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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隔阂 ...

  •   这一晚上睡得并不踏实,天才蒙蒙亮便起了床,却没想到有一个人比他起的更早。蒋弘文透过铁门上的栅栏望着凭窗而站的皇甫子谦,看着他一直望着陶秋岚房间的眼神,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或许他并不是起得早,而是根本就没睡。
      他心里微微挣扎了一下,还是推门走了过去。许是铁门的开门声太大了,皇甫子谦回过头来,脸上还带着来不及收起的痛楚,见是他,轻轻咳嗽了一声,似是要掩饰自己刚刚的情绪。
      蒋弘文也假装视而不见,故作平静的走到距他两三步的地方,挨得近了,他才发现皇甫子谦指尖竟然夹着一只燃尽的香烟,可皇甫子谦仿佛浑然未觉一般。
      蒋弘文心里不由一沉。跟在皇甫子谦身边这么长时间,他多多少少也算摸出了他的一些习惯,知道他从不抽烟,或许是因为学医出生,甚至还经常规劝他们这些侍从也要少抽烟。他不知道他究竟在这里站了多久,因为走廊里一点残存的烟味都没有。
      蒋弘文自然是不知道的。他以为皇甫子谦是在生陶秋岚的气,哪里知道,与其说皇甫子谦是在气她,不如说是在气他自己。他从漆黑中一直站到天亮,心里不止一次的想,如果当时没有那个炸药包,陶秋岚是不是就不会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便将他至于那样对立的位置,那他们以后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波折。可他也清清楚楚的明白,就算她一开始对他还抱有那么一丝的善意和幻想,也早已经被他的冷漠和仇恨冲散的不剩一丝一毫了。
      他的仇恨,江南与江北之间的对立,她与陶致远之间的纠葛,哪一个都是足以让他们的温情灰飞烟灭的炸药。
      他没有资格责怪陶秋岚对他的怀疑,因为那个时候的自己,确实是那样一个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人。他看不到她的善良和无助,看不清楚自己故意用冷漠掩盖起来的对她的在意。
      可他又是恨她的,因为到了此时此刻,在他们两个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之后,在他以为她已经完全将她交给自己的时候,她竟然还是会那样看待自己。
      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他更介意的,是她永远更愿意相信陶致远的话,那几乎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那般自然而然。这让他嫉妒的发了狂。
      皇甫子谦不说话,蒋弘文也不敢先开口,只是微微略低着头站着,过了一会儿才听到皇甫子谦问道:“到哪里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强烈的压迫感,仿佛刚刚那种带着点茫然的恍惚只是蒋弘文的一个错觉罢了。
      “前面便是应城。”蒋弘文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补充道:“还有大约三个小时便可到了。”
      皇甫子谦也只是低低的“嗯”了一声,蒋弘文没等到他的回答,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下,却见他正怔怔的望着包厢的方向,蒋弘文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包厢的门上挂着白色的纱帘,更何况皇甫子谦一向注重安全,他的房间哪里是从外面便可以看清楚的。
      他也不知道这样子站了多久,久到他以为皇甫子谦不会再回答什么的时候,却听到皇甫子谦道:“在应城的时候停一停。”
      蒋弘文也顾不得规矩,吃惊的抬起头来望着皇甫子谦。这次出行虽然仓促,可吃的、穿的、用的,该准备的东西却是一项也没有落下的,怕他吃不惯江南的东西,又顾忌着安全,连厨师都是从府里挑出来的。原本想着就是中途一个站都不停的直奔临阳而去的。更何况中途停靠本就加大安全风险,现在又来不及通知应城的守军做好准备,万一有个什么闪失……
      蒋弘文不敢再想,正要开口去劝,却见皇甫子谦摆了摆手,似是料到他要说的话一般,又重复道:“只停一停。也不要通知姚世元。”
      他的目光一直望着陶秋岚房间的方向,蒋弘文见他的样子,原想着他定然是要推门进去的,又想着他这样临时决定停靠应城,自然要有一堆的准备要做,正打算立正告退,却见他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转身朝隔壁的包厢走去。
      到了门口,他又停了下来,声音低低的,倒像是在自言自语,“吩咐她们好好伺候。”虽然是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蒋弘文哪里会不知道他说的是谁,他转头向那扇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同样一夜未眠的,还有陶秋岚。其实从皇甫子谦站在门口的那一瞬间,她便已经知道是他了。门帘上印着的身影那样熟悉,可是空气中那一缕若有似无的烟味却是那样陌生。天渐渐亮了,门上的那抹阴影也渐渐消失不见,烟味渐渐散去,她以为他走了,直到听到蒋弘文和他说话的声音,她才知道,原来他一直都在。
      他不愿意见她。他对她那样失望,她记得他听到她的责问时眼神中的不可置信,仿佛是被人猝不及防的刺了一刀。可那双充满了怨怼和愤怒的眼睛又何尝不是一把利刃,同样刺的她生疼。
      她不敢去找他。
      自从那日从山上回来之后,皇甫子谦便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时常打量着她,目光中满是探究,却又在她望向他时快速的移开视线,神色如常,仿若一切都没有发生。日子一天天过去,陶秋岚心里的不安也一天天的累加。可她不敢告诉他,也不敢让他看出什么来,只能龟缩在一个自以为安全的距离,粉饰着太平。便如此刻这般,他们之间明明只隔着一扇门,她却没有勇气迈出去一步。
      她该跟他道歉吗?为了什么?为了她对他那看似微小却根深蒂固的不信任?可道歉的话一旦说出口,便如撕开了一道口子,那些他们长久以来极有默契隐藏起来的事实,江南江北的对立,陶家和皇甫家的恩怨,那些人、那些事便会血淋淋的一一展现在他们面前。哪怕她清楚的知道,那些被他、被她刻意掩盖起来的事实就如空气一般如影随形无处不在,哪怕她清楚的知道,就算没有炸药包这个导火索,也会有其他的事情,或许就在明天,或许就在后天,将那些事情全部掀开,可至少在此刻,她没有勇气,并且追悔莫及。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像此刻这般,隔着那扇门,试图感受着他的气息,失神的从黑暗坐到天亮。
      红玉小心的将早餐摆放好,就连一向活泼的红英也变得极为安静,只是不时悄悄打量着呆坐着的陶秋岚。蒋弘文远远的站在门口,见下人们将东西都一一摆好了,这才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下去,屋子里只留下了红玉和红英两个人。
      他也正要转身离开,却被一直沉默的陶秋岚叫住了。她的声音哑哑的,怯怯的,说出来的话也带着浓浓的不确定,“有小米粥吗?”
      这下不光是蒋弘文,就连红玉和红英也停下手中的动作望向她。陶秋岚一向在吃食上面并不挑剔的,平常都鲜少提什么要求,更何况是现在这种情形。红玉看了一眼红英,又望向蒋弘文。
      蒋弘文轻咳了一声,回道:“有,请少夫人稍候片刻,我让他们马上去准备。”
      “他喜欢喝小米粥,你们准备些给他送过去吧。”
      蒋弘文这才反应过来陶秋岚是在说皇甫子谦,刚想回答,一旁的红英倒先小声嘟囔了一句:“三少爷早餐一向是喝牛奶的,是因为少夫人喜欢喝粥,三少爷才跟着喝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红玉轻轻的推了一下,赶紧住了口。
      红玉见陶秋岚失魂落魄的样子,眼睛只是盯着面前的餐桌,却迟迟没有什么动作,不由瞪了红英一眼。红英也知自己多嘴,暗暗吐了吐舌头,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陶秋岚望着面前的那碗清汤面,心中千言万语,却偏偏说不出一句话来。
      蒋弘文从陶秋岚房间出来,吩咐厨房准备了小米粥,这才又来到皇甫子谦的房间。走廊上正好看到红英端着东西从陶秋岚的房间出来,他看了看那碗几乎原封未动的面,敲门的手不由一顿。
      房间里传来皇甫子谦的声音。蒋弘文敛了敛神推门进去,见他正站在窗前,因是背对着站着,倒也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声音仍旧低落,隐约带着一丝恹恹的气馁。
      “少帅,吃点东西吧。”
      皇甫子谦并未回头,只是随口应了一声。蒋弘文见他仍旧站在原地,不知为何就突然壮了胆子,明明心里一直在提醒自己不能多事,他甚至拿不准自己的话到底会不会让事情变得更糟,可话却已经说出了口:“这是少夫人特意嘱咐厨房准备的。”
      皇甫子谦这才转过身来,眼睛直直的望向蒋弘文托盘上的那碗小米粥。蒋弘文兀自镇定的将托盘放在一旁的桌上,仿佛刚刚的话只是最寻常不过的一句提醒,也不等皇甫子谦的吩咐,自顾自立定敬了个礼,便转身离开了。
      因得了蒋弘文的吩咐,红玉和红英一直陪着陶秋岚。红玉此刻不由怀念起春桃来,暗暗想着,如果春桃在,她一定有办法宽慰陶秋岚的,可偏生当初选人的时候,华叔将春桃留了下来,陶秋岚当时也只是愣了一愣,却也并未反对。
      红玉无计可施,只能眼神示意红英,红英却是用力地摇了摇头,还一脸委屈的样子。红玉佯怒的瞪了她一眼,红英却只是摇头。
      红玉只好作罢。她见陶秋岚只是失神的望着窗外,想了想,鼓起勇气开了口:“少夫人,前面便是应城了,再往南过了潼江,便进入江南了。”话音刚落,便觉得火车好像缓缓的停了下来。
      她们都知道这趟专列是直达的,中间不会停靠任何地方,所以面面相觑,谁也得不出个结果来。陶秋岚探着身子往外看去,只见月台上只约莫站了二十来个士兵,并不像是要迎接皇甫子谦的阵仗,再仔细一看,只见蒋弘文好像在跟一个当官模样的人在说着什么,那人听了两句便急急的吩咐一个士兵离开,像是要去通知什么人。
      陶秋岚见蒋弘文又转身上了火车,倒不像是遇上什么麻烦的样子,心里也微微松了一口气。
      中途停靠这么大的事,蒋弘文思量再三,还是让人去通知了姚世元。一方面是为了皇甫子谦的安全,另外一方面,原本只是经过的火车停了下来,且要停靠多久都没有确定,就算他们不说,姚世元也很快便会得到消息的。
      可毕竟是自作主张,蒋弘文硬着头皮还是去跟皇甫子谦报告了他的安排,原本以为会责骂与他,没想到皇甫子谦什么都没说,越过他往车厢门口走去。
      蒋弘文见他要下车,知道劝阻也无济于事,急忙拿起一旁的外套想要追上去,皇甫子谦摆了摆手,留下一句“不用跟着了”,便下了车。
      姚世元的人马未到,皇甫子谦在这里多停留一分,他的危险便也多增加一分。蒋弘文心里着急,看了看手中的外套,思忖再三,转身敲响了陶秋岚的包厢。
      陶秋岚也正在疑惑,见蒋弘文来,先开口问道:“为何停了下来,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没什么事情,少夫人不必担心。”停了停又补充道:“是少帅吩咐要停一停。”
      陶秋岚转头望向窗外,皇甫子谦一人坐在月台的长椅上,头微微低着,手里正把玩着那只银色的打火机。持枪的士兵跑动着戒备在他的身旁,他也好像浑然未觉一般,动也不动的坐着,反倒更显得萧索和落寞。突然间,他抬起头来,直直的望向她的方向,明明窗上挂着纱帘,陶秋岚却觉得他的目光好像穿透一切般,牢牢的锁在她的身上。
      她再也没有一丝犹疑,接过蒋弘文手里的外套,快步下了车。
      皇甫子谦看着那抹瘦削的身影从车窗处消失,心里苦涩万分,可看到从车上下来的那个人时,心里又仿佛腾起了烟火,每一次跳动都是暖的。他不敢闭眼,生怕下一个瞬间,这个朝自己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人便会如同那个窗帘后的身影一般,消失不见。
      陶秋岚只觉得自己有好多的话想要跟他说,可最终一切都在他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她不敢去看他,只是怯怯的将手中的外套递过去,低声道:“外面凉。”
      皇甫子谦看着她一脸歉疚的样子,只觉得隐隐的难过。她不应该愧疚的,那些血腥的战争,龌龊的计谋,本就与她没有半点关系,反倒是他,硬是将她拉了进来,还要承受很多原本不属于她的痛苦,他有什么立场去指责她对他的不信任?可明知道这样,他还是会介意,一半是在介意她对他的不信任,另一半是介意她对他不信任的原因。想到那个人,皇甫子谦的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烦躁来。他随手接过了那件外套,径直越过她向车厢走去。
      接下来的整个行程,他再也没有与她说过一句话,甚至没有再在她面前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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