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7、葬礼 ...

  •   街上早已经戒了严,车队穿城而过,除了满街戒备森严的士兵,竟是连一个普通百姓都看不到。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北风吹过,轻飘飘的在空中盘旋。陶秋岚将车帘的一角放下,努力的压下笼在心头的那抹越来越浓的不安,目光转向正前方,汽车已经拐到了秦家的小路上,远远的便可看见秦家大门上的挽联,白的那般刺目。
      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在忙着,听到汽车的轰鸣声,纷纷停了下来,略略显得有些无措。管家认出了是皇甫家的车,急忙命人去开了门,又让人去通知赵氏,自己也匆匆的迎了上去。
      陶秋岚吩咐侍卫们全都留在外面,自己和华叔也下车走进了秦家。
      刚进到院子,便见赵氏已经迎了出来。她身上裹着一件粗麻布的白色袍子,一朵白花别在耳后的发髻处,陶秋岚像是被冻住了一般,僵在原地,再也迈不出一步。
      赵氏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双手紧紧的握着她的,一边低声道:“你今天不该来!”见陶秋岚愣愣的只是在看她的装扮,像是不认识她一样,心里万般不忍,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你今天先回去,晚点子谦回来了,你再与他一起来!”
      说着便去推陶秋岚。陶秋岚身子木木的,任由她推着倒退了两步,这才像是反应过来一般,一把抓住赵氏的手,眼睛里全是哀切的恳求,“大嫂,你骗我的是不是?秦军长还好好的,是不是?”
      雪越下越大,天地间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可雪幕后面赵氏脸上的悲戚却是那么清晰,刺的陶秋岚的心一阵阵的疼。她四下望去,满目皆是白色,天是白的,地是白的,挽联是白的,人身上的衣服也是白的,就如这真相,清晰的没有半点的杂质。
      可她仍是不信。
      陶秋岚的目光再次落在赵氏脸上,像是濒死的人最后的稻草。“我知道这是一场演给旁人看的戏!大嫂,你告诉我实情!我只要知道实情……”
      屋里突然冲出一个人来,像是疯了一般的一把将陶秋岚推开,连带着赵氏也踉跄了几步。陶秋岚本就有些失魂落魄,一下子便跌倒在雪地上。
      身后的华叔急忙去扶她,跟着秦正敏一起出来的还有孙亚清和孙亚菲,二人也赶紧去劝,可秦正敏尤不解恨,怒指着陶秋岚尖声喝道:“你还敢来!你们江南全都是刽子手……”
      陶秋岚似是被她的这句话激到了,扬头回道:“我不信!”她又望向赵氏,“大嫂,我昨日刚同他通过电话,我问他秦军长是否无碍,他明明“嗯”的应承了我的。”她像是痴傻一般的絮絮叨叨,想要说服赵氏,更想要说服自己。
      “他不会骗我的!”她轻轻的点了点头,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信服的理由,“我知道政治上难免会使一些手段,他也不过是借此想要反击旁人对他的指责罢了,我知道!”她的言语里满是恳求,“秦军长一定好好的,等事态平息了就会回来!你让他们把这些东西撤了吧!”
      秦正敏一下子便挣脱了孙亚菲,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她便一巴掌打在了陶秋岚的脸上。清脆的声音响彻整个秦家大院,让赵氏、华叔、孙家兄妹还有所有的下人全都愣在了原地。
      秦正敏像是疯了一般,双手挥舞着便要去撕扯陶秋岚。众人刚想去拉,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挡在了陶秋岚的面前。秦正敏来不及收手,触及到坚硬方才愣住,看清楚了来人之后便哇的大哭了起来。“子谦哥哥……”
      皇甫子谦将陶秋岚护在怀里,只觉得那一巴掌像是打在了自己的脸上,不,比打在自己脸上还要疼千倍万倍。他强忍着怒意,“你若再敢对她动手,我绝不姑息!”
      她与他不过一天不见,可陶秋岚仿佛觉得,已经过了一辈子那么漫长。他胸前口袋处的徽章蹭着她火辣辣的半边脸,带来一阵冰冷的服帖,却又带着微微的刺疼。除此之外,他的怀抱仍是那般熟悉,让她一整个上午孤苦无依诚惶诚恐的心,一下子便有了着落。
      她仰起脸来,目光紧紧的锁着皇甫子谦的双眼,“昊龄,他们说是江南害死了秦军长……”她委屈的像个被误会的孩子,话里满是哀求,“你快告诉他们,这只是个误会,是不是?”
      陶秋岚从没有在他面前这样委曲求全过。皇甫子谦看着她红肿的半边脸,五个清晰的手掌印直刺的他双眼酸痛,移开了目光。一旁是哭嚎不止的秦正敏,任旁人怎么劝也不起身。
      他的目光落在一身白色的赵氏身上,对上她满是担忧和沉痛的神情,像是自己强装的坚强已经被她全盘识破,再也不敢看第二眼。
      他轻轻的抚上陶秋岚的半边脸,手都在微微的颤抖。“你今天先回去。晚点儿,晚点儿我再与你说……”
      陶秋岚却是倔强的摇了摇头,“大嫂也不相信我,你跟她说,让他们把这些都撤了,秦军长明明还活着……”
      她的话还没说完,秦正敏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大喊了一声“哥”,哭着向大门口的方向跑去。陶秋岚循声望去,脸上血色尽失,双唇颤抖,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秦正海失魂落魄,像是行尸走肉一般的走着,听到秦正敏的哭喊声,茫然的抬头,眼泪哗的便滴了下来。兄妹俩抱在一起,哭得止也止不住。
      在他的身后,八个士兵抬着一口黑漆漆的棺木,也停了下来,在天地间一片白茫的映衬下,分外的扎眼。
      秦正敏一把推开秦正海,一下子便扑倒了那棺木上,哭的肝肠寸断,声嘶力竭,让在场所有的人都忍不住掉下泪来。
      赵氏见秦正海像是快要倒下一般,急忙两步上前将他扶住,眼泪也一下子便掉了下来。秦正海空洞的双目此时方才像是回过了神,喃喃开口道了声“凤如”,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葬礼盛大而悲怆。秦正海抬像,皇甫子谦、江言铠等人扶灵,驻城士兵五步一岗沿街护守护,军部高官悉数到场,护送着秦万山的灵柩,在二十一响礼炮的轰鸣声中,从秦家大宅一路驶向了郊外的墓地。
      这样的场景让人不禁想起两年前皇甫晟彦的那场葬礼。两年之内江北军部两个最有权力的人接连毙命,且都是死在江南的袭击之下,这彻底点燃了江北民众的怒火,军部将士的请战书每日都如雪片般汇总到秘书室的桌面,民间也是游行示威不断,青壮年纷纷要求参军,加入保家卫国的行列。
      而在这样的群情激愤中,尤以秦正海最为引人关注。他当着军中一众元老的面向皇甫子谦请战,要求前往西北作战。
      那日正是头七的日子。
      赵氏身体不好,秦正敏又悲伤难抑,所以从葬礼至今,陶秋岚一直都在秦家帮忙打理。秦正海请战的时候,在场众人的第一反应,竟然全部都是去看灵堂边忙着祭拜准备的陶秋岚。
      皇甫子谦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从他的位置望过去,正好可以看到偏厅处的灵堂。这么多天来,他们两个一起来,一起走,可陶秋岚却再也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
      他清晰的看到陶秋岚在听到秦正海说出请战时的肩膀微微的一缩,旋即又恢复如常。众人也觉得自己刚刚的反应极为不妥,急忙又转头去看皇甫子谦,生怕被他发现了自己刚刚下意识的那点心思。
      皇甫子谦不着痕迹的移开目光,“不急,等出了孝再说!”
      秦正海还想再坚持,皇甫子谦已经先开了口,“我有分寸。”话语坚定,不容拒绝。
      江言铠见气氛有些僵,便出声劝道:“正海,你就听少帅的,先照顾好家里,等出了孝,有的是机会!”
      说完才觉得不妥,“看我,到底是老了,现在没有少帅,有的是唯一得到国际社会承认的海陆空大元帅!”
      皇甫子谦在宣战声明中同时宣布成立临时军政府,自己统领海陆空一切军政事务。他虽未明言自己的职务,但国际社会的公开报道已经将他视为最高统治者,有称其为大元帅的,也有直接将其称为总统的。
      但毕竟没有正式宣布任职,又一直忙于秦万山的丧事,不光是江言铠,就连江北军部的很多人也还没改过口来。
      再加上陶锦麟在也同时宣布自己为最高统帅,一国之中同时出现了两位最高统领,且国际、国内各有支持者,这种乱象更是让一些江北将领不知该如何称呼。可如今称呼“少帅”显然已经不合适了,“大帅”又怕犯了皇甫晟彦的忌讳,所以军部的人总是郑重其事的称呼他为“大元帅”。至于其他人,因为友邦人士多称呼他为“总统先生”的,所以众人慢慢的都只称呼他为“先生”,明明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却偏偏因为那一份不可明说的意有所指,打上了皇甫子谦专有的烙印。
      江言铠既出了声,秦正海也不再坚持。正在此时,楼上传来秦正敏的呵斥声,众人抬头去看,便见她已经挣开了丫头,噔噔噔的跑了下来。
      皇甫子谦噌的便站了起来,似是预料到要发生的事情,喝了一声“正敏”,可那秦正敏仿佛没听到一般,疯了似的两步便来到了陶秋岚的面前,扬手便将她手里的盘子打落在地,又狠狠的一把将她推开,手指着门的方向怒喝道:“你这个刽子手,少在这里假惺惺,你滚!滚出我们家!”
      陶秋岚毫无防备,一下子便跌坐在地上,手下意识的去撑,正好按在瓷盘的碎片上,血一下子便流了出来。钻心的疼痛传来,让她不自觉的缩了一下,又不愿被人发现,便将手背在身后,用力的握紧,一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下人们全都躲得远远的,既不敢劝秦正敏,也不敢问她。其实陶秋岚知道,他们这些天一直都是在躲着她的,仿佛她是避之唯恐不及的瘟疫和怪物。可她不愿多想,只是埋头在做自己的事情,只希望忙起来,脑袋便可以暂时空一下。
      可此刻她站在这里,浅蓝色的旗袍上沾满了饭渍,众人异样的目光,让她觉得分外的狼狈。她强压下心里的委屈,弯腰想要去收拾那些碎片,秦正敏看了更气,一脚便将那些碎片踢开,陶秋岚低着头,离的又近,眼看就要飞到她的脸上。
      斜刺里闪出一个身影,堪堪挡在陶秋岚面前。那个碎片便正好撞在他的小腿处,留下星星点点的污渍,刺目的映在陶秋岚的眼前。
      皇甫子谦却像是没有觉察一般,只是扶起陶秋岚,声音中满是急切,“没事儿吧?”他来来回回的查看了陶秋岚的脸,确定她没有受伤,这才转头怒喝了一声,“秦正敏!”
      众人知道秦正敏的伤心,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顺着她,越发让她觉得有恃无恐起来,连皇甫子谦的怒气都没放在心上,“你让她滚!”说完便哇的哭了出来,不管不顾道:“今日是父亲头七,父亲看到她在,是不会回来的……你让她滚!”哭到最后,她索性坐在地上,虽然举止刁蛮粗野,可话里的悲切却让人忍不住侧目。
      赵氏从墓地回来,一进门见到的便是这幅景象。她急急的跑到秦正敏身边想要拉她,哪知那秦正敏撒起泼来谁都不认,还差点将赵氏也推倒。还是秦正海眼疾手快的扶住了赵氏,一边对着那些愣住的佣人们喝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扶小姐起来!”
      陶秋岚看着一片狼藉的灵堂,心里涌上无尽的悲凉。手上的刺疼一阵一阵的传来,每一下仿佛都伴着神经突突的跳动,让她止不住的一抽。
      秦正海护着赵氏,别着脸道:“天色也不早了,不如夫人先请回吧!”他语气僵硬,目光略过皇甫子谦看着不远处的那些元老们,“大元帅和众位叔伯也请回吧!”
      陶秋岚只觉得自己一定是太疼了,所以脑子才会这么迟钝。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来秦正海口中的那个“夫人”,指的正是自己。
      还有那声“大元帅”……
      一切都让她觉得恍惚,就像自己是一个闯入者,对于周围发生的一切全都一无所知,只能傻愣愣的看着,希望有一个人能清楚的告诉自己,这些她浑浑噩噩的日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惜并没有。
      赵氏脸色一变,不着痕迹的轻轻推了一下秦正海。可秦正海好像并未察觉,只是站在原地,再不说一句话。
      其他人纷纷告辞。陶秋岚不忍为难,对着赵氏道:“大姐,我先回去了……”
      赵氏哪里能让她就这样走了,想要去劝,胳膊却被秦正海拉住。陶秋岚假装没看见,转身便想要离开,自己的胳膊却被皇甫子谦牢牢的攥着。一时之间四个人僵持在原地,陶秋岚想要挣脱,可皇甫子谦的手像钳子一般,动也不动。倒是一旁的秦正海先松开了赵氏,但语气仍是僵硬,只是又重复了一遍,“你们走吧!”
      陶秋岚能清楚的感觉到皇甫子谦在听到这句话时升腾的怒意,便先开了口,对着赵氏道:“大姐,我先回去了。你脸色不太好,要注意身体!”说完用力的挣脱了皇甫子谦的钳制,朝外面走去。
      赵氏推了推皇甫子谦,“你也回去。”见皇甫子谦怒气未消的样子,语气也严厉了起来,“你还不去跟着她?”
      皇甫子谦脸色铁青的瞪了一眼秦正海,转身快步追了出去。
      血一直在流,陶秋岚不愿让皇甫子谦发现,一直紧握着拳头,身子也缩在汽车的一角,离得皇甫子谦远远的。
      汽车停了下来,陶秋岚便急急的下了车。她的样子让皇甫子谦更觉得愤懑,一摔车门追了上去,一把便将她拉住,铁青着脸的低声唤了一句:“秋岚!”
      他的手正握着陶秋岚受伤的那只手臂,让她不自觉的握得更紧。皇甫子谦也觉出了她的紧绷,以为她是在抗拒他的触碰,更是生气,手上也不自觉的用力,“秋岚……”
      话还没说,他便觉出异常来。他的目光顺着陶秋岚略略颤抖的手臂向下看,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手也下意识的松开,下一瞬间又快速按住她手腕的动脉,一边喊道:“华叔!华叔!快拿医药箱来!”
      华叔手忙脚乱的将医药箱递过来,只见陶秋岚手掌上一道深深的伤口,血汩汩的往外流,她的衣服连同皇甫子谦的手上全是血迹,分外的骇人。
      “让海文送麻药过来!”
      华叔急忙去打电话。皇甫子谦的手死死的按住她的手腕,只觉得疼,更觉得气。
      “以后不许再去秦家!”
      陶秋岚的沉默让他觉得窒息,语气也就差了起来。“听到……”
      “你也觉得我是罪魁祸首吗?”
      陶秋岚声音不大,可语气却是冰冷的,带着绝望。皇甫子谦抬起头来,陶秋岚却不再看他了。她的目光落在低处,“那便是吧!今日秦军长头七,这伤说不定就是他找我报仇来了。”她凄然一笑,“这点伤恐怕不足以抵消。若真能一命抵一命……”
      皇甫子谦最害怕她这样绝望又疏离的样子,又急又怕的吼了她一声:“陶秋岚!”
      “是我思虑不全,让你,让大嫂,还有秦先生为难了……”
      “你敢再多说一个字,信不信……”他顿了顿,“信不信……”可终究还是说不出一个字。他一腔怒气发泄不得,抬起一脚踢在了茶几上,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那厚重的茶几并未移动半分,倒是直直的翻了个儿,斜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刚进门的陈海文和华叔吓了一跳。华叔见俩人僵持不下,急忙出声道:“陈医生来了。”陈海文快步走了过去,见陶秋岚伤口颇深,可因着皇甫子谦一直按着,血流的已经慢慢少了起来,道:“缝合一下就好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麻药的关系,陶秋岚只觉得特别疲累,皇甫子谦给她擦洗那些血渍污渍,扶着她上床,她也不再拒绝。她难得的顺从让皇甫子谦一直憋着的怒火也消了许多,只剩下满心满肺的疼惜,偏偏说不出口。
      “秋岚,你信我!等过几日形势明朗了,我一定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你!”
      陶秋岚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闭着眼睛,并没有答话。
      皇甫子谦知道此事不能心急,好在她不再拒自己于千里之外,见她呼吸渐沉,才关了灯离开。
      刚出卧室,便见华叔等在门口,“秦先生的电话。”
      电话那头却是一阵沉默,过了好一会儿,秦正海才问:“夫人没事吧?”见皇甫子谦没有回答,又解释道:“佣人收拾的时候发现碎片上有血迹……”
      皇甫子谦低低的“嗯”了一声,“海文来过了,缝了针,现在睡了。”
      两人之间又是沉默。过了好久,皇甫子谦才又问道:“正海,你是在怨我吗?”
      电话那头却只剩下忙音,单调的让人觉得荒凉。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