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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老臣 ...

  •   刚走下楼梯处,便见一个身穿军装的人迎面走来。那人年纪约莫五六十岁,可身形魁梧,臂弯里还挽着一个年轻女子,身穿西洋长裙,在一堆旗袍打扮的太太小姐中显得分外引人注目。
      皇甫子谦迎了上去,难得恭敬的说道:“秦叔,我就知道您会来!”又转头朝一旁的女子道:“倒是没想到你会来!”
      那女子却不看他,眼神掠过他飘向他身后的陶秋岚。“我也没想到子谦哥哥会这么快结婚。”语气中隐隐有一丝责备的味道。
      皇甫子谦也不说什么,只是笑。转头朝身后的陶秋岚伸出手,微微用力就将她拉到自己身旁,这才说道:“秦叔,这就是江南的陶秋岚。”
      陶秋岚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过于敏感,只觉得他似乎特意强调了江南两个字。
      皇甫子谦又转头对她说道:“这是秦叔。”又指了指一旁的女子说道:“秦叔的掌上明珠,正海的妹妹——秦正敏。”
      说到后半句的时候,皇甫子谦离的更近了些,几乎是凑在了她的耳边,旁人看来,倒像是新婚夫妻之间的耳语,说不出的暧昧旖旎。
      他呼出的气似乎就喷在她的耳垂,让她直觉想逃。
      而面前的两人登时变了脸色。陶秋岚便顿时明白了过来。皇甫子谦知道秦家人不喜欢自己,所以才这样故作亲密,为的不过就是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只怕这才是他今天这样大费周章来看戏的目的。
      或许她还该感谢皇甫子谦,感谢秦万山和秦正敏,竟然会如此看重她这个无权无势的弱小女子。
      陶秋岚眼看着秦正敏从看向皇甫子谦时无限深情的神情变成看向自己时的无限愤恨,心里只是替她不值。那样一个喜怒无常的人,竟然也会有人喜欢。
      陶秋岚初来江北,加上自己对政治本来就不感兴趣,自然是弄不清楚这个皇甫子谦颇为敬重的秦叔到底是何人。卫兵称他为军长,那么应该是江北军界数一数二的人了。也或许是因为这样,他才会这样的锋芒毕露,连对皇甫子谦的不满都如此明显的表现出来。
      这倒与他儿子秦正海的态度完全相反。陶秋岚想起与秦正海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进退得当,对所有人都彬彬有礼,对皇甫子谦更是尽职尽责,全然没有将门之后的慵怠和傲慢。
      虽然她不知道,这样的忠心到底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可她却知道,能让那位秦军长如此讨厌自己的理由,除了因为自己江南陶家的身份之外,恐怕更多的还是替自己的女儿打抱不平。
      而他们对她的敌视,不过是因为她身旁站着的这个人。因为重视他,所以才会排斥她。可他们都不知道,她有多不愿意与他有任何的关系。
      她向前走了一步,不着痕迹的避开了皇甫子谦的亲昵,微微弯腰行了个礼。
      “秦叔好!秦小姐好!”
      “你就是陶家选出来送给子谦哥哥的?”陶正敏撇了撇嘴,话里充满了讥诮和不屑,不以为然溢于言表。“我还当是怎样一个闭月羞花的美人呢。原来不过如此。”
      “正敏,不得无礼!”戏园子里人人眼观鼻鼻观心,唯一出声喝止的,竟然是最无关紧要的秦正海。
      陶秋岚笑着望向秦正海,云淡风轻道:“秦小姐快人快语,我倒是喜欢得很。”转头又对皇甫子谦反问道:“不知道是不是也让三少失望了?”
      皇甫子谦半眯着眼睛盯着她,目光中的好奇和探究一闪而过。他大笑出声,“夫人真是会开玩笑!我们新婚燕尔,你又带给我这么多的惊喜,我怎么会失望呢?”
      那话仿佛真的是对着一个冲自己撒娇的妻子的宠溺,说不出的旖旎和缱绻,让人浮想联翩。
      “你!”秦正敏气结,杏目怒视。
      “敏儿,不可任性!”秦万山的声音中透着无尽的威严,可陶秋岚知道,那样的威严,也不过是冲着她。对秦正敏而言,他认为那不过只是无伤大雅的“任性”而已。
      秦正敏哼了一声,到底是慑于父亲,低声嘟囔了声:“狐狸精!”
      如果身边站着的是自己深爱的丈夫,面对这样的咄咄逼人,陶秋岚或许还会有奋起反击的斗志。可自己身旁这个人一派看热闹的样子,再难听的话,陶秋岚也都无所谓了。
      更何况,她趁势当个祸国殃民的狐狸精岂不痛快?一边是子承父荫的二世祖,一边是手握重权的老臣,她倒希望他们从此心生嫌隙,一拍两散了才好。
      陶秋岚假意没有听到秦正敏的话,依旧笑意盈盈的对秦万山说道:“秦叔来的正好。谁都知道江北军中将领皆唯您马首是瞻,您若不来,大家怕是要失望了。是吧,三少?”
      说完转头去看皇甫子谦。少主老臣,比的也不过就是谁的号召力更强而已。历朝历代,从来都一样。
      皇甫子谦眉峰轻挑,笑道:“那是自然。”说完,微微弯腰,对秦万山做了个“请”的姿势。
      秦万山见皇甫子谦这样,心里的火早已经消了一半。他微微退后了一步,“哪里哪里,还是少帅先请。”
      两人又如此谦让了一番,皇甫子谦才半搀着秦万山朝二楼走去。陶秋岚正想跟上去,突然被人从右侧狠狠的撞了一下。她毫无防备,对方冲撞力又极大,她一脚便踏了个空,幸好一旁就是楼梯的扶手,这才勉强没有跌倒。
      她今天穿的是一双羊皮的高跟鞋。本来就不太穿的惯,现在又被这样撞了一下,脚下一崴,钻心的痛让她不由“哎呀”轻呼出口。
      “少夫人小心!”身后的红玉赶紧上前扶住陶秋岚。陶秋岚抬头,只见秦正敏站在比自己高两级的台阶上,冲自己冷笑一声,转身便慢条斯理的朝楼上走去,仿佛与刚才的冲撞毫无关系。高跟鞋踏在木质的楼梯上,哒哒作响。
      而更前面的两人仿佛对身后发生的一切都充耳不闻,只是一味的朝更高处走去。
      陶秋岚骨子里的倔强被彻底激发了出来。只怕这个戏院里的每一个人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看陶家的笑话,看江南的笑话,她又怎可以在这个时候示弱呢?
      她借着红玉的劲儿勉强站直,手重重的握了她一下。“不碍事。走吧!”挺直了腰板朝楼上走去。
      可只有搀着她的红玉知道,她的每一步走的有多艰难,多沉重。
      一群人坐定,台上的戏才又重新开始。
      包厢里加了两张椅子,皇甫子谦坐在最中间,右手边的是秦万山,再右边是秦正海。陶秋岚和秦正敏则坐在皇甫子谦的左手边。一群人谁也不再说话,只是专心的看着台上。
      台上正好到乔国丈唱到“ 你杀刘备不要紧,他弟兄闻知怎能肯罢休!若是兴兵来争斗,曹贼坐把渔利收!我扭转回身奏太后,将计就计结鸾俦……”这一段,皇甫子谦轻笑一声,横过椅子中间的茶几,一把牵起陶秋岚的手,柔声说道:“世间的缘分真是奇妙。刘备和孙权恐怕都想不过,有一天,他们两个会成为一家人。”
      手上的温热传来,仿佛是一道电流,通过她的手、她的胳膊,直达心脏,让她猛地一个激灵。她不知道他这样说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只盼着他只是有感而发,而并非是看出了什么端倪。
      她勉强扯出了一个微笑,不敢再看他,转头看着台上。“若是有缘,隔了千山万水也会相遇。若是无缘,日日相对也是枉然。”神情淡然,仿佛真的只是有感而发而已。
      说罢,见他的手仍旧握着自己的手,微微一侧身,端起几上的茶杯,递给了他。也不说话。
      皇甫子谦这才放开她的手,端起茶杯,慢慢的品了起来。
      陶秋岚只是想要让皇甫子谦放开她的手,殊不知这样的动作看在一旁的秦正敏眼里,仿佛是一对默契十足的恋人,虽然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可一切都是那样自然,仿佛已经发生了无数次一样。
      她虽然气,可也不好发作,只是狠狠的绞了绞手中的丝质手帕。
      茶其实已经凉了,喝到嘴里说不出的苦涩。皇甫子谦放下茶杯,转身对秦万山道:“秦叔宽坐,我去去就来。”说完便起身,朝旁边的秦正海使了个眼色,两人便一前一后的走了出去。
      秦正敏见皇甫子谦离开,不再顾忌,转头气哼哼的对陶秋岚道:“你别以为凭你那点狐媚手段便可将子谦哥哥迷住。什么千山万水总会相遇。我告诉你,子谦哥哥不过是不忍拂了英国人的面子而已,才不是跟你有什么缘分呢!”
      陶秋岚只觉得好笑,当真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她其实也不过是顺着皇甫子谦的意思附和了一句而已,哪里就是在说他与她的事情了?更何况,就算是要隐喻,那也是后者比较贴切吧。
      陶秋岚也不看她,拿起茶杯饮了一口,那温吞和苦涩却仿佛直达了心底,也难怪他喝了一口就撂下了。
      她已经一再忍让,可对方却没有善罢甘休的一位,那她便不会让,也不想让。
      “不管是因为什么,能走到一起,终归就是有缘。秦小姐觉得呢?”
      秦正敏正要出声,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秦万山却先开了口,低沉的声音带着怒气。“哼!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故事恐怕不陌生吧。到了那个时候才意识到是一段孽缘,只怕为时已晚了!”
      包厢里你来我往,针锋相对。可包厢外却一片宁静。甚至连说话声都几不可闻。
      “正海,今天可有什么异常的吗?”
      秦正海也知道皇甫子谦问的是谁,也不犹豫。“倒没有什么异常,就是等江伯做衣服的空档,逛了几家书店。”
      “书店?”
      “是。都是些普通的书店。我一直都跟着,没有什么异常。”
      “她可买了什么了吗?”
      “那倒没有。说是没有看到喜欢的,本来还想去城东的,不过时间来不及了。”
      “她想去哪里,明天你便安排她去。只是有一点,她做了什么,与什么人接触,你都要派人记清楚了。”
      “你是担心她会跟什么人联系吗?”秦正海觉得不解,他如果怀疑,不让她出来便是,为什么还要这样故意试探呢?
      皇甫子谦的一张脸隐在暗处,看不清楚表情,可低低的声音里却是一片冰冷。“将计就计结鸾俦?我倒要看看,到底谁更技高一筹!”
      秦正海才反应过来他前半句说的是刚刚听到的戏文,却不知道这句戏文与陶秋岚的行踪有什么关联。可他知道皇甫子谦的性子,也不再劝。
      两人进到包厢,便正好听到秦万山那一句“只怕为时已晚了”的话。他扬手吩咐人换上热茶,这才慢条斯理的问道:“什么为时已晚?”
      陶秋岚本就无意于讨论这个话题,特别是对着皇甫子谦,所以也不做声,倒是一旁的秦正敏抢先答道:“我们在讨论刘备和孙尚香两人之间到底是良缘还是孽缘。子谦哥哥,你觉得呢?”
      “那孙尚香一心一意只为了刘备,据说最后还投江殉情,自然是良缘了。”皇甫子谦早已习惯了秦正敏的任性,只觉得她的问题颇为孩子气,便一派轻松的回答道。
      秦正敏闻言,表情似是伤心,又像是生气,追问道:“莫非子谦哥哥也想要效仿刘备?”
      “我?”皇甫子谦好似听到一个极大的笑话,大声笑了出来。“好男儿志在千里,应学曹操一统天下,怎可如刘备般安于蜀中弹丸之地,枉费了诸葛一班贤臣!”
      陶秋岚正在拿着茶盖慢慢的拨着漂浮的茶叶,茶盖上的一滴水就这样滴在了她端茶杯的手上,滚烫的水珠让她微微的战栗。
      原来他有这样的雄心抱负。他要的,并不是这样政治联姻换来的相安无事,而是一统天下,是将江南十二省尽收麾下的野心。
      那又为何要答应了英国人联姻的提议?仅仅是为了给英国人面子?可他又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就因为他的这个决定,改变了一生的命运?
      而又有多少人,因为他的这个违心的决定,以为看到了和平的希望,期盼着一世的太平?
      到头来,却都只是为了洋人的面子吗?
      终归是自己太过幼稚吧。陶秋岚嘴角扯出一丝苦笑。自己最初离开江南的时候,竟然还以为她的牺牲最起码可以换来潼江两岸的相安无事。她甚至觉得,皇甫子谦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对她个人的恨意。她甚至曾经是挣扎的,在当初答应陶致远要帮他探听消息的时候,因为她觉得自己所做的,是对江南江北和平愿景的背离。
      现在看来,她的想法是多么的可笑!
      便如台上的孙尚香,谁都可以决定他的命运,孙权、刘备、吴国太、乔国丈。却独独没有人问她一句,可愿意嫁给那个素未谋面的刘皇叔?
      她饮了一大口。唯有那样的滚烫,才可以将她心底的酸楚彻底的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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