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家国》笑忘书1

150、帕交

　　汽车开的很慢，摇摇晃晃的压过厚厚的积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更显得车厢里落针可闻的安静。
　　陈婉之见陶秋岚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握了握她的手。陶秋岚这才像是回了点神，抬起头来对着陈婉之笑了笑，可嘴角很快又垂了下去，让陈婉之莫名的觉得心酸。
　　陶秋岚又将自己的手覆在陈婉之的手上，安慰道：“他既答应了，就一定能查到若怀的消息，你放心！”
　　陈婉之只觉得眼眶一热，她急忙低下头去，用力的点了点头。秦正海的视线落在她紧紧攥着衣服的手上，很快又移开了目光。
　　路不好走，等他们到达第一个歇息地的时候，天色已经大暗了。好在平安无恙，守城的军官也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殷勤恭敬的安排陶秋岚和秦正海用了餐，又亲自将二人带到了休息的地方，见秦正海没有什么其他的吩咐，敬了个礼离开了。
　　秦正海见陶秋岚面露倦色，便只是大致的说了一下第二天的行程安排，又特意嘱咐了雅南好生照顾，这才朝院子对面的房间走去。
　　陶秋岚浑身发沉，却怎么也睡不着。她轻轻的翻了个身，便听到旁边的陈婉之也是低低的叹了口气，“你在想他吗？”
　　陶秋岚又转过身来，黑暗中默默的点了点头。“吵到你了？”
　　陈婉之摇了摇头，“我也睡不着。”过了好一会儿，她又说：“咱们上一次这样一起说着体己话，还是你出嫁前。那晚你也是整夜没睡，默默的流泪，我都知道，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
　　陶秋岚倒是有刹那的恍惚，她甚至有些不记得自己当时到底哭了没有，她只是记得自己当时心如死灰，只盼着那是一场梦，她不愿意再睡，只想赶快醒过来。
　　“秋岚，我原来不知道，你与陶致远……”陈婉之顿了顿，陶秋岚转过头来，正想要问，又听陈婉之道：“那时的你，一定很伤心吧？”
　　陶秋岚没料到她会知道，也没料到她会这样问，过了一会儿，方才道：“早已经过去了。”
　　陈婉之听她声音平静，不知为何更觉得难过。“阴差阳错，最是弄人。若有机会……”她停了一下，摇了摇头，“罢了，今天见你与他依依难舍的样子，我便知道，外面那些风言风语是信不得的。”
　　陶秋岚话里略带着一丝的不确定和忐忑，“外面可是有什么对他不好的传言吗？”
　　陈婉之笑着推了陶秋岚一下，“看把你急的！”她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你总是只想着别人，今后呀，也得多为自己想想！”
　　陶秋岚只觉得她的话里带着一丝的萧索，正要转过头去开口，便听到陈婉之已经坐了起来，声音又恢复了一贯的轻松，“我去上个厕所。”
　　陶秋岚拉住她，“外面太冷了，又不安全……”
　　陈婉之已经披上了衣服，“里三层外三层全是你们家皇甫大元帅的人，怎么会不安全！”她将被子掩了掩，“我让雅南陪着，你快睡吧。”
　　陈婉之推开门，果不其然，秦正海就站在院子里，听到声音便转过身来，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婉之脚步一顿，朝着他走了过去，却见他并没有向外面走，也没有招呼其他人，而是转了个方向向他自己的房间走去。
　　陈婉之虽不明所以，也只能跟了上去。秦正海关上了门，又像是解释一般，“外面太冷了。”
　　陈婉之看着他冻得红红的鼻尖，有些不解道：“为何不将我交给外面的士兵？”
　　秦正海笑着反问道：“为何要交给士兵？陈小姐不是与我打的赌么？”
　　当秦正海晚饭前特意找到她的时候，陈婉之反倒觉得彻底的平静了下来。她心里一直煎熬着，为了若怀，为了陶秋岚，也为了她自己。那些可以向人倾诉的，那些或许永远都无法说出口的，像是一条条钢铁的枷锁，勒的她喘不过气来。
　　所以当秦正海问她答应了陶致远的什么要求时，她只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并没有半点想要隐瞒的打算。
　　“他答应帮我打听若怀的消息。”
　　她的坦诚显然有些出乎秦正海的意料，他盯着陈婉之看了好一会会儿，“那陈小姐又答应了他什么？”
　　陈婉之低下了眼眸，“他说会找机会带秋岚回家……”
　　“这里就是夫人的家！”秦正海难得的严厉打断了她，“陶致远是觉得卢玉珊和那位毓慧格格还不够热闹，所以想让我们江北的夫人也给他搭台唱戏吗？”
　　秦正海本就不习惯这样咄咄逼人，又见陈婉之羞愧无言的样子，便缓了缓语气，道：“不如陈小姐和我打个赌，看夫人是选择留在这里，还是选择回江南？”
　　陈婉之此时方才理解了秦正海为何会那样信心满满的要和她打赌。她又何尝不是还没开口，便已经知道了陶秋岚的选择。
　　“原以为秋岚在这里不快乐，今天早上见到了她和皇甫子谦难舍难分的样子才知道，这一趟，我是真的来错了。”她抬起眼来，平静无波的望着秦正海，“我想求你一件事。”见秦正海不置可否，便继续道：“能不能寻个其他的理由……”她话语晦涩，“别让秋岚知道。”她又急急的补充道：“我是真的一直很想她，也很高兴能与她再见面的！”
　　秦正海并不答她，点了点头。陈婉之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一脸平静的向门外走去。走了两步，她又回过头来，“你是怎么知道的？”
　　秦正海微微笑了笑，陈婉之似乎也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有些尴尬，正要转身离开，秦正海却开了口，“夫人说陈小姐与丈夫感情深厚，丈夫失踪了，陈小姐断没有一个人逃难的道理。还有……”他思忖了一下，“陈小姐多方求情才见到了陶致远，这个并不是什么秘密，此后不久便从万春逃了出来，由不得人不怀疑。”
　　陈婉之泫然欲泣，“我也是没有办法。”
　　秦正海见状，也不知道该如何宽慰，只是道：“陈小姐且安心陪着夫人，我们会尽力去打听。”
　　陈婉之点了点头。她走到门口，手已经触到了门把手，却又顿住，像是打定了主意一般突然转过身来，坚定的道：“若怀临走之前告诉过我，他怀疑江南……”她的声音中略带着些颤抖，像是不确定，又像是害怕。
　　秦正海却是打断了她，“我们知道！”他见陈婉之张大了嘴不敢置信的样子，又道：“但还是要谢谢陈小姐如此深明大义！”他想了一下，又叮嘱道：“时间不早了，陈小姐该回去了。今晚的事情，不要跟任何人说起，特别是夫人！”他像是解释一样，又像是自言自语，“夫人这段时间太不容易，实在是经受不了任何打击了，特别是关于江南的！”
　　陈婉之跟在雅南身后，脑子里一直回响着秦正海刚刚的话，刚一抬头，便见陶秋岚已经推门走了出来，见到她们两个，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话语了满是担忧，“怎么去了这么久！”
　　她的目光绕过二人停在不远处半开的门后秦正海的身上，“秦先生也没睡？”
　　陈婉之强定心思，“路上太黑了，看秦先生屋里还亮着灯，便找秦先生借了个火。”说完抱紧自己的双臂疾跑两步，半推着陶秋岚进了屋，“好冷呀！”
　　陶秋岚急忙帮她搓了搓双手，嗔怪道：“叫你不要去，你还不听！”
　　陈婉之笑着在她耳边悄声道：“雅南也去了！你在这里，人家哪敢！”她拉着陶秋岚躺下，过了好一会儿，突然转过身去抱住陶秋岚，低声喃喃了一句，“对不起。”
　　陶秋岚没有听清楚，“你说什么？”又佯装推她，“都多大了还撒娇！”
　　陈婉之却是不肯，紧紧的拉着她的手臂，“我不管！咱们好久都没这样说悄悄话了！”
　　陶秋岚只是笑，“是啊，都已经三年多了。”
　　陈婉之只觉得眼眶发热，她微微的将头挪开，黑暗中一颗泪珠便流了出来，隐在枕头里。她急忙将眼睛往枕头上蹭了蹭。过了好一会儿，才又道：“秋岚，我一直都很想你，现在知道你过得好，我真的很高兴。你知道吗？很多人都在关心着你，所以你更得好好爱自己，不要让那些关心你的人心疼。”
　　她想起刚刚秦正海对她的叮嘱，恍然之后便是满心的感动。陶秋岚这些年来在江北的处境，她与皇甫子谦的关系，陈婉之听了很多，不知真假，所以总是揪着心。而江南开战以来的一些做法，陶母的事情，陶父的事情，江南上下因皇甫子谦而转嫁给陶秋岚的恨意和谩骂，她只恨自己势单力薄，难正视听。她以此推彼，想着陶秋岚在江北的境遇只怕更会凄凉，所以才答应了陶致远的要求。但这些天的所见所闻，哪怕陶秋岚粗布简衫，面容消瘦，可那些护士对她由衷的尊敬，秦正海和雅南等人对她的全心维护，还有皇甫子谦眼中那浓的化都化不开的依恋和疼爱，陈婉之便知道，陶秋岚离不了这里，她也不会离开这里。纵使仍会有左右两难的百般纠结，她的心，已经深深的扎在了这里。
　　陶秋岚不知道陈婉之此时心里的想法，可陈婉之的话也让她心中百感交集，“我一直都很幸运。”
　　陈婉之笑着，声音闷闷的，“傻瓜，那是你应得的。”
　　“婉之，”陶秋岚轻轻的叹了口气，听陈婉之低低的“嗯”了一声，又道：“你别担心，若怀一定会有消息的。还有……”她停了一会儿，才又道：“你不要怪他好不好？战争无可避免，我知道江南的人都恨透了他，可我相信，他不是一个残暴嗜血的人！”
　　“我知道。”陈婉之声音不大，她不愿再谈论这些，故意轻松的道：“没料到一贯清冷的陶秋岚，一旦陷入感情也会说这么肉麻的话！”
　　陶秋岚捅了她的咯吱窝一下，逗的陈婉之哈哈大笑起来，她也伸出手去拧了陶秋岚的腰一把，两个人逗笑了起来，咯咯的笑声传到外面雅南的耳朵里，让她也不禁轻扬嘴角。
　　可心里又隐隐觉得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