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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毒战 ...

  •   屋子四周拉着厚厚的窗帘,陶秋岚守在那扇冰冷的玻璃窗后,不知道日升日落了多少个轮回。
      她整个人快速的消瘦了下去,像是轻轻一碰就会倒一样。一张脸没有半分血色,深陷的脸颊更显得眼睛大而圆,可里面却再无半点往日的华彩。
      赵氏来过几次,拉着她的手不停的劝,劝她吃东西,劝她休息。陶秋岚点头应着,可那些东西她却一口也吃不下去,胸口里像是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让她几乎都不能呼吸。
      可秦正海却再也没有出现过。陶秋岚知道他就在病房外面,走廊里刻意放缓却又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赵氏的欲言又止和不停飘向门外的目光,无不说明着,他就在外面。赵氏每次出现的时候他在,赵氏不在的时候,他也在。
      可他从来没有走进来过,就像他那天斩钉截铁说的那样,再也没有多解释一个字。
      陶秋岚从不问,也不闹。她知道无用,也没有精力。皇甫子谦的状况很不好,这么长的时间,他从来没有清醒过哪怕一秒钟,好几次甚至全身剧烈的扭动,极为苦痛的样子。每当这个时候,守在他身边的护士都是第一时间将房门上的玻璃挡住,将陶秋岚隔绝在外,任凭她怎样哀求,怎样用力的捶打着房门,都没有人理睬。
      她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也不知道那些医生们是如何救治他的。这样近在咫尺却又仿佛远隔天涯的无能为力让她觉得窒息般煎熬,可她没有办法,只能在这样漫长的等待中,一遍遍的跪地祈祷,乞求上苍的怜悯,让他平安。
      更多的时候,她都是靠在那方小小的玻璃上,絮絮叨叨的对他说着话,说着他们的从前,说着他们的未来。她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得到,只是不厌其烦的重复着,他与她之间那些细碎的片段,每一个瞬间都能让她泪流满面。
      所以当秦正海破天荒出现的时候,陶秋岚反倒觉得不安或者不悦起来。他的出现,不仅打断了皇甫子谦与她难得的平静,更不知道又会带来什么样让她难以承受的消息,她实在是吝于给他一个好脸色。
      秦正海早料到陶秋岚会是这样的反应,所以也不以为意。“我今天来,是有事情要请夫人帮忙。”
      陶秋岚并没有答话,只是冷冷的看着他,想要从这张一如既往温和平静的脸上探寻出他内心真正的情绪和想法,自然没有忽略他目光中一直凝着的忧虑。
      秦正海苦笑一声,“我知道夫人不信我,所以我特地请了江叔来。”陶秋岚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便见江言铠推门走了进来,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陶秋岚上次见到他,还是离开广林的时候。他那时甚是低调,莫说其他人,就连与她都只是匆匆一瞥。陶秋岚原以为他是受皇甫子谦所托才刻意行踪隐秘,却没想到他竟然是与秦正海站在一起的。
      只是不知道,皇甫子谦如今的遭遇,他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秦正海似是底气也足了一些,“英法美俄联合发起倡议,邀请江南和江北双方下周举办开年慈善拍卖会。什么慈善都是名头,其实就是探探江南江北的底子罢了。”他将目光转向玻璃后,很快又收了回来,“我打算让夫人上次见到的那人代他参加,而雅南代替夫人。所以有些细节,特别是关于夫人与陶致远的相处细节,还要麻烦尽可能详细的提供给雅南。”
      “你为何不去?”陶秋岚将目光移到秦正海身上。“全世界都知道子谦已经引咎辞职,现在的江北由你说了算。”
      她见秦正海面露难色,冷哼一声道:“还是国际上已经知道了你将子谦害成这样,还监禁起来,所以迫的你不得不让他公开露面?”
      一直沉默不语的江言铠此刻发了话,“因为子谦必须出面,既是为了他,也是为了江北!”
      陶秋岚清冽的目光望着江言铠,语气中却难掩沉痛和委屈。“江叔看看子谦现在的样子,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吗?让他不明不白的躺在这里,还想要李代桃僵隐瞒这一切,这是为了他好?”她缓了缓略有些哭腔的声音,“至于江北,那是你们的江北。你们既已决定抛弃他,那江北如何,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从前线回来的路上,我一直都在犹豫。可刚刚听了你的话,我知道一切担心都是多余的。”他似是微微笑了一笑,目光朝玻璃的方向望了一眼,“也不枉子谦为了你,不惜搭上性命。”
      他声音不大,却让陶秋岚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只听的自己的声音都有些不真实,“江叔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言铠却不再说话,倒是秦正海开了口。“夫人猜的没错,子谦并不是病了,他是受了伤,而受伤的地方,正是在南桐。子谦与军中将领在攻打南桐的事情上分歧加深,这件事情想必夫人也有所耳闻。他不愿意扰乱军中部署,只调了小股部队亲自前往。”他看着陶秋岚脸色越来越差,硬着心肠补充道:“他为何执意去南桐,夫人应该也猜到了吧。”
      “可这也不能成为你监禁他的理由!”陶秋岚强装镇定,“再者,若他真是受了伤,你为何不对外公布?这不正好能让你名正言顺的取而代之?”
      秦正海却避而不答,只是自顾自的道:“他临去南桐前便已经交代了我,一旦他有什么不测,便将你送到法国。自从开战以来,我无数次劝过他将你送走,他都舍不得,宁愿被你误会,被国际社会施压,被军部将领不满,也要守你安稳。如果不是自知不能再护着你,他也不会托安娜安顿好一切。他知道你不会轻易离开,所以才会拿了那个信物骗你先走。”说到这里,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只是没想到无意中被凤如听到了只言片语,以为我是要害你,阴差阳错将你留了下来。”
      “大嫂并没有冤枉你,你确实是发动了政变,还将他秘密关了起来,难道不是吗?”
      “可若我说这也是他的意思你相信吗?他要将自己和江北军部进行彻底切割……”
      “你撒谎!”陶秋岚回望了一眼玻璃窗后的那个人,她此刻无比庆幸他听不到,听不到他曾经最信任的人如何颠倒黑白的粉饰一切。她一字一句,字字铿锵,“你是说他在去南桐之前便知道自己会受此重伤所以才将江北托付给你?还是说他伤成了这个样子还能清醒的嘱咐你将我送走?”她也上前一步,“你若想要这一切,我信他不会吝啬,可你既然已经得到了,为何又要诋毁他,还要将他伤成这样子囚禁起来?”
      陶秋岚藏起心里的委屈,转过头来对着江言铠,带着一丝的责问:“江叔既然来了,便请江叔告诉我,他为何要这样?”
      “因为他今后可能会受到更严重的诋毁!世人的谩骂,历史的污名,也许会一辈子都跟着他!”江言铠摇了摇头,“不是可能,是已经发生了。他不愿连累你,连累江北,所以提前安排好了一切!”
      他目光中的沉痛让陶秋岚的一颗心不断的下坠。她强迫自己冷静,眼睛一直死死的盯着江言铠的脸,一字一句的问道:“你想要说什么?”
      江言铠神色复杂。哪怕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此刻他的心里仍是像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一样,充满了难以遏制的恐惧以及无法言说的愤怒,可这一切终究是被那份无力抵挡的悲戚所取代,像是一脚踏入了沼泽,越挣扎便陷得越深。
      “夫人听说过细菌战吗?”

      空气中是长久的沉寂,静到能听到外面呼呼的风声,像是谁在哭泣。陶秋岚半张着嘴,只觉得喉头发干,却怎么也说不出一个字。她猛的摇了摇头,颤抖着说道:“不会的……”
      话一出口,她突然变得坚定,扬高了声音斩钉截铁的又说了一句,“不会的!”
      “夫人是在说谁不会?是子谦?还是江南?”秦正海直直的盯着陶秋岚惨白的脸,“夫人刚刚也有刹那的迟疑吧,认为子谦可能会牵涉……”
      “他不会!”陶秋岚厉声打断了秦正海的话,“他曾是医生……”
      “正因为是医生,世人更会将他与细菌联系在一起!”秦正海咄咄逼人的反问道。
      “那是世人不了解他!”陶秋岚的话语坚定,“可我知道他不会,你也应该知道!”她转头望着皇甫子谦的方向,“他比任何人都有救死扶伤的悲悯之心,医术是他最崇高的信仰,他断不会用它去害人!”
      秦正海的目光中浮上一层欣慰,可他很快隐去,“那夫人相信是陶致远做的?”
      陶秋岚知道秦正海是在故意激她,所以冷笑一声道:“乱世之中有多少居心叵测之辈,你应该更清楚才是!此事为何就一定要是子谦或者致远所为?依我看来,你才是这件事情最大的受益者,而江南也难保没有想要渔翁得利的人!”陶秋岚不愿再与他纠缠,“你不必用这些虚无缥缈的指控来威胁我,我也不会将你想要知道的告诉你。你将他囚禁在这里,瞒得过一时,以为还能瞒得过一世不成!”
      “南桐爆发细菌战的事情很快就会传播开来……”他看着陶秋岚突然失了血色的一张脸,“对,正是南桐,所以你应该知道世人为何一定会归咎于子谦,知道他为何要辞去职务,也知道我为何要将他藏在这里不让世人知道他此刻的状况。没有人会在乎真相究竟是什么,到时候江北百口莫辩,不光现在的大好形势毁于一旦,只怕外国势力会趁机插手将江北沦为他人鱼肉!”
      他的话语满是沉痛,“子谦深知这一切,所以才会主动辞职,就是为了将所有脏水全部引到自己身上以保全江北清誉。可他知道这样势必会牵连于你,所以才想要将你送到法国,隐姓埋名安度余生。”他低低的叹了一口气,又像是笑了一下,满是自嘲,“只是子谦和我都没有想到,你没有按计划离开江北,而陶致远又竟然敢在这个时候极力鼓动国际社会干预南北战事。”他面带忧色,“只怕他也在怀疑子谦的伤势,所以才会想要借此机会逼子谦露面。一旦被他知道子谦的状况,江南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的进行军事反扑,并将细菌战的罪名栽赃在江北的身上!”
      陶秋岚的心里乱极了。她的目光从秦正海和江言铠的脸上一一略过,一遍又一遍。“我不信……”
      江言铠的目光中满是了然。“子谦第一次对我说起时,我也不信。可如今事情已经发生,而且消息马上就会扩散开来。”他长长的叹了口气,“你可以不相信我,不相信正海,但只要你相信子谦就可以。为着子谦的声誉,为了他所维护的江北,还请夫人帮江北这一次!”
      陶秋岚略略趔趄了一下,手触到冰冷的墙壁,似是带着外面的彻骨的寒意。她的目光不自觉的再次转向玻璃后静静躺着的皇甫子谦身上,多希望他此刻能醒过来,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都告诉她。
      她只愿相信他。
      其实从江言铠出现的那一刻起,或者是说从除夕夜里知道秦正海兵不血刃的取皇甫子谦而代之那一刻起,陶秋岚其实隐隐的便知道事情并不简单。在广林的时候,她满脑子都是与皇甫子谦的离愁别绪,如今细细想来,那日江言铠的突然出现,隐秘的行程安排,还有他与皇甫子谦以及秦正海之间心照不宣的眼神,或许早就已经料到了今日的境况。
      秦正海停了下来,似是要让陶秋岚好好的厘清思绪一般,过了一会儿才又道:“子谦必须出现。我会找个借口请他再度执掌军务,以便他能名正言顺的出席这次大会。所以麻烦夫人仔细回忆一下,有没有什么是夫人与陶致远之间才知道的……”
      陶秋岚怔怔的摇了摇头。秦正海以为她是在拒绝,正要再劝,便听陶秋岚开口道:“我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点点滴滴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的。就如我一眼就可以辨出子谦的真伪一样,他心思细腻,雅南只怕瞒不过去。”她的一双眼睛乌黑发亮,透出坚定的光芒,“我自己去!我陪着那人去!旁人与子谦并不熟识,料也分辨不出来。但若陶致远会出现,他只怕也会一眼就能看出雅南不是我,进而怀疑子谦的真假。”她微微的点了点头,脸上全是坚定,“我要亲自还子谦一个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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