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墨亦宇》愧伊

2、第一章

　　人皆言桂林山水甲天下，而在那绕指柔景的一方山水中，有一小城，现世称“灵川县”。一片繁盛的银杏林给它披上了梦幻的色彩，十里果香，百年林涛。
　　公元1670，庚戌年。那时候大清帝国正值韶华，少年康熙意气风发，君临天下，加强皇权，整顿朝政，举国一片欣欣向荣。那时大清帝国在国际上名声远播，是遥远，富庶而又神秘的东方大国，悠悠茶香绕丝绸之路，斑斓瓷器赢洋人赞扬；百姓留着大清长辫，四书五经，士农工商。路上遇到贵人，尚需避让；家中有子赴考，会立楣杆。
　　不巧这一年天降横祸，淮黄暴涨，田舍被淹，不少人不得不背井离乡去别处另谋生计。有一个豆蔻少女也因此和父母一同南下投亲，不想夜遇贼盗，女孩儿的父母为了护住唯一的口粮，竟被贼盗所戮。女孩儿却趁乱逃向了附近的一座城池，仇恨的双眸回视，只记得贼盗脸上横贯左眼的一道骇人疤痕。
　　天亮后，女孩儿一个人在街市上漫无目的的行走。古代妇女受教育的权利被严重剥夺，不识字者尚在多数，罔论地理。所以女孩儿并不知道她现在所处的，正是让无数人为之倾倒的姑苏。一句“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将一卷古都风华展尽，又收去多少遐想。
　　姑苏有一甄氏乡宦，字士隐，素来喜爱赏竹观月，乐善好施，与人为善。这天正在街上闲逛，忽然看见街边有个小女孩儿蹲着哭泣，小肩膀不断颤栗着，心觉可怜。甄士隐问：“姑娘何名家住何处？为何一个人在此哭泣”女孩儿抬起满是泪水的黄瘦小脸，轻吐道：
　　“娇杏。”甄士隐问清缘由，算算家中也还能再养一个人，就收了娇杏做家中一个奴婢。正是在这场偶遇，吹散了原本横垣在娇杏面前的黑暗，带她走上了另一条命运。
　　那个时候甄士隐绝对不会想到，多年以后，眼前这个惶恐瘦弱的少女竟帮助自己的女儿奔向了幸福，把这份甘霖之恩回馈给了后辈。
　　不过娇杏出身寒苦人家，又没了爹娘，虽说在甄家并未受人欺压，却总是有一丝畏畏缩缩的感觉。大半年的谈笑嬉戏，茶香竹瘦，耳濡目染，才渐渐有些开朗。
　　再把视线转向另一座在史上颇负盛名的城市，金陵。它在历史上有过许多名字，秦淮，建康，等等。而如今人们称之为:南京。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此处本来只有一座小城名曰“石头城”，公元前333年，楚威王熊商于石头城筑金陵邑，金陵之名由此降世。
　　此刻，这座和罗马并称“世界古典文明两大中心”繁城正是金秋时节。秋蝉瑟瑟，寒风渐起，城中富甲一方的薛府却是一幅喜庆的画面。百里外的饥荒似乎对这里没有影响，依旧杯酒珍肴满盏，蜀绣丝绸绕衣，权贵们客客气气地敬着酒，下人们也根据主人身份的高低贵贱自动分成了三堆四群。如果不是灶房里不时传出因为亲人饿死而低泣的声音，就真的好像那天降灾祸压根儿不存在似的。这日正逢薛府当家薛大老爷过三十五寿辰。恰逢整寿，又兼九个月前刚添了弄瓦之喜，自然是要好好庆祝一番。
　　天色渐晚，宾客将散。 “爹……爹，抱。”穿着一身喜庆红衣的嫩娃娃本来椅在母亲怀里玩着一片树叶，看见父亲进来了，立刻笑眯了眼要抱。这孩子便是薛府九月前新添的口，闺名宝钗是也。虽然小脸还未长开，但从那短短的眼距，白皙的皮肤和匀称的五官来看，将来必是一位大美人了。薛府笨拙的抱起薛宝钗，眼中闪过一瞬光亮:“九月就能说话，钗儿可真是……”可是看看薛宝钗红裙上绣的画眉鸟，又渐渐暗淡下去，很快回复常色。薛宝钗笑得两颗门牙都露了出来，像是恶作剧一般，肉乎乎的小手还想把树叶喂给薛父:“爹爹……，吃，吃。”
　　薛父眉头轻微的皱了一下，转头同薛夫人说起了话。薛夫人本姓王，和那贾府王夫人一母同胞。“这两年牛家倒是风生水起，不过长子有些憨实，想什么都在脸上……东、南两王像是得了皇宠了，只派了几个贴身奴婢……今儿个北静王带了长了长子来了，虽说才五六岁……”
　　话还没说完，一个脏兮兮的你团子就冲了进来，冲薛夫人晃着一只被栓了一条腿的蚂蚱:“娘，看，它会跳唉!”“大少爷，您慢点儿啊。”两个奴婢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看见薛父在场，吓得一下子跪了下来，脸色发白:“奴，奴婢照顾少爷不周，该死，该死。”薛父的眉头皱的更深，厉声呵斥道:“不中用的东西!整日就知道带着潘儿玩儿，我薛府长子迟早被你们带坏。”
　　原来泥团子就是薛宝钗的长兄，薛府长子薛蟠，年仅四岁，尚未取表字。薛蟠天性喜动，别的大家族的少爷到这个年纪已经开蒙，他却仍是孩提一般只知玩闹。教书先生天天没辙，哄也罢，吓也罢，就是不读书。
　　薛母看不过，轻声说:“算了，这等愚笨人物能做好什么大事不偷不窃就不错了。随便罚一两个月银子就行了，老爷犯不着为此动怒。”见得多了，她也有些麻木了。这种事情很常见。主子犯了错，受罚的却是侍奉的丫鬟。这是富贵人家和下人奴婢之间不能说出口的默契。
　　薛宝钗像是困了，扔了树叶重新窝回了薛夫人怀里，张开豁牙子的小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薛父冷哼一声，说了声“夫人早些休息”，便拂袖而去。可怜两个小丫头站也不是，跪也不是，冒了满头冷汗，眼圈都红了。薛夫人挥了挥手，让她们下去，两个人如释重负，立刻磕了头退下了。
　　屋里重又安静下来，霞光温柔地洒在母子三人身上，这是世上难得的贫富公有，贵贱同拥的财富。窗外蝉鸣阵阵，屋里鼻音糯糯，姝琳在怀，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