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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倚靠 ...

  •   醒来的时候却不见了皇甫子谦。恰好春桃进来,见她醒了,欣喜不已,“小姐醒啦!”接着嘴唇一嘟,忍不住又抱怨,“小姐,你以后能不能不管那些闲事了,每次都弄得自己一身的伤。这次还算是幸运的,多亏了姑爷懂医术,不然还不知道有多危险呢!”
      说完又笑了出来,凑到陶秋岚的面前,脸上全是笑意:“姑爷待小姐可真好,整晚都守着小姐,刚刚又亲手给换了药。”说到这里,神色突然变得正经起来。“所以小姐以后千万别跟姑爷别着来了。”
      陶秋岚有刹那的恍惚,隔了一会儿才说:“大嫂待我那样好,我又怎能坐视不管呢?”说完微微叹了一口气,“他呢?”
      “早些时候我看到姑爷进了大奶奶的房间,现在就不清楚了。”
      陶秋岚大惊失色,她既担心赵氏的病被皇甫子谦看出端倪来,又担心他一气之下会说出什么让赵氏伤心的话来,掀了被子就要下床。脚上裹了厚厚的一层纱布,鞋子是穿不进去了,陶秋岚索性光着脚,钻心的痛也顾不上,一瘸一拐的向楼下走去。春桃见拦不住,只能追上来,一边搀扶着她,一边劝慰。“小姐,您慢点!”
      楼下倒是一如往常的平静,佣人们打扫的打扫,准备早餐的准备早餐,见她下来,纷纷站正了,恭敬的喊道:“少夫人早!”
      陶秋岚哪里顾得上那些虚礼,她见华叔站在大厅中央,急急的问道:“子谦呢?”
      “三少爷在……”
      话音未落,清峻的声音已经响起:“我在这儿。”
      陶秋岚扭头看去,只见皇甫子谦从祠堂里走出来,面色平静的看不出任何情绪,却在看到她光着的脚时皱起了眉头,不悦道:“你们是怎么照顾少夫人的,怎么由着她这样乱走?”
      一旁的华叔和春桃都吓得噤了声,陶秋岚急忙解释道:“不关他们的事,是我要下来的。”
      皇甫子谦上前扶住她,春桃见状趁势退后几步,只听到皇甫子谦低的责备声,“伤口没有缝针,要是再裂开了岂是闹着玩的?”
      陶秋岚转头去看他,却见他也正向她看来,神色如常。他扶着她在沙发上坐定,这才慢慢的将她脚上的纱布拆开来,细细的查看了一番,又接过华叔递过来的药和纱布,“还好,没有什么大碍!”
      他表现的越平静,陶秋岚的一颗心就越是七上八下不得安宁,索性一把握住他准备换药的手,试探的问道:“你去找过大嫂了?”
      皇甫子谦动作停了一下,很快便又继续。陶秋岚本以为他不会回答,正不知是不是该继续追问,却听他低低的应了个“嗯”。
      陶秋岚更加着急,将脚半收回来以阻止皇甫子谦的动作。皇甫子谦也不发火,反倒嘴角扯出一丝笑意。“你不让我上药伤怎么会好?伤好不了谁来张罗大嫂的婚礼?”
      他声音低沉,陶秋岚只觉听的恍惚,半响才喃喃开口:“你说什么?”
      皇甫子谦这次并没有答她,只是认真的替她重新换了药和纱布,这才站了起来。陶秋岚这才找回一点思绪来,声音中竟有一丝的颤抖:“你答应了对不对?”
      皇甫子谦却是不置可否,“我饿了,吃饭吧!”
      陶秋岚了解皇甫子谦,他不想说的事情,你问再多都没有用处,而他下定了决心要做的事情,也会全力以赴的完成,谁也阻挡不了。所以她站在窗边,看着秦万山和秦正海满怀忐忑的来,又心事重重的离开;所以她假装对皇甫子谦与秦家父子在书房的闭门密谈视而不见,只是机械的将那篇早就烂熟于心的金刚经抄了一遍又一遍;所以尽管她那么想要问他早上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最终出口的话却只是那一句“我炖了银耳雪梨,你要不要喝”。
      她问这句话的时候,皇甫子谦也正站在窗边,窗帘拉的严严实实,可他却动也不动,连她的敲门声都仿若未闻。还是她又问了一声,他才恍然回过头来,望着她的眼神也是迷茫的,仿佛是望着她,又像是望着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陶秋岚见他这样不置可否的样子,又想起他的书房平时很少让别人进出,以为是自己这样贸然进来打扰到了他,正要转身离开,余光却见皇甫子谦快步向自己走来,她还没得及反应过来,已经被拉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里。
      陶秋岚能清楚的感觉到他的心跳声,他紧紧箍着自己的双臂却又在轻轻的颤抖着,陶秋岚只觉得心里惶然,却听到他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
      “你别离开我。”
      那温热的呼吸通过她的发丝缓缓的渗入她的每一个毛孔,那么清晰,让她想要流泪。她缓缓的抬起双臂也环在他的腰侧,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在靠近他胸口的位置。
      “我想要认大嫂为义姐,以皇甫家女儿的身份将她嫁出去,你觉得好不好?”
      陶秋岚的一滴泪就这样流了下来。她以为他不会说的,却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轻柔的、试探的来征询她的意见。他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只有他发号施令别人听从执行的时候,何曾像这样瞻前顾后过。他不光答应了赵氏与秦正海的事情,还想了这样周全的法子,给了赵氏最大的尊荣和保护。
      她又觉得心里一阵安心和自豪。是啊,他就是这样的人,对家里人永远都是细心周全的。
      而这个人,也是她的家人啊。
      陶秋岚的一颗心,饱满的像是要涨开了一般。
      忙起来的日子总是过的特别快,一晃便来到了赵氏的婚期。
      皇甫府里一大早便忙碌了起来,按照江北习俗,大婚当天早上要给新人准备汤圆,寓意甜甜蜜蜜、如胶似漆。陶秋岚从厨房里将汤圆端了出来,却并没有在房间里看到赵氏,只有吟翠一人在忙着收拾待会要穿戴的衣服和首饰。
      “大嫂呢?”
      吟翠的表情却隐隐透着一丝的尴尬,“大奶奶和三少爷在祠堂里。”
      陶秋岚怔了怔,心里泛起一阵苦涩,可却强压着不想让吟翠看出什么来,笑了笑道:“既如此,那便等等吧。”说着便将端着的盘子放在一旁,帮着吟翠将赵氏的喜袍挂好。
      正忙着,敲门声响起,得了她的准,门被推开来,红英领着一个胖胖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笑嘻嘻的道:“少夫人,喜娘来了!”
      陶秋岚冲喜娘微微一笑:“请宽座,我家大姐一会儿便到。”
      那喜娘满脸的笑容,配上白白胖胖的脸,更添了几分喜气。“少夫人真是折煞我了。只是这吉时不等人,什么时候梳头,什么时候盖盖头,什么时候出门都是有讲究的。”完了又陪着笑的补充:“莫要耽误了才好。”
      最近忙着准备赵氏的婚事,所以陶秋岚多少还是知道一点江北的习俗的。莫说是新娘子梳妆出门,就连这喜娘什么时候进来也是有规矩的。这样大喜的日子,她不愿意犯了忌讳,可她也不愿意触了皇甫子谦的底线。想了想,只得对吟翠吩咐道:“你去将大嫂请来,就说时辰到了,耽误不得。”
      吟翠面露难色:“少夫人,没有三少的允许,外人是不能进祠堂的……”
      陶秋岚看着那渐渐冷掉的汤圆,鼓起勇气,端着出了卧室的门。可走到祠堂门口,她却又犹豫起来,要敲门的手却怎么也落不下去。正在挣扎间,却听到祠堂里赵氏的声音传来,仿佛就在这扇门的后面,清晰的让她逃都逃不掉。“秋岚什么都好,我本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可只一点……,子谦,皇甫家终究是要有后的!”
      佣人们都被华叔叫在院子里搬东西,院子里的喧哗更显得大厅里静悄悄的。陶秋岚只觉得那话仿佛是从远处响起的雷声,初听时并不觉得害怕,可过了片刻才知道那雷声竟如波涛般滚滚而来,响在她的头顶,响在她的耳边,一声更胜一声,狠狠地撞击着她的心。
      却听不到皇甫子谦的回答,只听到赵氏的声音,低低的,倒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过了今日,只怕我便没有资格再说这种话了。我只是觉得对不起父亲和母亲。如果当时能劝着点你们,事情也不会落到如今这样没有转圜的地步……”
      陶秋岚不断的提醒着自己,快离开这里,快离开这里,可脚下就像是生了根一般难以迈出去一步。仿佛过了很久,久到她端着托盘的手已经微微发抖,才听到那个低沉的声音,带着无尽的倦意和绝望。“我这样的人,哪里配有孩子!那本就是对我的惩罚,却还要连累她跟我一起受这样的苦……”
      她最后的一丝故作坚强也轰然倒塌,只觉得一颗心仿佛在陈年的醋中反复被浸泡一般,酸酸的,涨涨的,又带着隐隐的疼,原以为已经愈合的伤口又被人重新翻了出来,才发现新生的皮肉下原来还殷殷流着血,连痛楚都不曾减弱半分,一如当日那般痛不可抑。
      孩子,孩子!一门之隔的这间祠堂里,是皇甫家每一个人曾经存在的证据,可因着她与他的关系,那个可怜的孩子,却连这也成了奢望。她这样的母亲,莫说是要进来这间祠堂,便是站在门口,对她也是难以承受的煎熬。
      陶秋岚转身便想要逃,门却在这时候被打开,陶秋岚看着皇甫子谦的神情,讶异、慌乱,心里像是被揪着一般的难受,可想起他刚刚那样沉痛而绝望的话,她却突然镇定了下来。她知道他的苦痛,了解他刚刚那句话里每一个带血的字眼,她不愿意让他再这样心疼着、愧疚着过下去了。
      “富贵汤圆好了。”她冲着皇甫子谦笑了笑,又对着赵氏笑道:“大嫂赶紧吃了汤圆吧。喜娘来了,可等着给大嫂好好打扮呢!”
      她见皇甫子谦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满是探究和不安的看着她,赵氏也是一脸担忧和愧疚的样子,轻轻的用胳膊碰了碰皇甫子谦,强装出的笑意更甚。“你的衣服我也准备好了,快去换吧!”
      因着是中式婚礼,皇甫子谦和陶秋岚只能将赵氏送到大门口,看着秦正海将她抱上了车,看着那辆车在鞭炮的喧闹和烟尘中渐行渐远,最终消失不见。
      陶秋岚只觉得心里一阵酸楚。她忽然想起她出嫁那日,她掀开盖头最后一次回望那座她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小院时,映入眼帘的,也是这样满眼的鲜红,鞭炮燃剩的碎屑,门檐上的红帘,墙上的对联,还有门口那对石狮子上系着的红布,藏在爆竹腾起的青烟里,那么不真实。在那耀目的红色中,父亲眼中的担忧和梅姨嘴角那抹笑意,是那个家留给她,最后的回忆。
      她清楚的看到盖头蒙上的那一刹那,赵氏泛红的眼眶,她本来应该劝慰的,可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生怕一开口,自己便先哭了出来,只能紧紧的握着赵氏的手,扶着她一步一步的走到秦正海面前,看着皇甫子谦将赵氏的手交到秦正海手里,看着他抱着她坐上车,再也看不见。
      她呢?那个时候,她转身离开的那一瞬间,她哭了没有?陶秋岚甚至不记得了。应该是没有吧,她只觉得难堪而已。她与陶致远待在同一辆车里,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那一身的红让她觉得那样的羞愧难当,她甚至觉得自己这样子跟他坐在同一辆车里都是对他的玷污。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她怀着那一点可笑的妄想坐上了北上的列车,自欺欺人的以为自己可以拯救江南,可结果呢?江南损失惨重,陶致远被迫另娶他人。
      还有江北……
      陶秋岚无力的闭上眼睛。她知道失去至亲的痛苦,可只要她存在一日,便一日提醒着皇甫子谦那份痛苦。
      还有他们的孩子,那个她甚至还来不及感觉到他的存在便离开的孩子,那个她与他从来不敢轻易提及的孩子。
      垂在身侧的手突然被握住,陶秋岚下意识的转头去看,只见他望着远方的某个地方,虽然极力压抑,可陶秋岚还是看出了他脸上的那份落寞,心里又是一酸。
      似是察觉到了她长久的凝视,皇甫子谦收回目光,转头看着她,神情复杂。就在陶秋岚想要开口的时候,他却一把将她拥入怀里,低叹了一声“秋岚”。
      就让我们两个相依为命吧。所以,你不要离开我,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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