情,侠胆好施,不会与大哥计较。再说,他近日又忙于去浙鲁二州采办含乐宫的木料,过三五日就启程,近来更无时间来和大哥一聚。”
      “等他归来再说。”陈睿沉吟,“听说含乐宫耗资上千万两黄金,将作监大批土木工匠忙了整整两年,眼看就要完工,又说正殿陛台上用的版筑、丹垩基材不够需要补办,这次补办的木材从遥远的北方来,最名贵的是南海黄花梨和南域檀趾国进贡的紫檀,说用来雕刻椅榻,那要多少木材啊!还有内设的琢石、陶土就研制了三年——嗯,父皇可真舍得花钱。”

  •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看官,请手下不要留情,鲜花、砖头,本人一概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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