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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他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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厂官长眉入鬓,高鼻深目,不笑气清且华,一笑玩世不恭,他指腹轻扣下巴打量了初一半晌,才道:“你就是落跑的太子宠妾初一?”
这话来的猝不及防,初一本能地一僵,刚一抬手要否认,假胡须却好死不死掉了一边,引得厂官扑哧一笑。
初一讪笑着又要撇回去,却是滑稽地整个儿给扯了下来,粘在指腹甩都甩不掉,厂官又是一阵捧腹大笑,“小宫女,我总算知道太子为何对你上心了。”
宫里从不缺美人,这样有趣的人儿却是没几个。
初一扯了扯唇角,反倒镇静了下来,拿出一沓图纸递了过去,“裴厂官,若不我们还是先谈正事?”
裴琰径自落座后,看也没看图纸一眼,只歪头瞟了一眼还晃着的门帘,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若我偏要谈你的私事呢?”
初一不解抬眸,裴琰又道:“这样,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若回得我满意了,你所求的事我就都允了,如何?”
敢情这八卦之魂它不分男女啊,初一翻了一个二白眼,似有些为难:“那不知裴厂官是想问何事?”
裴琰殷勤地递上一杯暖茶,身子也前欺了些,跃跃欲试道:“你是不是也觉得尉迟弘很讨厌?”
“什么叫也?”初一哪里敢说太子坏话,背后也不行,只抓住这点问。
这话就似拉开了裴琰的话匣子,他将这些年尉迟弘如何欺辱他的事儿一股脑儿抖了出来,说得咬牙切齿,滔滔不绝,直初一递过去的第十杯茶吃完,尉迟弘罄竹难书的黑历史才算说完。
却原来这裴琰竟然是宁国公府的嫡次子,和尉迟弘还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自小被尉迟弘按地上摩擦,以至于长大了,见了他就想躲,比方说如今,宁愿到这荒山野岭烧瓷器,也不愿入朝为官将来在他手下讨生活。
裴琰将茶盏重重放下,复又问:“你说这人是不是讨厌得很?”
初一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觉得大逆不道摇了摇头,“初一不敢妄论太子,裴厂官若不换一个问题?”
裴琰淡淡瞟了一眼初一的图纸,拎过来翻了翻,图纸所绘乃后世的马桶、蹲坑、洗脸盆、瓷砖等,看到后面裴琰眸色微闪,复又意味不明地盯了初一一眼,淡声道:“你这些东西虽然很新奇,也非常之实用,在下也以为一经面世必会引起轰动。”
初一看向他,等着他下面的话。
“但其技艺要求颇高,不是我夸大,整个靖国怕是只有在下能做得出来。”
“所以呢?”初一撑着下巴明知故问。
裴琰戏谑地笑了笑,“其实在下就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跑?我方才说了,我同他有仇,知道他日子不顺心,我也就安心了。怎么,小宫女,要不要说出来让我高兴高兴?我一高兴就很好说话了,别说帮你做这些瓷器,就是入股你那厂子那也是可以的。”
“真的吗?”初一不可思议道,不知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好事,若是说几句实话就能得天大的好处,她觉得也未尝不可。
“不瞒您说,我弄这个瓷器厂,资金上有些困难,若是裴厂官愿意入股,那是再好不过。而且还有就是,翻了年年我要外出游历,这厂子我正愁没人管,若是裴厂官入了股,也就是厂子的东家之一了,届时我也没了后顾之忧……”
不论是资金上的缺口,还是技术上的不足,裴琰皆满口答应,倒真是叫初一不说尉迟弘的坏话都不成了,当即一拍案几,带着几分大义凛然道:
“说起来裴厂官可能不信,初一在东宫几个月,日日胆战心惊,就没睡过一天好觉。
一开始我去东宫冲喜,德妃娘娘就说,太子若是死了,我就要陪葬,是以我每天都在恐慌中度过,我怕死啊。
不过幸好,太子活了过来,可他却以为我是奸细,当场就要杀了我。
我真的很怵他,一直小心翼翼的,从来不敢违背他,话只捡好听的说,也试着全心全意对他好,只希望他看见我的拳拳之心,不要对我喊打喊杀了。
结果他还是因为怀疑我,故意设计我,要打死我。
那一回我挨了多少板子,我不记得了,但是我醒过来就只有一个念头——这辈子我一定要离开东宫,离开他。
只有离开他,才能有活路。”
“原来如此啊!”裴琰淡淡觑了一眼内室,又道:“但是我听闻太子很中意你的,你不怕你走了他会伤心?”
初一马上摆手反驳:“你见过猫儿、狗儿丢了,主人会伤心吗?就算会,也不过几天罢了。”
“还真是难办呢。”裴琰叹道,又梭了一眼内室。
而一帘之隔的里间,尉迟弘站直了身子,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一动不动,他仰着面憋回心里的震惊——原来她对他从未有过喜欢,有的只是害怕而已。
她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巴结奉承,悉心讨好,甚至是时不时的撒娇——不过是源自她内心的恐惧。
而非哪怕一丁半点的喜欢。
枉他还想着替她请封,枉他在她抛弃他后还替她周全,枉他一听她吃了闭门羹立马来解围。
结果全是自作多情么?
真是可笑!
尉迟弘推开内室与院落相连接的木门,墨色的皂靴踩入雪地,留下一串或深或浅的脚印,不远处的车辇华盖浮动,两匹通体枣红的骏马前蹄上扬,昂首嘶鸣着,抖落了一地的雪霜。
小成子一见太子,忙跳下车橼,撑了把油纸伞迎了过去,他踮起脚尖将伞举得高高的,生怕膈到了太子的发冠。
太子寻常就面无表情,今日正是垮着一张雪山崩塌的冷脸,小成子虽不知发生了何事,却也知这时候千万不能恼了他,却有时候太过于紧张难免出事。
这不,小成子一双眼盯着伞去了,疏忽了下面,竟一脚踩到了太子的靴子,吓得他伞一丢,当即跪了下来,才又发现应该先打伞,就又抖着腿去捡被风吹远的伞,跟着风儿跑了一圈,才气喘吁吁地回来预备受罚。
却哪里还有殿下的影子?哪怕是马车?
殿下竟丢下他跑了。
小成子也顾不得这些,忙收了伞顺着马车印子跟了过去,原小成子是想着只带了一把伞别弄坏了,现实却是有伞也没法撑。
等出了窑场,在接下来下山的石道上,没了防风林的掩护,北风越发凌冽,暴雪越发凄厉,眼前白茫茫的一片,连路都看不真切,就更别提老早就跑远的马车了。
很快,马车的痕迹也被尺深的打雪所覆灭,好在下山的路只有一条,小成子眯着眼,顶着冻得发僵的脑袋,扛着风雪一路往前。
按路程下山只需半个时辰,小成子却走了一个时辰才堪堪到山脚,心中不免担心起大病初愈的太子来。
却这是一阵马儿的嘶鸣声自不远处传来,小成子一乐,之加快了速度寻声而去,果然找到了马车。
只是,那翻倒的马车,还有那被压在雪堆里又又又站不起来的殿下是怎么一回事?
小成子吓坏了,忙奔了过去,刨了好半晌才把尉迟弘从雪堆里拖出来,他衣袍透湿,身子冰凉,一张脸煞白煞白的,脚踝处受了伤泛着青紫,所以才动弹不得,可明明都自身难保了,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你马上回去,让初一别下山。”
小成子当即就跪了下来,哭道:“殿下,还是让奴先去山脚请大夫吧,您这伤拖不得啊。”
尉迟弘不说话,只深渊似的眸子陡然一寒,小成子忙吓得磕头道:“殿下,三思啊,初一姑娘不值得。”
尉迟弘阴恻恻的眼刀一甩,“闭嘴,孤让你去就去,哪来的这么多废话。”
于是,小成子红着眼圈铆足了劲儿,连滚带爬可算是半个时辰到了山顶,正要通传太子的话,并请厂官派人去接太子,却瞧见他要见的两个人,正乐呵呵地围在炉边吃锅子。
松木枝燃得劈啪作响,黑陶大锅扑哧着白眼,锅里炖着的是山里才有的野猪肉、野鸡肉,鹿肉、并窑工们种的各类菜蔬,两人各自围几而座,面前的食盘内盛满了佳肴,而另一边的红泥小炉则温着香味馥郁的米酒。
小成子抖了抖肩上的积雪,眼眶更红了,只替自家殿下一千个一万个不值。
他的殿下自己都受伤了,明明可以让他去山下请大夫,却因担心她受伤而非要让他回来提醒,而他自己在雪地里吹着最刺骨的冷风,挨着最伤身的冻。
而他心心念念的女人,正毫发无损地跟别的男人喝着小酒吃着肉谈天又说地,好不潇洒。
小成子不知哪来的勇气,一脚踢翻了温着酒的红泥小炉,火一遇酒火苗腾地窜得老高,一如小成子此时的怒意,“初一,你到底有没有心的?”
初一乍一看,才发现是小成子,当即吓得肩膀一缩,以为那人寻来了,眼珠子咕噜一转,没见到人影,这才拍着心口松了一口气。
对面的裴琰将一切尽收眼底,打趣道:“小宫女,还真是怕他啊!”
初一觑了怒气冲冲的小成子,不敢接话,只有些哆嗦地道:“小成子,殿下他、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