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家国》笑忘书1

8、试探

　　音乐声再度响起。陶秋岚被皇甫子谦牵引着慢慢走下礼台，来到大厅中央，站定。
　　两人面对着面，挨得又近，手上的桎梏甫一松开，陶秋岚下意识的想要后退。可还没等迈出一步，腰间便感觉到一股力量，迫使她不得不离面前的人更近了一步。陶秋岚有点慌乱的抬起头，正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仿佛是好整以暇的猎手，对她的一切惊惶无措都洞若明火。
　　陶秋岚赶紧转移视线。
　　面前是铜墙铁壁一般的身躯，身后是强劲有力的圈禁，周围又是神色各异的陌生人群，她退无可退，索性心一横，抬起右手放在早已经等在空中的那只冰冷的左手上，又将自己的左手轻搭在他的肩上，感觉到腰间的那只手微微一提，自己的整个人便在他的带领下慢慢的旋转开来。
　　她穿着的那双绣花鞋薄而柔软，遇上更为松软的地毯，仿佛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陷在了里面，旗袍下摆开口小，陶秋岚觉得自己步履蹒跚、摇摇欲坠，只能无力攀附。
　　从她的高度望去，可以清楚的看到他坚毅的下颌。再往旁边，便是金灿灿的领章和肩章。有金属的冰冷，也有穗花的柔软，矛盾，却又浑然天成。
　　“你的表现出乎我的想象！”
　　耳边穿来的声音让陶秋岚猛然回神。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低沉、简洁。尽管音乐声那样欢快，陶秋岚还是感觉到了他声音中透出来的冰冷，就如同他的眼神，他的人一样。
　　陶秋岚不知道他指的是自己的舞还是其他，正要思考如何回答，音乐声却渐渐趋缓，腰上的禁锢也被松开。
　　一圈、两圈、三圈，那张脸离她越来越远。失了依附的她，仿若一片随风飘荡的落叶，脚下突然便乱了章法，每一步都像踩在沼泽里般虚软。
　　而就在她闭上眼睛等待跌倒的刹那，腰上的那股熟悉的力量又再次传来，紧接着，便是如雷的掌声。
　　陶秋岚慌乱无措，丢下一句“谢谢”，便轻轻的从他怀里挣扎开来。
　　音乐声再度响起，人们纷纷走到场中央，和着音乐声翩翩起舞开来。
　　皇甫子谦顺势松开了放在她腰间的手，牵着她走到了场边。
　　“陶总参谋长，婚礼劳您费心了！”
　　陶秋岚低着头，她只觉得眩晕，或许是因为刚刚的旋转，也或者是因为此刻这样的见面。
　　她早就知道，总会有这样一天的，她站在一个不相干的人旁边，以别人妻子的身份来面对陶致远。可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她还没有做好准备。
　　“少帅客气了。秋岚是我妹妹，送她出嫁是我应做的！”陶致远也伸出手，与皇甫子谦握了握。
　　皇甫子谦嘴角微微上扬。“那好，你们兄妹俩先聊着，我先去招呼其他客人！”
　　“请便！”
　　陶秋岚看着他越来越远的背影，看着他和那个西洋人聊了几句，然后两人一起走向一旁的一间房间，这才无力的跌坐在座位上，喃喃的说道：“致远哥，我做不了……怎么办，我做不了……”
　　她的双手无措的交叠着，手上还残留着他的冰冷和他军装挺括的质感。她只觉得害怕，被洞悉一切的害怕。
　　“没关系！秋岚，没关系！你什么都不用做！”陶致远的手覆在她微微发抖的双手上，轻声安慰道。“你只要像今天这样就可以了，什么都不用你做！一切有我！”
　　陶秋岚对上那双温润的眼神，更觉得无措。“我是不是很没用？”
　　“秋岚，不要怕，只要半年，或者更少，一切就都会结束的！你相信我！你只记得一点，仔细留心皇甫子谦和那个西洋人的对话，而且，不要让他们发现你能听懂外语！”
　　半年！
　　可刚刚连半个小时都不到，她就觉得彻骨的恐惧。她恐怕连半天都坚持不了，何况是半年！
　　“秋岚，我只希望你能好好保护好你自己，剩下的事情，就交给红玉。双方势必会有一战，现在求的不过是给我们多点准备的时间，父亲答应过我，顶多不过半年，一切就都会见分晓的！”
　　陶致远的坚定并没有丝毫减缓陶秋岚的忐忑和惶恐。因为他不知道，此刻秋岚心中最担心的事情是什么。
　　就在刚刚，就在她的右手放在皇甫子谦那只冰冷的左手的时候，就在皇甫子谦的右手搭在她腰间的时候，她才猛然家发现此刻摆在她面前最惨烈的现实。
　　今天晚上，她该如何面对他？
　　那是陶致远帮不了她，红玉帮不了她，甚至连她自己都无力做主的事情。
　　从她知道要远嫁的那一天起到现在，她先是错愕，然后生病，最后心灰意冷的坐上火车，继而又经历了行刺的混乱，她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思考这个问题。
　　她从没有与其他男人有过什么亲密的接触，包括陶致远。可就算再不谙世事，她也知道，她将要面对的，绝对不只是像跳舞牵手那样简单。
　　她必须要用自己的婚姻为江南争取六个月的时间，可是现在谁又能为她争取一点时间？
　　哪怕只有六天、六个小时，甚至六十分钟？
　　陶秋岚觉得从没有过的孤独和惶恐。偏偏这样的惶恐，无处诉说、无法可循。
　　她的命运，陶家人的命运，江南、江北数以万万计的人的生死，却全都掌握在那个叫皇甫子谦的人的手里。
　　只要他一个不高兴，整个江南江北必将再次面临生灵涂炭的战乱局面。
　　而不管他高不高兴，自己都将陷入万劫不复之中。
　　这样的惶恐让她绝望。
　　“秋岚。”陶致远看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轻轻的唤了她一声。
　　陶秋岚恍惚的抬起头，陶致远也顺势拉着她站了起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陶秋岚看见了那个令她惶恐的人一步一步向她走来，而她的身后是厚实的沙发，避无可避。
　　“我来介绍一下。”皇甫子谦难得的露出一丝笑意，语气轻快的说道：“这是江南的陶二公子，陶致远，以后也就是我的大舅子了！”说完又指着那位洋人对陶致远说道：“这位是我的好朋友，英国的罗宾逊先生！”
　　陶致远客气的与罗宾逊握手致意，继而又用英语闲聊了起来。陶秋岚心乱如麻，根本无心理会，只是低垂着眼睛，脑中一片空白。
　　“秋岚？秋岚？”
　　陶致远唤了好几声，陶秋岚才回过神来，但脸上仍旧带着刚刚的迷茫：“什么？”
　　“罗宾逊先生夸你漂亮呢！”
　　陶秋岚见三个男人都盯着她，猛地一个激灵，突然好像三魂七魄全都归了位。她骤然想起刚刚陶致远交待她不要让人发现自己懂外语的事情，勉强挤出了一个微笑，看着陶致远说道：“替我谢谢他。”
　　皇甫子谦在一旁默不作声，既不参与陶致远与罗宾逊的谈话，也不和陶秋岚说话。
　　陶秋岚只觉得如芒在背，手掌全是冷汗。只见刚刚婚礼上司仪模样的那个人在皇甫子谦的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皇甫子谦这才开了口：“罗宾逊先生，车已经准备好了。”
　　罗宾逊跟陶致远道了别，便随着皇甫子谦离开了。而待皇甫子谦一转身，陶秋岚只觉得支撑自己的最后一丝力气也烟消云散，软软的跌坐在沙发上。
　　“秋岚！你做的很好！”
　　她却只觉得冰冷。因为出了汗，衣服紧紧的贴在后背上，更显得丝绸的冰凉，让她忍不住的战栗。
　　而这样的日子，才不过刚刚开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