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家国》笑忘书1

49、诀别

　　就这样过了六七日。这一晚她刚刚躺下，便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自从皇甫子谦离开之后，她这里从来没有人来过，如今这样入了夜还来找她必定是出了什么大事。陶秋岚慌忙套上外套，一边问道：“谁？”
　　门外的声音不大，可在这个寂静的夜里却清晰异常。“少夫人，属下是蒋弘文。”
　　陶秋岚一把拉开房门，看见确实是蒋弘文站在门外，心里没有来的慌张，连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发生了什么事？他呢？”
　　“请少夫人收拾收拾，少帅就在外面等着。”
　　陶秋岚心里一松，随即又一沉。
　　雁城到底还是守不住了。
　　陶秋岚简单的收拾了几件自己的换洗衣服，又替皇甫子谦准备了一套，临出门前，一眼瞥见桌上放着的水果刀，略一迟疑，还是将它塞在了包袱里。这才又拉开门，对蒋弘文道：“走吧。”
　　相较于后院的宁静，前院却是一片繁忙，到处都是进进出出的人，抬着大大小小的箱子，有些拿不走的，就在院子里就地烧毁。
　　陶秋岚顾不上细究，她小心的避开那些搬运的身影，随着蒋弘文来到了指挥部的门口。
　　一辆黑色的车子孤零零的停在门口。蒋弘文打开车门，陶秋岚弯腰坐了进去。
　　就在这样晦暗的车厢里，陶秋岚又一次看到了皇甫子谦。其实她看得并不真切，因为他的一张脸都隐在黑暗里，她只能模模糊糊的看到他的身体紧靠着另一侧的车门，似是充满了疲惫，全然没有往日的生气。
　　车辆前面的车门也被打开，却是蒋弘文坐在了驾驶的位置。陶秋岚本来有好多的话想要问皇甫子谦，此刻只能全部压下。只听到皇甫子谦的声音低低的，闷闷的，“开车吧。”
　　就着车前灯发出的光，陶秋岚只知道车子出了城门，走了没多久，陶秋岚便觉出异常来。她回头看了一眼，见不知什么时候，一辆车子跟在他们车后，她感觉到的那束光亮便是那辆车的车前灯发出来的。
　　像是感觉到了她的不安，皇甫子谦第二次开了口。“那是护送我们的车。”
　　陶秋岚讪讪的“哦”了一声，她懊恼自己的风声鹤唳，更怕这样的惶恐会刺痛皇甫子谦的骄傲，只能状似轻松的问道：“我们去哪里？”
　　皇甫子谦却没有多说的意思。“到了就知道了。”
　　车子又开出了大约半个多小时便缓缓的停了下来，蒋弘文回头，“少帅，到了。”
　　陶秋岚下意识的打量，可从车前灯那点光亮看出去，只能看到前方一两米的地面，除此之外，四周都是黑洞洞的，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里并不是什么城镇，甚至连个村庄都不是。
　　皇甫子谦只是低低的“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蒋弘文见状，又开口道：“属下去跟他们交代一声。”说完便熄了火下了车。
　　这下连车前灯的那点光亮也没有了，车子里彻底陷入了黑暗。
　　陶秋岚知道这样是徒劳，可她还是忍不住转头去看皇甫子谦，可除了那个模糊的身影，哪里又能看得清楚什么？
　　人在黑暗中听力就会变得特别的敏感，陶秋岚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夹杂着皇甫子谦略显粗重的呼吸，只以为他有什么不舒服，正要上前查看，却听到他冷冷的声音：“你走吧。”
　　只这一声便让陶秋岚僵在了原地，愣了愣，她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的不确定：“你说什么？”
　　“你走吧。”他将一个冰冷的东西递到她手里：“你的东西也还给你！”
　　陶秋岚用力的握着手中的东西。她知道那是什么，她曾经追了整整一条街，就为了将这个东西送给他。因为母亲说可以保平安，所以她从不离身的带着，可是如今它重新回到她的手里，她却觉得从没有过的心慌。
　　“那你去哪里？”
　　皇甫子谦却轻笑了一声。“我去哪里，与你又有什么相干？”
　　明明什么都看不清楚，可陶秋岚就是能感觉到皇甫子谦转过了头看着她，仿佛在欣赏她此刻的慌乱无助一般，继续道：“我对你和颜悦色了几天，你就真当自己是我什么人了？”
　　“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我说我在利用你！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将你带着身边？哪料到那陶锦麟丝毫不顾及你的死活。反正如今大势已定，再留着你也没什么意思，他们会送你回江南，从此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欠！”
　　陶秋岚觉得自己应该感到庆幸的。从踏上汝州城的那一天开始，她便无时无刻不想着能有离开江北的一天。她曾经几乎都已经要成功了，如果不是因为皇甫子谦抓住了红玉，她此刻应该已经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平静的生活着，而不必像现在身处战火纷飞的前线，时刻担心受怕着，却还要遭受旁人的疑心和猜忌。
　　可她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觉得难过，或者说是失望。她极力掩饰自己声音中的颤抖。“这些天你都是同我在演戏？”几日来的一切不断地闪现，他笃定的对她说“我信”，他轻轻的将手套戴在她快要冻僵的手上，他温柔的让她等他回来，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大敌当前，他却利用她的担心和不安，虚情假意的骗她。
　　“为什么？”
　　“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告诉你。江南想要坐山观虎斗，我偏不让他如意。陶锦麟一日不出兵，世人眼中他便是连妇孺都不如的胆小鬼，必定失尽人心。可一旦他出兵攻打何至忠，潼江防线必然疏于防守，我就算输给了何至忠，却能拿下江南，倒也不算吃亏……”
　　“原来这就是你所谓的抵御外敌！”陶秋岚气急了，声音也不由提高了一些，“强敌当前，你却只想内斗。既然你本意并不是要对抗何至忠，又何必要这样惺惺作态！你去战地医院看看，有多少……”
　　皇甫子谦似是也被她的话气到了，喘着粗气道：“我不用你来教训我！”
　　陶秋岚只觉得自己可笑，这么多天，她以为她终于了解他一些了，她以为他们之间终于可以放下那些仇恨了，却原来，一厢情愿的只是她一个人而已。
　　皇甫子谦慢慢平复了自己的呼吸，陶秋岚只听到他的声音又恢复了刚刚那样的低沉，又仿佛带着一丝的不甘。“我想着内斗？难道那陶锦麟不是也时时刻刻想要灭了我江北？怎么如今我同何至忠打仗倒成了卖国贼，他按兵不动倒成了民族英雄？”
　　事到如今，再多说也都是枉然。“你与何至忠打仗也好，与江南开战也罢，我本也没有资格过问。可我要到哪里去，你也无权干涉！”陶秋岚既觉得气愤，又觉得失望，更觉得疲倦，说完就要开门下车，却听到一声轻轻的嗤笑声。
　　“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你只能留在指定的地方，他们会陪着你。毕竟你在指挥部待了那么长时间，我不能不防着。”
　　陶秋岚再也不愿意同他多说一句话，多待一刻。她推门下了车，重重的关上了车门。
　　蒋弘文正同一个人说着什么，听到关门声，将手里的东西交给那人便匆匆的走了过来。
　　陶秋岚见蒋弘文，只想着他说不定也是皇甫子谦安排了监视自己的人，心里难免生气，连带着语气也不豫：“蒋副官要将我送到哪里去，现在便出发吧。”说完便越过他，径直向前走去。
　　蒋弘文愣了愣，大概也猜到她生气的原因，转头向那辆黑色的车子看了一眼，便跟了上去。
　　“少夫人……”蒋弘文指着刚才同他说话那人道：“这是高连长，他会负责将少夫人安全护送到目的地的。”
　　那人穿着一身便衣，却立正朝陶秋岚敬了个礼。陶秋岚顾不上细究他此刻不伦不类的样子，只是想着这些人果然都如皇甫子谦一样，明明是将她看做犯人一般，却偏偏要这样装模作样。她将一双手伸到那人面前，见他发愣的样子，冷声道：“你们少帅没有吩咐你要将我铐起来么？”
　　高连长转头看了看蒋弘文，蒋弘文清了清嗓，还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少夫人，这卡车简陋，还请少夫人将就将就。”边说边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陶秋岚也知道不应该将气发在他们两个身上，他们两个也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所以敛了敛神色，“嗯”了一声，便随着蒋弘文来到一辆卡车前。
　　那高连长打开驾驶室一侧的门坐了上去，蒋弘文打开另一侧的门，侧身站在一旁。
　　那卡车颇高，陶秋岚又穿着一件夹棉的旗袍，顿时犯了难。可她又不愿意让皇甫子谦的人小瞧了她，心一横，将旗袍下摆往上拉了拉，两只手趴着车门框，努力向上跨去。
　　正在使劲的时候，只觉得一只胳膊被人用力往上一抬，另一只胳膊被人从车里用地往上一拽，她略显狼狈的坐定，低声道了声谢谢，也不知道是对着车外的蒋弘文，还是对着车内驾驶室的高连长。
　　两人倒是神色如常，蒋弘文敬了个礼，也不说什么。高连长点了点头，“请少帅放心，我一定将少夫人安全送到！”说着便发动了车子。
　　陶秋岚最后看着倒后镜里的蒋弘文转身快速朝后面那辆黑色的车子跑去，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转头盯着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