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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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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下旬,不过秋分时节,大荒城内已刮起了有些刺脸的北风。
这天一凉,皮货市场便热闹起来了。
不少商人计划着入冬前收一批上好的料子,交给工人经几道程序,那便是翻番的买卖。
若遇到上等的货色,一路送入上京,皇城里的贵人也用得。
而要在市场里做买卖,懂行的人都晓得要占个好位置,赖三老远瞅着街口新来摆摊的几口人,不由啧啧。
随意铺了层烂布,坐在摊子后头发呆的胖子更一看就不是个内行。
圆脸,铜铃眼,耳垂上挂着银制耳饰。
十七八的年纪,一身夹棉的蓝布外裳,窄袖、粗布腰带,一头乱发梳了个奇怪的样式,颈间随意绕了圈软绒皮。
他旁侧坐了两个年纪相当的年轻人,一男一女,后头两步闭了店的台阶下头,还睡了个瓜皮帽盖了脸的,看不出年纪,更瞧不出是男是女。
“南蛮子。”赖三是常年混迹于市场的老油子了,他远远低声呸了一口,下一秒揣着手腆着脸过去,亲热道,“几位,不像是本地人啊?”
胖子也是个和气人,搓了搓手,年纪轻轻便愁眉苦脸,他回道:“打最南边儿来的。”
赖三“唷”了一声,是捧是好奇,七分假三分真,眼鼻子都来着劲儿,“南边儿?”
“哪个南边?遥疆来的?那是个好地方啊!”
“是好地方。”胖子搓了搓脸,回首过去的大半年,一伙人无头苍蝇似的乱窜,也不知怎么的就到了这靠近边塞的大荒城。
他正愁一人寂寞,给赖三腾了个地儿,“您是本地人?”
小流氓地痞的字典里就没“见外”这词儿,屁股一杵,两人顿时就哥俩好了。
“我这打从娘胎里生下来就没出过遥疆,以前没觉得咱们大梁有多大,没成想,出发且才立春,如今穿快皮袄了。”
“这就是才开始呢,且再等等,这天儿能冷得你不敢露脸。”赖三嘴里应着,手上忍了老半天,终于没忍住摸了摸跟前随意摆着的皮料。
他可不就冲着这个来的吗?
不是内行人,卖的却是极品货色。
一张皮剥得干净不见血,毛不掺杂色,最惹眼的是那凶猛的白狼头,棕黄双眼残留着猛兽的野悍,刺破上嘴唇的獠牙上沾了点子污红。
胖子不晓得他打的主意,道:“现在就够呛,我们翻山过来的时候,山顶好大的雪。”
赖三摸了摸没刮尽的下巴茬,一副瞧乡下人的模样,“那算你们运气好,若是在过些时候,雪再大点,这天能把不识路的外乡人冻死在山里。”
“不过,小兄弟,您这狼皮从哪儿来的?”
胖子笑了笑,“真应了大哥的话,咱们几个不识路,莽莽撞撞闯进狼窝里了。”
赖三嚯地瞪眼,“遇上狼了?”
“运气好,遇着的是独狼,”胖子挠了挠头,“凶得很,也就是我灵活,不然能被它撕掉一只耳朵。”
说着,他转了个身,将另一边耳朵缘和耳背后的伤口露给他看。
暗红的伤口皮翻肉漏,赖三仿佛看到野兽的獠牙陷入肉中,暗自悚然,悄悄收了占便宜的心思,道:“这狼,是兄弟您打的?”
“哪儿能?”胖子往后努嘴,示意他瞧那台阶上睡着的人,“你瞧我二当家腰上挂的那把弯刀。”
赖三便大着胆子一看,刀柄是寻常样式,刀身偏细,约莫成年男子半壁长,泛黄的粗布裹着,仿佛见过许多血似的,叫人看着不舒坦。
再看那二当家的,一身褐色衣袍胡乱裹着,不像是讲究人,脚上一双皮靴是好物,就是有些小,看着不像男人的脚。
赖三“嘶”了一声,狐疑道:“你们二当家的是……”
“老板,你这皮子怎么卖?”
他刚问出口,街市口来了一老一少两位客人,这也不新鲜,凭眼前的货色,怕是很快就要有一大波人想要收入囊中。
赖三本打着捞一笔的算盘,这会儿眼珠子一转改了主意,扬声殷勤喊道:“二当家的,这皮子怎么卖?”
这嗓子叫旁边一男一女不由地侧目,他拱了拱手,顺势看过去不由一顿,他暗道,这南蛮女子,倒是生得水灵。
脂粉未施的脸紧致有光泽,一双眼儿潋滟,唇不染便红,长发梳成粗黑的辫子垂在身后,若不是黑了些,怕也这皮料市场第二打眼的存在。
而那二当家的尚未回话,老客笑着开口:“小兄弟,您一口一个二当家的,你们是做什么营生的?”
李元不叫赖三开口,忙道:“我们是南边来的,正经人,我们叫管事的都这么叫。”
青年客人又笑:“我瞧着老板您的皮子不错,家里可还有存货?”
“哪儿来的存货?”李元笑了,“咱们也不是做这个营生的,本是来游山玩水,哪晓得丢了盘缠,赶巧遇上了狼。”
“二当家的为了救我才杀了狼,又听说最近的皮货市场,干脆剥了狼皮,进了大荒来做笔买卖。”
这老字号里头,极品的皮货都得经过资格最老的师傅,仅凭一把弯刀便能有这般效果,老客不禁暗道,怕是让这二当家的剥上一层人皮,他也能照着要求给你弄出个厚薄来。
他提了提衣裳蹲下,掰着狼头将它嘴皮子往下拉,肉龈出豁了个带血的深坑,少了颗犬齿。
“狼牙呢?”
“我二当家脖儿上挂着。”李元朝后努努嘴,“那个不卖。”
好一个正经人。
老客笑笑,“好,这皮子我收了,您给个合适的价?”
李元:“那您二位稍等,我去问问这料子怎么卖。”
他也不问旁侧两个同伴,直奔二当家去,也不敢人瓜皮帽子,就小心翼翼猫在人跟前。
“二当家的,人老先生想买咱们的狼皮,你说我卖多少合适啊?”
帽子底下安安静静,好半天等不来一句回话。
李元也不见外,就地儿掰手指头打起了算盘,“我听说这寻常的一整张皮子,普通的得卖五两银子,咱们这个,怎么说也是个极品,那我收它二十两?”
“可二十两银子咱们要回遥疆去,怕是有上顿无下顿,我都瘦了,要么我再往高……”
他就这么嘟囔嘟囔,冷不丁地上躺着的人不耐从袖子里伸了根细溜溜的中指出来。
那中指勾起瓜皮帽儿的沿,再往上一撑,露出双眼,眼珠子黑沉,圆溜溜占了大半的眼眶,竟合了赖三的猜测,果真是个姑娘。
她眼形略圆,却可惜双眸黑极至无神,如古井无光,加之沾了口略略低哑的嗓音,也便平白带了点蛮横。
“越贵越好,回遥疆的路远。”
李元点了点头,理是这么个理,“可是讹人也不……”
他正要说什么,却听市场口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有人惊呼一声,有人接连喊道:“闪开!闪开!”
“赶紧都给我闪开——!”
而夹在叫喊中的,是一阵规律的“哒哒”马蹄声,不等他仔细听,有人先得知了究竟——
“惊马啦!大家快躲开!”
可此刻正是人多的时候,有小门户挣口饭钱的,更是连媳妇儿儿子都捎带着,市场上时不时便有小娃娃嬉闹着你追我赶。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刚想到这茬呢,就听对面张家的妇人疾声高喊:“阿和!阿和!你别动!”
再顺着她目光一看,唯一一条进市场的车道上站着一五寸小豆丁,做娘的约莫是怕他冷,还做了一对儿毛茸茸的耳罩子拿绳穿好,给那小娃娃绑在了下巴尖后头。
妇人却不知自己面色太过着急,反而吓住了小娃,他愣生张着嘴,抬头看大马几步到了跟前,一抬前蹄,顷刻间双眼覆上一层阴影,大马就要踩踏下来。
有人急得直跺脚大喊,却见远处忽然闪过一道褐色身影,那身影极快地在半空翻腾,最后轻巧落到惊马身上。
对方扯起缰绳用力一勒,在空翻下马,双脚稳稳落于地面,踏起大片尘埃。
“砰”的闷响,惊马长长嘶鸣一声,却因受制于人终于止住了前进的步伐。
并不平整的地面被鞋底划出来数道长而深的痕迹,而将这一切全然看入眼中的赖三直接瞪凸了眼珠子。
瓜皮帽儿已然落地,那姑娘双腿呈弓步,双手及其有力地攥着缰绳,一头长发因动作散在脸边,虽说是乱了些,却也逃不过他的利眼。
水红的唇,乌黑的眼,嫩呼呼的脸,谁能想到,猎狼的这他娘竟然是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