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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剥橘子 ...

  •   蒹葭没有做声,只抵在廊柱上捂脸低泣,此时的她不是什么能干利落的掌事宫女,不过是一个为最亲最近的人遗弃的可怜人罢了。

      初一心神微动,上前一步拉住蒹葭的手,劝道:“别哭了,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蒹葭反握住初一的手,看着她的眼睛,泪流如柱,“可他们始终是我的亲人……我如何能彻底摆脱?”

      现实往往比想象的要跌宕起伏得多,火坑之所以是火坑,自然是没那容易逃离的。

      这不,没后两天,蒹葭的讨债娘就又来了,赌坊见蒹葭的银钱似是来得容易,又敲诈了一千两说是讨利子,这一回放的话就更狠了——钱不到位,杀人放火。

      初一拿这没辙,这事儿怕只有那位能解决了。

      法堂内白烟缭绕,婵音肃穆,一众高僧捏着佛珠念经祈福,一墙之外,蒹葭微垂着头想心事,初一却是烦躁地来回踱步。

      然法事一旦开启,便不可中途退出,是以,即便初一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却也只能干熬着,这情形就跟老房子着火了明明跟前就有缸水却搬不动。
      别提多怄人了。

      终于捱到了日落西山,太子却又给主持叫去了禅房,蒹葭素来重规矩不敢敲门,而初一则纯属是害怕胆小,原以为不过一刻钟半个刻钟的事,竟然耽搁了一个时辰,到最后竟然谈经论法起来,若不是天色见晚,主持约摸还不肯放过这佛缘甚佳的后生仔。
      初一觉着这张家怕是命该要绝。

      等尉迟弘再出来已经是暮色四合,尉迟弘倒也算仁义,知晓事情再耽搁不得,直接派了心腹李小将军前去震场子,初一关心事态发展也索性一起跟了去,慢赶紧赶,可算是在事情不可挽回之前到达了张家。

      这才保住了蒹葭十年心血换来的宅子。

      初一急人所急,也重重地松了口气。

      蒹葭的娘要留蒹葭住一晚,然蒹葭却似是下定了决心同他们一刀两断,碌碌忙忙好一阵,连口水都没喝,就回了洪元寺。

      也是去了一趟张家,初一才知道蒹葭并没有骗她,据蒹葭的娘说初一同蒹葭的舅母有个七八分像。初一略一思忖,就拖她娘从中联络一二,若真同那家人有何关联,将来若是出了宫,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然也只能想想,也只能问上一问,到底如何还未可知。

      出了张家,夜已经深了,街面上的铺子全都打烊关门了,若非如此,初一约摸还得实地探查一番。回去的路上,蒹葭同初一商量了铺子的事情,暂定主营瓷器,靖国的制瓷业没有问题,青瓷,白瓷,彩瓷,雕花镂空瓷各有特色,却大多观赏价值富余,实用价值不高。

      初一寻思着,可制一批诸如洗脸盆,蹲坑,特质橱柜等试试水,这些东西一来好做,二来久放也不会坏,三来又不会有安全隐患,经过面膜粉那一遭,初一算是彻底歇了做药妆的心思,以她这倒霉的体质,一个不当心又要重蹈覆辙。

      不过,这药妆的配方却是不能浪费的,初一想把药房卖出去换钱,一来自己用不着闲着也是闲着,二来新铺子也需要经营费用。初一把这个想法告诉了蒹葭,蒹葭也颇为认同。

      于是,铺子的事情便且这样定了下来。

      翌日清晨,狂风大作,窗扇给吹得咯吱作响,尉迟弘慵懒地靠在轮椅上,耳里是身后蒹葭的感激之词,然目光所逐却是庭院之内踮起脚尖摘果子的小宫女。

      熟橘高挂枝头,虽只有零星的几个,却个个橙黄诱人,初一身子娇小,踮些脚尖又伸直了手臂,却还是够不着最矮的那颗果子,几番无果后,初一索性跃了起来,这一回么倒是摘着了,只是一个不留神摔了个鸡飞狗跳而已。

      望着啃了几口草,头上还插了根鸡毛的初一,尉迟弘嗤地一声笑了笑,身后的蒹葭循声望来,却只来得及捕捉到一颤着碎雪的橘枝。

      却哪还有初一的身影?

      却尉迟弘似是才想起蒹葭似的,推着轮子转过身,口吻平淡道:“赌坊孤托人敲打过了,往后再不敢做你兄弟的生意,至于你爹娘,孤料想往后他们也不会拿捏你,往后你且可心无旁碍在东宫当差。”

      蒹葭自交叠在地的手上抬起眉眼,眸子里泛着水光,“为何?殿下为何要帮我?蒹葭不过是个奴才罢了。”

      为什么要为一个奴才这般费心。

      “孤对自己人向来如此,你跟了孤几年难道还不知?”顿了顿,他又道:“倒是你,为何事先不寻孤拿主意,反而要让小宫女帮忙?”

      蒹葭福了福身,“蒹葭不敢扰了殿下清净。”

      尉迟弘淡淡瞥了她一眼,“那你也不该找她,她一小丫头,能成什么事儿?不坏事就不错了。”
      初一若是知晓在太子眼里她是这般无能,约摸也只能先磨磨牙点头称是,然后背地里给他扎个小人,再用赚来的银票甩他一脸:“我赚的,拿去花。”

      蒹葭抚了抚腕子上的银镯,似讶异般,努了努嘴想要辩驳,却听他又道:“找刘来支一千两银子,还给小宫女,走孤的私账。”

      用命换来的银子,岂能说给人就给人,这不是败家么?

      蒹葭垂下头,扇了扇睫毛,“多谢殿下好意,这钱还是走蒹葭的年俸好。”

      尉迟弘摇了摇头,“蒹葭,孤知你心有傲气,不愿欠孤人情,是以上一回孤听任你了。然你实在不必在孤面前逞强。”
      想起刚才那丫头,干啥啥不行,低头倒是快,不由得唇角弯起一个弧度,叹道:“女子勿太要强,太要强就不可人了。”

      这番话在旁人听来不觉得什么,可蒹葭心里却是起了惊涛骇浪,素净的脸颊腾起一抹绯红,然后迅速地垂下下去了,死命拽这腕子上的银镯,才不至于失态。

      也不怪蒹葭误解,这又是令御医前往,又是走私账使银子,还一反常态说那样的话,但凡曾经动过一分心思的女子只怕都不能心如止水。

      尉迟弘若是知晓他无意间的一番话,会引得蒹葭心底生了心思,大概会悔不当初吧。

      晚间歇息前,初一在灯影下忙活,明日就要回宫了,衣衫铺笼都要拾掇,正细细地叠着被褥,再整齐地码入藤箱。

      这时,门扉自外扣响,初一微楞了楞,这般时辰了,有谁会寻她呢?

      “蒹葭姐?”初一歪着头道。

      “是孤。”

      初一腾地一声不安窜到了门口,哈腰勾背笑得谄媚,“是殿下啊。这这么晚了殿下怎生还不歇息?”

      尉迟弘掀起眼皮子淡淡扫了一眼,却并不做声,而是摊开右手,掌心里躺着的是一只饱满丰润的红橘,且恰好是先前她眼馋的那一只。

      初一糗得头发都要扯掉了,意思是她晨间的狼狈样全都入了他的眼,却丝毫没注意到他他一个断了腿的人如何能摘得枝头的果子。

      初一只顾得自己难为情,倒是把尉迟弘晾在了一边,尉迟弘斜挑一边眉毛,说:“怎么,不让孤进去坐坐?”

      哪敢啊?

      初一扭着腰就到了尉迟弘身后,殷勤地推进屋,好茶好点心招呼着,然尉迟弘却嘴也未张一下,只直勾勾地望着初一手中的橘子,说:“怎么?你不喜欢?”

      初一缩了缩下巴,笑眯眯道:“喜欢啊,如何不喜欢,只要是殿下给的,初一都喜欢。”

      “剥了它。”

      初一乖巧地撕了个口子,把红彤彤的橘皮整块揭下来,再细细清理了果肉外附着的白丝,掰了瓣最肉厚多汁的,正要往嘴里送,却被尉迟弘整个儿抢了过去。
      还当着她的面就全吃光了,虽吃得慢条斯理,但那神情一看就是极美味的。
      连一瓣都没留给她!
      真是岂有此理!

      完了还道:“唔,味道当真是好,怨不得小初一宁愿摔跤,也要贪上这一口。”
      可恶!
      这人绝对是成心的,就是来奚落她,看她笑话的。初一决定不接招,于是偏了偏头,嘴巴直哼哼地撅得老高,还拿眼尾余光瞥他。
      那又娇又俏的小模样太逗了。
      尉迟弘笑得胸腔发颤,也不知从哪里又摸出一橘瓣来,倏地塞入初一嘴里,果真香甜可口,初一只一尝味道,糯米小牙便不由得箍了下去,正好咬住了没来的及缩回去的白洁修长的手指。

      尉迟弘皱了皱眉,狭长上翘的凤眸瞪了初一一眼,意思是你好大的狗胆。

      初一忙松了松口,上身往后一仰,是个戒备的姿势,打糊弄道:“好吃,太好吃了。”

      “还想吃吗?”尉迟弘竟然没有发作,还贴心地问了句,初一虽摸不清他骨子里卖什么药,却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于是乎,两人趁着暗夜,又溜回到了庭院里,向所剩无几的橘子伸出了魔爪。

      “高一点……再高一点……唉,对了……就这样……敲下来……快……这个又大又红……这个摔破了皮,嘶,真甜啊……”

      轮椅上的尉迟弘手持竹竿,初一指哪儿他打哪儿,两人配合得默契有加,不多时便将枝头的红果扫荡一空,开始坐在树下并排坐着吃起了果子来。

      月色正好,佳人相伴,自是免不了高谈阔论一番,尉迟弘熟练地剥了个橘子递给初一,拍了拍掌心的碎屑,似是还嫌不干净又扯出帕子蹭了蹭,“小宫女,听说你爱看话本,能说与孤听听么?”

      初一瞪圆了眸子,心说这你都知道,却到底没有推辞,只不过一词一句皆有斟酌就是了,从《夫人的诱惑》讲到《大将军和他的女儿们》。
      《夫人的诱惑》讲述的是一个富商为了外室抛弃糟糠之妻扶正外室,后来却追悔莫及为原配夫人所倾倒以至不可自拔的故事。
      而《大将军和他的女儿们》则讲述的是一个权臣之子在大将军的两个女儿间摇摆不定以至于遭了天谴在战场上废了一条腿的故事。

      许是因为观念太过惊世骇俗,尉迟弘最终忍不住皱了皱眉,“孤不大明白,若是都喜欢就全纳了就是,何必大费周章弄出这么多事?又何以谈得上追悔莫及,又怎能用报应来言说?”

      初一绞着发丝瞥了他一眼,无辜地道:“奴也不知啊,可话本就这么写的,奴觉得好看,怎么,殿下不喜欢?”

      尉迟弘偏头看了她一眼,“往后这样误人的话本莫要看了。”

      初一无辜地托着脸,眨了眨眼,似满是不解,“怎么误人了?奴不知呢。”

      “小宫女,你跟孤听好了,在孤的后院,你虽是第一个,但绝不是唯一的一个,是以,这样的话本,往后你最好少看些,免得生了期望却盼来失望,孤可不会惯着你。你若是有这闲工夫,不若看一看《女德》,抄一抄《女戒》,这才是于你大有裨益的。”
      尉迟弘狭长上扬的凤眸凝视着她,满目皆是殷切的忠告。

      这不过是初一做好了最坏打算后临时起意的试探罢了,却不想一测一个准——有皇位要继承的太子自然谈不上专一和情深,是个货真价实的狗男人。

      初一心里的白眼快翻上了天,脸上却笑嘻嘻的递过一个橘子,“好的,奴听殿下的,殿下说不看,咱就不看,来,殿下再剥一个橘子。”

      初一使唤太子使唤得相当不客气,谁让他要用《女德》、《女戒》荼毒她,于天·朝女性而言这就是砒·霜,害人不浅的玩意儿。

      尉迟弘摇了摇头,却到底没有推辞,手指触及果子的刹那,初一在他的眼里看到几股寒光,紧接着她被强拦入怀,又接连打了几个滚儿,直到耳边的激烈的打斗几番起伏又渐止,才缓缓地睁开眼睛。

      从指头缝里,初一见到了一地的箭矢混着果皮,间或几摊猩红,是刺客身上汩汩溢出的鲜血。

      她又、又又因为尉迟弘命悬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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