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家国》笑忘书1

141、违心

　　浩浩荡荡的车队蜿蜒驶入皇甫家的大宅，就像几个小时前离开时一样，可所有人的心情都是不一样的。小楼里的佣人们只觉得心里仿佛松了一口气，相比于离开时的略显慌乱，此刻外面的声音要平静的多。天还没亮，他们甚至想着，现在或许还能打个盹，也来得及准备今天的早餐。
　　可华叔却是从未有过的坐立不安。他先下了车，快走两步来到皇甫子谦一侧，一边打开车门，一边小心翼翼道：“先生息怒！”
　　华叔不知道皇甫子谦是否生着气。从他在车上突然睁开眼坐起来的那一刻起，他便一直是这样沉默着，除了在码头的时候，他甚至没有开口说过一个字。
　　华叔一开始是欣喜的，伴着惊吓的欣喜。车队借着夜幕埋伏在路边，他看着陶秋岚的车随后驶离，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却也能隐隐猜出个大概来。码头上的一切证实了他的猜测，甚至比他的猜测更让人心惊。他一路上心慌的无处安放，只能不停地从后视镜里观望着后排的皇甫子谦和陶秋岚。两人的脸隐在黑暗里，车厢中安静的连呼吸都几不可闻，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让人觉得窒息。
　　华叔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心慌不安过。哪怕从前二人也曾闹得不可开交，他也笃定会有转圜的时候。他又小跑两步来到了陶秋岚的一侧，陶秋岚早已经推开了门，见华叔正好立在门边，柔声道了句“谢谢”。
　　华叔不知为何更觉不安，下意识的抬眼去看，只见走在前面的皇甫子谦脚步微微一顿，丢下一句“谁都不许进来”，便朝屋里走去，挺括的风衣随着他的脚步翻飞起凛冽的风，在这个冬天的凌晨，让华叔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他又担忧的望了一眼陶秋岚，她反倒微微笑了出来，“无妨，你安顿好其他人！”
　　陶秋岚搁在门把上的手略略有些迟疑，还是用力推了下去，可一股更大的力量牵扯着她，她失力往前一跌，下一个瞬间胳膊被大力一拽，又用力一推，她的身体抵着那扇厚重的木门后退两步，门被关上，眼前只剩下皇甫子谦的一张脸，死死的盯着她，像是要把她吃了一般。
　　“原是我小瞧了你！下药、开保险箱，调虎离山、声东击西，你为了离开我，离开这里，竟然如此费尽心机！”他自嘲的笑了笑，“差点忘了，你还贤德大度，不惜将我送给旁的女人！”他怒目圆睁，“我原以为你将药倒进去的时候会心软，以为你知道保险柜密码的时候会心软，以为你看到我昏迷不醒的时候会心软。可你没有！陶秋岚，你究竟当我是什么！”
　　“她能帮到你，而且，她也很喜欢你……”
　　皇甫子谦怒气更盛，“你只顾着别人，可曾问过我是否喜欢她？我在你心里原来不过就是这样一个可有可无的物件，是个送人情的赠品！”他双目瞪着她，低低的吼了一句，“陶秋岚，你没有良心！”
　　陶秋岚的目光一寸寸的从他的眉眼间略过。他瘦了许多，眼眶都有些陷下去，越发显得双目深邃。他的眼神不再像以前那般意气风发，反倒多了几分挣扎。他的下颌满是青茬，以前他总爱蹭着她的脸，逗得她微微发痒，可现在却像是荆棘，刺的她只想流泪。
　　陶秋岚不敢再看，低下眼帘，“你放我走吧！”
　　“你休想！”皇甫子谦怒喝一声，像是被她这句话彻底激怒了一般，“你想要去哪里？回江南？我告诉你，你想都不要想！这辈子你只能是我的人，生要留在这里，死了也只能葬在我的身旁！”
　　陶秋岚猛的抬起头来，眼中盈盈欲滴，“然后呢，和母亲一样，有一天被人挫骨扬灰？”她看着皇甫子谦一下子变白的脸，狠着心道：“你以为将她迁回祖坟是给了她尊荣，可你忘了，你与江南是死敌，你对她的抬举，便是别人对她报复的理由！母亲原本可以好好的，都是因为我们！是我！如果我当时阻止你，如果我一开始就没有嫁给你……”
　　她的嘴唇都在发抖，“我不能和你一起！我不愿和你一起！所有的人都不得安生！所有的人！”她哭了出来，“我要回去将父亲和小宇救出来！我要回去将母亲的骸骨找回来！”她一下一下的捶着皇甫子谦，悲伤再难自持，嚎啕而出，“你为什么要将我关在这里！你为什么非要让我眼睁睁的看着别人代我受罪！”
　　皇甫子谦的眼睛也是一片血红，他用力的将陶秋岚揽在怀里，下巴顶着她的头顶，低声道：“父亲和小宇我会去救！母亲那里……”
　　陶秋岚一把便将他推了开来，“我不要你管！”她想要后退，可身后就是坚硬的门，她半步都退不得，像是她这么多年来一样，进无可进，退无可退。
　　“孙亚菲说的没错，我配不上你！原来和平无争，自然觉得情意无价。可如今风雨飘摇，如何活着才最重要。你需要的是同舟共济的帮手，而不是一个让你永远都处在争议中的污点！”她双拳紧紧的握着，指甲深深的嵌在了肉里也不觉得疼。“是我不愿再这样了！是我不爱你了！”
　　“你撒谎！”皇甫子谦一把拽过她手里的那个布包，两下便翻出一张帛布，“那你告诉我，你为何要带着这个？”他死死的盯着她的脸，“赤绳早系，白首永偕！你既然打定了主意要离开我，又带着这个做什么！不告而别，一走了之，你就是这样遵守此约的？”
　　陶秋岚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她转过头去不看他，他却不允许，一只手扼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望着他通红的双眼，继续道：“你既然决定下药，为何又不全部倒完？”他一下下的逼近，“你前前后后试探了我多少次的呼吸，你自己还记得吗？你提前试了药，明知它无毒，为何还要大费周章让华叔送我去医院？”他的双目死死的对上她的，“你后悔了！你生怕我死了！你与我一样，哪怕自己死了，也希望对方活着！”
　　陶秋岚只是摇头，“不！我只想离开你！离的远远的！”
　　皇甫子谦猛的拔出抢来，一把塞到了陶秋岚的手里，感觉到陶秋岚双手的颤抖，便用自己的双手用力的握着她的，将那只手枪对准了自己的胸前位置，眼睛却一直死死的盯着她，“你杀了我，便可以离开这里！你为何要用安眠药，你应该用枪，一枪下去，我们一了百了！”
　　陶秋岚只是摇头，眼睛里满是乞求的神色，双手也是不停的颤抖。皇甫子谦明明心疼的不得了，却还是狠下心来，又握着她的手将枪移到前额的位置，感觉到陶秋岚的手颤抖的更加厉害，“这里更好，你只要轻轻的扣下扳机，我便再也留不住你了！”
　　他的话让陶秋岚的手像是失了全部力气一般的瘫软了下来，那把枪也应声落地，清脆的声音让陶秋岚又是一抖。她再难自持，双拳用力的打在皇甫子谦身上，一边哭出声来，“你为什么要这样逼我！为什么……”
　　皇甫子谦用力的抓着她的胳膊，“事情很快就会过去的……”
　　陶秋岚却只是摇头，“这样的事情，只要我在一天，就永远都不会结束！今日是美国人，那明天呢？你明明知道，只要我留在你身边，他们便不会全心全意的信任你，他们会用我做筹码，不断的要挟你给出更大的诚意。孙亚菲不会是最后一个！这次你用他们牵制美国，那下次呢？如果江北的处境更危急呢？你心怀天下……”
　　皇甫子谦执拗的打断她，“我会证明给你看，这天下我要，你，我也定护的了！”
　　陶秋岚嘴唇颤抖，可说出来的话却是万分的坚决，“不可能！”
　　皇甫子谦眯着眼睛，“为何不可？”
　　陶秋岚盯着他的眼睛，哪怕明知道说出来的话有多残忍，还是忍痛一字一句道：“因为我姓陶，你要这天下，就必先舍了我才行！”
　　皇甫子谦像是被她气到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过了好一会儿，方才道：“你莫不是忘了，自从嫁过来，你便冠了我皇甫家的姓，都已经快要三年了！”
　　“那不是一件衣服，说脱便可以脱去的！那是我的皮，是我的骨，是我的血，只要我活着一天，它便会陪着我一天，哪怕那天我死了，它也会陪着我，成为我墓碑上的一部分。”陶秋岚越发悲戚，“你明知道这一切，所以才会这般左右为难！子谦，你是一方统帅，当断需断，否则……”
　　“我不用你管！”皇甫子谦一把推开她，一腔怒气无处发泄，来来回回的走了好几遍，这才又停在陶秋岚面前，试图心平静气的想要说服陶秋岚。“这不是你离开就能解决的！”他握着陶秋岚的手，觉得不够，又捧着她的脸，强迫她望着他，“你走了，反倒会让我更加分心，你知道吗？”他话里带着恳求，“所以你哪里也不要去，就待在我身边，好不好？”他又迫近了一点，“好不好？”
　　陶秋岚看着他，眼眶一红，却并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一笑。皇甫子谦心里一松，一把便将她抱在怀里。胸口处能清晰的感觉到她低低的呜咽声，他的一滴泪也落了下来，隐在嘴角处，苦涩难当。
　　他想要说些什么，安慰的，或者是辩解的，可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纠缠在一起，无论揭开哪一个，便要直面那个他们眼下都无法承受的事实。这是他的命门，被别人扼住的命门，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尸骨无存。
　　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更用力的将陶秋岚揽在了怀里。感受到陶秋岚轻轻的回报了他一下，身体不由的一僵。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陶秋岚第一次与他的主动身体接触，他心下大喜，又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般，试探性的唤了一声“岚岚”。
　　陶秋岚只是乖乖的站着，过了一会儿，才低低的像是叹气一般，“我好累。”
　　他轻轻的拍着她的背，“事情都过去了，睡一觉就好了。”又像是在鼓励自己一样，“都会好的。”
　　天渐渐的亮了，一切又是全新的开始。陶秋岚微微的阖上眼睛，也遮住了里面的一片破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