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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第二十章 白头如新(1) ...

  •   陈鉴看着陈询诚挚的面容,听到他真挚的言辞,一霎间,心里生出许多感动。
      是啊,陈询何错之有?记得那日陈询听闻皇帝将章青砚赐婚给他,他在越州离宫豁开楼外面遇到陈鉴,激动得语无伦次,迫不及待道:“九弟,九弟,七哥平生最大的快乐,不想就这样来了!你还记我与你说过,我喜欢一个女子,如今父皇将她赐给我做太子妃。我何其如此有幸,得老天如此厚待!”
      陈鉴见他这般兴奋,笑问:“究竟是谁家女子,让七哥如此欢喜?”
      陈询呵呵大笑,脸上露出从有过的愉悦:“先不告诉你,由你猜去。”
      陈鉴笑道:“七哥到了如此癫狂地步,我更好奇了——快告诉我,到底是哪家女子?”
      陈询故意不开口,只道等到皇帝下诏那日自然知晓。
      到了次日,皇帝的赐婚诏书公诸于世,当听到“赐章令潜之女青砚为皇太子妃”的那一刻,他的世界瞬间崩塌!突然觉得呼吸一窒,整个人失了魂魄。
      原来此生良苦,帝王的谋略决定了他今生想要的人,再也无法进入他的生活中去。而陈询,原来他喜欢的女子竟然和自己喜欢的是同一个人,他们是好兄弟,好到连喜欢的人也是同一个人!
      陈鉴定定地看着东宫耳房里的摆设,仿佛在看一张白纸,空洞而无辜,只觉眼睛特别干涩,似有烟熏过,他不得不眨着眼皮努力让里面的潮湿逐渐变干,免得陈询瞧见又要问起。
      “九弟似有伤心事?”蓦地发现陈鉴眉宇间有倦怠,陈询无心用膳,关切问。
      陈鉴眉头深蹙。他的伤心事怎能对陈询诉说?他又无法责备于他。于是敛收住眼里的落寞,压制着心里的感伤,字正腔圆地道:“七哥待我之心,我心明了,也从来不会忘记这份手足情。只是我性喜不羁,如今又得了父皇的恩准,不日就要赴灵州,以后和七哥见面少,望七哥海涵。七哥如今是太子不比往日,诸事繁忙冗杂,我走之后请七哥多多保重!”
      说到这里,他觉得有件事一直压在心口,此时若不吐出来,只怕到了灵州也不得安宁。
      外面日头正盛,蝉叫声断断续续,听得久了觉得它们在呜咽尖叫,其实是在相互倾诉各自的心肠。
      陈鉴脑子里迅速准备好措辞,一咬牙,又道:“七哥蓝田种玉,如愿娶得心仪人,听说东宫不久将有侧妃,七哥和太子妃新婚不久,不知将如何善处?”
      陈询没想到他问出这话来,十分诧异,回想起过去他们也曾类似的话题,都曾信誓旦旦不会娶侧妃、纳妾,想必他觉得自己食言,又是性情中人故此有这一问,心里不免有点无措。到如今他和章青砚还无夫妻之实,彼此客气得如同初相识,他待她真心,她待他——他这点苦楚自不会对陈鉴讲,也不合适讲,他给了章青砚承诺,答应给她时间,就绝不会背信于她。
      当下微笑道:“那些侧妃是父皇赐予,非我所愿。九弟知道我的,我并不滥好女色,那些女子来就来吧,权当充溢东宫的人气。至于太子妃,当日我说过,她是我毕生至爱,无论何时,我定会护她周全。”
      陈鉴刚才话一说出就自察后悔失言,听陈询如此回答,勉强笑说:“七哥如此说,也算合了我们往日的性情。”稍顿,“其实这次赴灵州,我也是想避开父皇为我选妃。”
      陈询点点头:“我明白,九弟定要寻个可心人。灵州人杰地灵,那里会有九弟喜欢的人,只是还没有遇见而已。不过……有的时候就算遇到自己喜欢的女子,她也不一定喜欢你,这还要看缘分。”说到最后一句话,陈询面色转黯。
      陈鉴听了他的话和看到他的脸色不由呆住。他素来不将喜怒表现于外形,此刻如此反常真没见过。外传他和章青砚婚后非常恩爱,为何今日说出这样的话来?心里狐疑又莫名其妙地渗出一丝妄想,但这妄想很快稍纵即逝,他不该有这样的希望,不是吗?他们就算真的貌合神离,与他有何相干呢?到底物是人非了……
      “九弟,还有一事,我有所耳闻,但一直没有获得确切答案,希望九弟能告诉我。”
      “你说!”
      “听说父皇曾当面许诺要立你为太子,可是你主动推辞了?”
      “是。”
      陈询眼眸一闪,“为什么?”
      陈鉴淡笑:“你知我无心挣储,不过——”想起自己放弃储位因此失去了章青砚,心里的悔恨呼腾腾升起,脸上泛起纠结不清的颜色。
      陈询盯着他的脸沉默半晌,心慢慢往下沉,缓声问道:“不过……什么?”
      陈鉴素来旷达,也无心机翻动,脸上流露出的黯然很快隐灭,微晒一笑,道:“不过,我应该多想想放弃了储位,会对我有什么影响。”
      “哦!”陈询听他这样说,心生狐疑,不免多心,“那如今——你发现了什么?”
      陈鉴听他领会错自己的意思,不由苦笑,旋即收住表情,摇摇头:“逝者如斯,不提也罢!——殷贵妃早年为我准备的隐秀山庄空置多年,我是该去住住,给那里增添一点人气。”他故意说得轻松,用以掩饰心底的疼痛。
      陈询不语,心里的疑窦未消,也不愿深想,只想着陈鉴的不悦应该不会和放弃储位有关,那么因为什么让他如此失落呢?
      陈鉴今日本是想午膳后,再坐半个时辰就离开东宫。谁知一踏入东宫,心里不由渗出一丝希望——竟然希望能在这里见到章青砚,哪怕是远远看一眼也好。
      可是随着陈询出入勤求殿,去了明辉殿,到过离宜阳宫最近的幻桦园,也未曾看到那梦魂萦绕的身影。在崇德馆偶尔听陈询说宣益公主现也在东宫太子妃住的宜阳宫里,到酉时二刻离开东宫前,便借口要见见宣益公主,就和陈询告辞带着恽良踱步走到了晖园。
      残阳如血,晚霞似火,沿途蔷薇枝茂密铺陈于道口,于碧绿的草坪相接弥散出清洌的叶香气,这热烈的晚景,增添了夏日的炎炎气息。到了宜阳宫正门附近,发现宫室门大开,不由脚步停滞。
      此刻,掩映在树丛深处的宜阳宫一片静谧,两三盏白亮灯火从一室宫苑微微透出。虽说夏日时长,可夜色笼罩之际,墨色渐渐渲染开去,那些灯火登时明亮起来,照着空空的院落,仿佛千年万年的时辰都在这一瞬间流淌。
      恽良知他心思,就当未见紧跟其后,现在发现他似不肯立即离开,便在一边轻声提醒:“殿下,您约了李垣戌时在楚王府共进晚膳,现在过了酉牌时分,殿下快些走吧!”
      陈鉴却似未曾听见,一双眼睛只直直地看着近在眼前的宫室,耳边呱噪着青蛙、蛐蛐儿之音,眼前只是一片迷茫,无端的思绪乱纷纷地充溢于脑,怎么也理不清,眼前弯弯曲曲碎青石板甬道映着微弱的月光,泛起淡漠不明的、凌离不堪的灰色。
      眼前,他和她,只有几步之遥,彼此只要各自进几步就能触手可及,他却不能跨进去和她说上一句话,哪怕问声平安,也不能!
      此去灵州,路途遥远,又是有封地的人,以后若回京城非诏不得入,只怕今日这几步之遥、未曾相见的告别,却是他们此生最近距离的遇见。来日无法预测,也说不清来日会如何,人事的变数容不得他有太多的遐想,到底是准备着不再相见了。想到这里,突然涌上来的凄楚刺伤了他的心,却又不得不转身离开。
      他正欲提脚迈步,忽然看到宜阳宫有移动的火光晃动,人声隐隐咿咿,忍不住停下脚步又抬眼朝里面望去。只见几个花花绿绿的身影徐徐朝宜阳宫正门走来,两边几个侍女提着黄色灯笼,那灯光紧贴着地面,晕出一个个浑浊的光圈。
      “公主,请慢走!”章青砚细微的声音传来,清淡悠扬,和从前一般悦耳动听。
      陈鉴耳膜一滞,恍若在梦境。远远只见她穿着还如从前一般低调,挽着平常的螺丝髻,朦胧的面庞沉静如水,像一朵伫立在水中的莲花。
      宣言公主转身边行礼,盈盈笑道:“太子妃不必再送!可宜就此告辞!”
      青砚伸出一只手臂,垂首做出送的姿势。
      她们尽说着客套话,似乎从前未曾相濡以沫、亲近无比过,如他和她之间,只怕以后再见也是这般客套了吧。
      她们一边悉悉碎语,一边领着各自的侍女朝宫门走来。陈鉴连忙带着恽良转身隐到墙角下的芭蕉树下,只见宣益公主出了宜阳宫,朝东宫正门方向走去了十来步,又等宜阳宫门被人关上后,他们才从芭蕉树下走出来也朝东宫正门方向行去。
      待出了东宫正门,陈鉴这才让恽良赶上前去拦住宣益公主。
      发现陈鉴站在离自己只有数尺之远的地方,已登上肩舆的宣益公主连忙下来。
      “九哥!”她走到他身边,发现他面色憔悴,猜想刚才陈鉴可能远远看到了章青砚,才如此失魂落魄,忙嘱咐侍从撤掉肩舆,和他则共乘一辆马车从夹道出大元城朝皇城而去。
      马车轮压着青石板发出咕噜噜的声响,西天边起先似血的晚霞,只余下一抹浑浊的红丝,溶在浅炭黑的云层里。暮色中的千鄣山脉,灰暗如黛样的壮丽,等到经过皇城夹道,山巅吞噬了最后一抹余晖,天地进入的黑夜时分。
      宣益公主听闻皇帝的圣旨颁布后,陈鉴将离开京城,登感孤独,于是在马车上说出自己的不舍。陈鉴便劝她如果心情不好,可随他一起到灵州去。
      宣益公主无奈笑道:“公主也要恪守宫规,我那京郊岚溪苑也需住住了。九哥你且去,若妹妹有一天实在无法在京城待下去,定去灵州寻找你。”
      陈鉴明白她的话意,只拿好言又安慰一番。
      宣益公主明白他此刻离开京城,是因章青砚嫁给了陈询,心灰意冷才有此举动,陈鉴还来劝慰她实属不易,她也不能再叨扰他,当下收住悲容,只说过两日为他设宴饯行。
      到底各怀心思,他们没说上几句又开始缄默起来。直到出了大元城西门归恭门,宣益公主才舒了口气,细声问道:“九哥是来和太子辞行么?”
      陈鉴点点头,不语。
      宣益公主之前就有所猜想却不肯定,又问:“刚刚,九哥见到了青砚?”
      陈鉴无言着点点头,瞅着马车上的篾帘发愣。
      宣益公主暗暗叹了口气,正欲说话,却听陈鉴沉声问道:“你们现在见面,也都这样客气?”
      “青砚说东宫将有侧妃,一些宫苑新进来许多宫女、内侍,他们是姜丽妃安排的,她对他们不熟悉,也不想被人说闲话,因此外场上需要注意仪行,所以才与我客套,但在私下里我和她还如从前一般亲密。”
      陈鉴苦笑:“她的脾性还是改不了,从来不敢做出一点越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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