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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难言 ...

  •   那些记者的问题像是魔咒一般回响在耳边,让陶秋岚一上午总觉得心神不宁,连佛经都不小心写错。她有些失神的看着面前那些略有些陌生的字迹,越发觉得烦躁,索性搁下笔走出了禅房。
      春桃见她情绪不好,一边打量着她的脸色,一边小心的劝慰道:“抄写佛经太费神了,小姐若是想找些打发时间的营生,倒不如做些不费脑子的。”她想起皇甫子谦送陶秋岚回来时缱绻萦绕的目光,眼睛一亮,“姑爷的那件毛衣就差两个袖子了,难得小姐不用去学校,不如趁着今天将它织完,正好姑爷天冷可以穿。”
      陶秋岚的脚步略略一停。春桃以为她会答应,正要上楼去拿,却听到她略带着疲惫的说道:“我今日有些累,以后再说罢!”
      春桃见她脸色略略有些发黄,以为她是受了凉,便陪着她上了楼,先是照顾她躺下休息,又下了楼吩咐将炉火烧得更旺些。做完了这一切再上了楼,却见陶秋岚并未卧床,而是坐在窗边的那张绢花贵妃椅上,目光望着手里的那件织了一半的毛衣,怔怔出神。
      春桃不知道今天在外面发生的事情,可也大概猜到了多半与皇甫子谦有关。她此刻突然特别想念红玉,如果她还在,至少自己还有一个可以商量的人。
      可有时候春桃又有些恨红玉,如果不是她,自家小姐与姑爷也不至于再生波澜。她看得出来,自打红玉的事情发生之后,陶秋岚和皇甫子谦之间总是有些隔阂的,像是知道会疼的伤口,所以刻意避开一般。
      再加上最近局势紧张,虽然冲突的双方距离汝州千里之外,可春桃知道,府里人人自危的紧张和压抑,全都是因为陶秋岚与她的关系。
      仿佛因为她们两个人在这里,那场事关江南的战火便也烧到了这里。
      哪怕府里仍是一如既往地风平浪静,可所有人都知道有什么已经不一样了。陶秋岚总是显得心事重重,皇甫子谦总是若有似无的看着她,却又在她目光转来之前将视线移开。下人仍是一如既往的恭敬谨慎,可一举一动都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探究,看上去更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隔绝。
      而每当这个时候,春桃都觉得自己特别想念红玉,或者只是觉得,如果多一个人,她们两个就不会显得那么的孤单和格格不入。
      或许正是因为太过害怕这样的孤立无援,所以春桃才会想起陶秋岚将大衣还给皇甫子谦,而他顺势将她的手捂在自己手里的场景,也才会想要用皇甫子谦来转移陶秋岚的又一次失魂落魄。
      全然忘了,或许她全部的黯然神伤,只是因为他而已。
      春桃懊悔不已,却又不想让陶秋岚看出来,强装笑意的上前从她手里接过那件毛衣,随手塞到一旁的篮子里,一边嗔怪道:“窗边透风,小姐要是受凉了可怎么好!”
      陶秋岚看着自己空落落的双手,用力的交握,一边勉强扯出了一丝笑意,“哪有那么娇弱”。她看着春桃忙碌的背影,“你年纪也不小了,学校里有个男老师看着很可靠,过段时间我帮你留心问问……”
      她话还没说完,春桃已经两步来到了她的面前,双眼通红,又急又气的样子。“小姐!”
      陶秋岚知道她心里所想,“你别怕,我一定给你找个好人家!”
      春桃只是摇头,声音都带着哽咽,“我哪也不去,我这辈子就只跟着小姐……”
      陶秋岚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傻瓜,哪有一辈子跟着我的道理。”她轻轻的拉着春桃的手,“那人有学问,人品也敦厚,如今这世道,这样的人是最难得的……”
      春桃一整天的担心全都化作了泪水,她一下子扑到了陶秋岚的怀里,只是呜呜咽咽的摇头,“小姐不要赶我走……红玉走了,我不要再和小姐分开……”
      陶秋岚强忍的眼泪也终是落了下来。那个大家刻意要去忘记的名字,此刻再次被提起,让陶秋岚觉得仿佛过了一辈子那么久远。可她明明不久前还在这里,跟这里的人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做着最日常的营生,如今却连名字都没人再敢提起,像是一道疤,掀开的是江南和江北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陶秋岚无比庆幸那日没有强行将她留下来。如果今日她还在,面对江南如今的局势,陶秋岚不敢想,她又会做出多少更危险的事情。
      那日她护不了红玉,今后有一日也会护不了春桃。在让她陷入更危险的境遇之前,她想要给她找个好的归宿。至少,离这样的风暴中心远一些,受到的波及也会少一些。
      陶秋岚轻轻的拍着春桃的背,像是在哄一个孩子,“傻瓜,又不是让你马上就出嫁,你若是不喜欢,咱们便再找旁的,总能碰到合适的!”
      春桃哪里听得进,只是哭着喃喃:“我不要和小姐分开……”
      门外,一路急急赶回来的皇甫子谦,握着门把的手,不断的攥紧,攥紧,却终是没有力气推开那扇门。
      他转身进了书房,望着书桌上那张有些皱巴巴的报纸,眉头紧锁,目光中是从来没有过的犹疑和纠结。
      正在沉思间,电话铃响起。皇甫子谦收回神思,电话那头传来秦正海的声音。
      “子谦,你刚刚跟我说的……”他略略犹豫了一下,像是在斟酌着要说出口的话,“究竟有几分把握?”
      他有几分把握?
      自从那日之后,皇甫子谦也在每天问自己这个问题,对于自己的这种猜测,他到底有几分把握?他宁愿自己是猜错了,可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实不断证明,事情的本相,或许真的就如自己猜测的那般,让人难以承受。
      “正海,你应该知道,我比谁都希望这是假的。”电话里他的声音略略有些失真,可秦正海还是清清楚楚的捕捉到了他话里的沉痛。“哪怕我如今是个拿着枪的军阀,可曾经,我也是个救死扶伤的医生,我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更何况……”他望着面前那张他和陶秋岚的合影,心里越发觉得闷闷的疼。
      那是他们从永丰回来没多久拍的。皇甫子谦那段时间总是待在府里陪着陶秋岚,像是打定了主意要将因多罗而搅黄的假期给补回来一般。陶秋岚起先还总是劝,后来也知道他心里有轻重,便也就随着他了。两人每天读书写字,要不就是摆弄花草,日子过的好不闲适。
      那日蒋弘文将相机送来的时候,正赶上皇甫子谦陪着陶秋岚在给那些花草浇水换土。皇甫子谦玩心四起,非要当场试试这相机的好坏,硬是拉着满手泥土的陶秋岚拍下了这张合影。
      照片中的皇甫子谦揽着陶秋岚的肩膀,泥泞的手在她的肩头留下的印渍清晰可见。陶秋岚微微靠在皇甫子谦的胸前,秋后的艳阳洒下来,映出两个人如出一辙的明朗笑容,像是两个没心没肺的孩子。
      皇甫子谦的手缓缓的划过照片中陶秋岚弯弯的眉眼,嘴角也不仅浮上一丝笑意。
      电话那头的秦正海半天没有听到他的回应,忍不住“喂”了一声。皇甫子谦凝思回神,那抹笑意便也僵在了脸上。“无论如何,我不信陶锦麟会为了一己之利而枉顾民族道义,事情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既不可声张,也不能妄断!”
      他缓缓的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揉着太阳穴,像是累极了一般,“我已经安排人去打探消息,”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希望只是我自己的小人之心吧。”
      秦正海的面前也摊着一张报纸,那是今天他与皇甫子谦谈完之后特意去资料室找来的。原以为当时的波澜已经足够惊天动地,却没想到,那或许不过只是惊涛骇浪前的微风逐波而已。
      他知道自己不该问的,可皇甫子谦的话让他从听到的那一刻开始便觉得冷汗涔涔,阵阵发凉,他仿佛是想要再次确认自己听到的,也仿佛是想要确认皇甫子谦的决定,长久的沉默之后,终于还是将那句在心里百转千回的话问出了口。
      “如果是真的,你打算将少夫人怎么办?”
      那头是长久的沉默,让电话中那点微微的“滋啦滋啦”的杂音,显得特别的刺耳。秦正海以为他不会作答,正要挂断电话,便听到皇甫子谦的声音传来,“她是我的妻子,与其他的人或事都没有关系!”
      他的声音低沉,秦正海有一刹那甚至怀疑这不过是自己的错觉。可他话语坚定,带着他一贯说一不二的坚定,让秦正海相信,他必然是有了绝断,可以在这样的两难中求得两全。
      秦正海相信皇甫子谦。
      他也只能相信他。
      挂掉电话的两个人都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那边陶秋岚与春桃又说了几句体己话,这才将春桃的情绪稍稍安抚了一些。二人下了楼,看见华叔手里端着茶正要上楼,陶秋岚不禁微微一愣,开口问道:“他回来了?”
      华叔点头称是,却也不离开,只是恭敬的站在一旁,似是在等陶秋岚的吩咐。
      春桃快速的看了一眼陶秋岚,见她只是望着托盘上那盏孤零零的茶杯,黯然怔忡的样子。她又望向华叔,却见他也是面露难色,心里顿时不平起来。
      府里的人都知道,皇甫子谦每日里一回到家,无论多晚,无论多忙,必定是要先见到陶秋岚的面,才会去做其他的事情的。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明明知道陶秋岚在家,却避而不见的。
      春桃想到陶秋岚一整天都黯然神伤的样子,以为是皇甫子谦因为江南的事情与陶秋岚生出了嫌隙,想要替陶秋岚鸣不平,又怕更触动了她的伤心事,到底还是忍住了没说出口。
      可陶秋岚却知道,皇甫子谦既然回来了,那多半是听到了她与春桃的对话,也多半是生了她的闷气,才会让华叔去做这些原本都是陶秋岚不假手他人的事情。
      她从华叔手里接过托盘,“我来吧!”
      书房里的皇甫子谦将那张皱皱的报纸收进抽屉,起身走出了书房。
      刚打开房门,便见陶秋岚站在门口,一只手端着托盘,另一只手抬了起来,正要敲门的样子。见他出来,手还僵在半空,像是手足无措般,停停落落。
      皇甫子谦一只手接过茶盘,另一只手握住陶秋岚下落的那只手,朝卧室的方向走去。
      他的手温暖而有力,让她一整天忽上忽下的心,一瞬间便归了位。
      皇甫子谦随手将茶盘搁在一旁的桌上,正要转过身来,陶秋岚已经先一步自身后将他抱住。她的头靠在他心脏的位置,仿佛听到他的心,就那样失了一个节拍,然后快速而有力的跳动着。
      他的声音艰涩而低沉,又像是带着难言的欣喜,“岚岚……”
      “对不起……”
      陶秋岚知道皇甫子谦最不喜欢她对他说这三个字,可他望着她时那种带着些挣扎的疼惜,让她脱口而出的,除了这三个字,再也没有其他。
      他原本是恣意妄为惯了的,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从来不需要在乎旁人的感受,可偏偏是因为她,他变得顾虑重重起来,无论做出何种选择,都会受人诟病。哪怕他不在乎,她也不愿让他背负任何非议。学校门口记者那种带着些诘问的情形,本不应该发生在一向让人闻名而生畏的江北少帅身上。她看得出来他是动了怒的,可也是因为她,他强忍着怒意的与外国的记者周旋,给了她最大的尊重和保护。
      可她又能怎么办呢。她改变不了自己的身份,改变不了她在面对江南困境时本能般的担忧,同样也改变不了因自己身份和这份担忧而带给他的两难。
      她对他有那么多的愧疚,而这一声对不起,或许仅仅是为了,她终于知道,因为江南,她或许永远也无法与他真正心无旁骛的站在一起,亲密的没有半点间隙。
      就像此刻这样的亲密。
      皇甫子谦的手微微一僵,旋即紧紧的环住她的手,明知她看不到,还是用力的扯出一丝的笑意,“傻瓜。”
      他转过身去回抱着她,感受到她瘦小而较弱的身躯,方才觉得踏实。“眼看就要过年了,我派人去将父亲接来,好不好?”
      陶秋岚眼眶一热,窝在他的怀里,轻轻的点了点头。
      皇甫子谦用力的环着她,像是在安慰她,又像是在对自己说。“你放心,一切很快就会明朗。”他顿了顿,像是在承诺一般,又说道,“你信我!”
      陶秋岚自然是信他的,没有半点的怀疑,也不曾另作他想。
      而过了很久之后,陶秋岚方才醒悟过来,原来他早就知道,所以才会说“明朗”,而不是“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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