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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三十一、云中 ...

  •   虚空之中,巨大的记忆归流层层涌照,将时光的碎片挟裹至虚无的中央,风帝君的身上。一幕幕灿烂光辉的影子掠过,如绵延不休的江水,向着黑色海洋奔涌澎湃。
      风帝君站在记忆的中央,黑色的因缘线如蛇如雾,缠缚着这早已活在梦境中的灵魂,云中君手提着羲和剑,望着那汹涌的因缘海洋,她与风帝君遥遥相望,如两块沉默的记忆礁石。
      对岸就是她终将前往之所在。
      “你回来了。”黑色雾气仿似咧开了嘴,笑了出来。
      倏忽间,他的影子如裂隙般散开,一时幻化成树,一时凝结成泉水。幻光之中,一幕幕属于记忆归流的因缘业果在他身上呼啸而过,云中君看着那些幻想,心头一片空空如也。
      她回来了,带着破碎的心与难辨的真实,回到了这里。如今这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幻,她也分不清了。
      东有沧海,西有昆仑,而她站在这狭缝之间,风帝君的人形望着她,问道:“你在困惑徘徊什么呢,云中君?”
      “你明明知道你如今只剩一缕神火,用以维系着你的神魂,你却依然不明白,世间万物为达成愿望所要付出的代价。”
      “代价……”云中君喃喃念着。她的手在颤抖,手中的剑亦在颤抖。风帝君望着那剑,嘿然笑着:“羲和剑,哈,羲和剑——”
      云中君抬头望着他。
      “我将剑带回来了。”她轻轻一松手,金光瞬闪之间,漂浮在她面前的,是两柄长剑。一柄是没有神魂的炎波剑,另一柄,却是玄霄心血苦耗炼就的羲和剑。
      “从此世间,再不需要神魂所铸之剑,哈,好一个神魂所铸之剑。”风帝君轻笑了起来,“云中君,羲和如今已不在他手了,所有的因缘,终于斩断了,如今它已是你的了!你可知,倘若你想活着,必须取回的是什么吗?”
      “正是这一把剑,你们因生而分散,因剑而结缘,那一缕无名的神魂,倘若愿意成为羲和的炎波剑,他的十曜之魂,终将大成,可你们都不愿,可你们都不愿!数千年前是如此,如今亦是如此,你从吞噬了羲和剑的因缘线中,取出了这柄剑,当你不再成为他的剑的时候,你就活过来了!”
      一点澄明的彩光在云中君的胸口亮起,她怔然低下头,抚上那温柔的光芒。金色的神火莹莹绕着那彩光转动不休,不知为何,她蓦地感受到一股发自内心的痛楚与苍凉之意。
      她这一路走来,这漫长的一生,还从未做为自己而活过。她曾以为她可以只是活着,内心深处却藏着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的梦。
      她想活着,自由地活着,而她与玄霄相聚的时刻,那样漫长又那样短暂,在她心底回响不休。
      她还想再见他一面,每一次,她都只是想再见他一面,就是这样,她坚持到了现在。
      可是世间再没有任何如果了。
      她希望玄霄活下去,纵然这偌大天地之间,再没有他们两人相遇之所,没有了那日的东海,没有了那日的归墟,没有了那日的昆仑……
      云中君抬头望向风帝君,他依旧是漆黑冷漠的人形,他被天帝束缚于此,已有几千年了。这几千年不知见证了多少人世悲欢,可他依旧活着,可悲可叹地……
      “羲和剑不是我的剑。”最后她说道,“它应该是他的剑,可我不能成为他的剑!我想要活下去,我希望他也活下去,至少,不应该这样死去,这焚尽因缘之火的魂魄,不该就这样死去!”
      风帝传人,只能有一个。不是曾经焚尽世间的玄霄,就是应天道化生而活的云中君。可他们的十曜之魂都未竟全功,千万年来,一直如此。
      “数千年前的结局,不应该如此再度上演。”
      一幅画面铺开在两人眼前,那是昆仑山巅,周天星辰大阵之下,在金银色的星辉潮汐中,玄霄只身而立,在他的身上,金红色的焰影在逐渐转为深赤色……
      那场景,一如羲和死去之时,天帝的光华剑洞穿他胸膛的那一刻。
      云中君心中不祥的预感愈发浓厚,他不想去思考可能的结局。
      那个人,他还在坚持着,在朝夕的梦境中消散的深红色魔火的刻印,已经回到了他的身体里,可是……
      “这就是他的结局。”风帝君轻叹道,“即使过了几千年,他依然选择了在一无所有之际,觉醒了这魔火。”
      云中君浑身颤抖着,两滴泪水悄然自她脸庞滑下,那酸涩之意未曾消融,反而愈发鲜明。她想提着手中的羲和剑去找他,想告诉他她可以帮他,可她也想活下去,所以他将她送入这归墟,送入一场不知谁人为她准备的梦境,让她重获新生,最后的最后,却在一个人面对自己的终局。
      “让我回去。”她说,“让我回到我真正要面对的世界!”
      风帝君却诡异地笑了两声,“可是云中君,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你可还记得,你进入那梦境之前,我曾告诉过你,只要你出来,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吗?你想知道,若是帮助他,又能让你活下去的道路是什么吗?”
      “……!”
      “那就是……变成我。”
      云中君陡然一震,心头一团乱麻。
      “这就是因缘业果,云中君,你早就知道,那份过去的业果注定了他要重蹈相似的覆辙,可是,如果你想改变这一切,你可以杀了他,成为真正的十曜之魂,或者,舍弃真正的你自己,舍弃你那残破不堪的神魂,带着五彩石,成为真正的命运!”
      “真正的命运……”
      云中君看见那黑色的人形,咧开了血盆大口笑了。
      “对,真正的命运,那就是我!”
      云中君仿佛被下了什么迷魂咒,僵在原地,她脑海中一片空白,无方寂静之中,她只听见一声声属于自己的心跳。
      咚……咚……咚地,它在说着不要,它在焦急地说着不要相信他。
      那是胸中的五彩石与神火。
      那黑色的人形逼近了,云中君只觉得身体窒息了起来。可她躲不开,那深埋于心底的刻骨的恐惧感,她只能发抖,她想尖叫一声。
      “我不要……”
      “杀了我,云中君,只要你杀了我,你就能成为我!”
      “我……”
      “只要你放弃你的五彩石,只要你让它回到我的归墟,让它回到真正的命运之中,只要你杀了我,吞掉它,你就可以成为真正的你,云中君!”
      那无边的痛苦,终于将她淹没了。如溺水之人绝望的呼喊,如无底深渊中上泛的痛苦的残渣,在这梦境之中,只有她一人载沉载浮,带着这惶惑,无处归去。
      “我不……我不要。”
      “如果你……还想救玄霄,如果你还认为他是玄霄。”
      梦境停止了。云中君怔怔望着风帝,脸色苍白无比。她嗫嚅着想说些什么,声音却细不可闻,她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她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云中君。”那黑色人形中泛出一双眼睛,注视着她,“你知道吗,只要你吞噬了我,你就有机会扰乱因缘线,让天帝的周天星辰大阵毁于一旦。你依然可以再见他们,可那时的你将不再是你,你将成为浑身只有因缘线的怪物,而玄霄,他将成为以魔火焚尽世间的怪物。”
      “可只要你不再见他,你将成为我的傀儡,而我会为你救下他一缕魂魄,让他依然是玄霄。”
      云中君闭上了双眼。那黑色人形靠近了,它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口,一点,一点,黑色的因缘线开始缠上默不作声的云中君,卷住了她胸口的五彩石,卷住了那缕金色的神火。直到……
      直到一声脆响,惊醒了沉睡的梦境。云中君恍然一惊,她看见一道金色的火焰烧穿了黑色的记忆之幕,归墟出现了裂隙,归流之上,罡风啸涌,那周天星辰大阵的一角,被一个人卷入了归墟之中。
      一道人影浮现在她面前,衣衫略见凌乱,斑驳着点点血迹,可他的身影在云中君心头的样子,却依旧未变。
      是玄霄。
      羲和剑的红光破碎了。那剑身浮起一丝裂纹,渐渐地,裂纹在整个剑身上蔓延开来,不片刻,那划破空间的剑已碎成了残渣。
      云中君看见玄霄的手上握着一把寒雾氤氲的长剑,剑身无格,幽然如月。下一秒,那剑的剑身亦裂开来,粉碎入虚空之中。
      望舒与羲和,同时破碎了。云中君拼尽全力带回的剑,被他用来救了她一命。他借着双剑之间的感应,同时引动了羲和与望舒,一剑粉碎了归墟的空间壁障。
      “云儿,如今我们都已一无所有了。”那身影没有回头,就这么平静无波地说道。
      周天星辰大阵,逐渐以归墟为背景,浮现了出来。
      黑色的人形之畔,天帝的身影无声显化,一双眼冷冰冰注视着对面的二人。
      都已一无所有了……是啊。云中君低头看着胸口,那五彩石与金色神火如受感召,悄然离开了云中君的胸口,飞入了黑色人形的手中。她蓦然一口鲜血吐出,她感到胸中仅剩下一缕淡薄透明的残魂。那是她最初的,未曾接受金乌照耀的一缕魂魄。
      漫天星华,次第亮了起来,先是东方的苍龙七宿,然后是南方的朱雀,西方的白虎,北方的玄武……而后是太微垣,直至最后,紫微垣亮了起来。正中那颗星恒定不动,光芒如炽,就这样安坐于星辰大阵的最中央。
      那是天帝,与他的光华剑。
      可云中君没有看他。她望着前方,那个身着蓝白衣裳的人,一如初见时的样子,有一点冷清孤寂,有一点战意如火。在他的身上,金色的神火与蓝色的冰雾交替出现。
      她看见了他伸出手,一缕金色的火焰陡然灼向那黑色人形,烈焰纷纷,烧灼尽了那缠缚的因缘线,下一秒,他手上捏住了一缕金色的神火,上面缠着一丝黑色的因缘线,焰影浮过,黑色却始终剩着那一点。
      那是一缕,永远烧不干净的因缘线。
      “云儿,拿好它。当初天道化生,这一缕金乌的神火给了你,如今它依然是你的。”那人对她说道,云中君点了点头,伸手接过那一缕火焰。
      她终于没有再犹豫,另一只手碰上了黑色的因缘线。
      霎时,缠在她身上的所有黑色因缘线躁动了起来,玄霄一惊,似是想伸手拉她,却被她轻轻巧巧地闪开了。
      “大哥,”她说道,“对不起,要辜负你的意愿了。”
      她带着这一缕神火向风帝君走去。
      如果……如果这世上还有什么,可以无拘无束,自在地摆脱那星辰的潮汐,不需要十曜之魂,不需要五彩石与命运,她希望将这礼物带给玄霄,一如他们最初相见的样子。
      玄霄微愕,望着云中君的背影一时无言,下一刻,云中君顺着黑色因缘线来到风帝君身边,后者笑了起来,“不后悔你的选择吗?”
      “我虽一无所有,却仍还是我自己。”她笑着说道,将手放到了黑色线团上。
      金色的神火,渐渐黯淡了下来,极端的痛楚中,汗滴顺着云中君的脸庞流下,她脸色惨白,神情间却仍带着笑意。
      可倏忽间,那因缘线被提动了,云中君看见,周天星辰之下,天帝的光华剑引了一丝星线到五彩石处,他神情冷漠如昔,看也未看云中君,却听他说道:“云儿,放开这个人。”
      云中君微微抬头,她已没有力气说话了,星辰的潮汐纷涌不绝,漫天星华之下,玄霄的金红色火焰在勉力支撑。他蓦然伸出手,重重冰焰向着天帝席卷而去,后者不得不转过视线,专心应对玄霄。
      每一个人都知道云中君凶多吉少,可她的金色火焰仍在挣扎。
      金色的神火,缠上了五彩石。
      早在风帝君的梦境之中,云中君就明白了他的所念所想,他想要一个不沾世间因果的结局,想要有那么一个人,继承这看似不可能的设想。
      于是有了羲和,有了神火与魔火。可天道化生,偏偏分出一个云中君,偏偏让那个人,因此有了一丝魔意。千万年来,羲和一直就这样在夹缝的边缘行走着,可到头来,他们迎来无数个棋差一招,为了这一点魔意,羲和死于天帝之手,为了这一点愿望,风帝在重伤之际成为了东皇太一为稳定六界而留在归墟的棋子,为了这一点本已成功,却被盗取的火种,神女朝夕囚禁数千年,大魔蚩尤困于临死前的最后一秒。唯有东君活了下来,却为着被羲和所救的那一点恩情,抚养云中君长大,最后为了她,放弃了他的生命。云中君曾说过,再也不要这种事发生,也能做真正的自己。
      如今她想要活下来。
      她有太多的事没有做。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每一个人都希望她死去了。只有这一刻,只有这一刻。她想活着。
      她终于知道,神女朝夕所盗的,是什么火种,而那一缕火种,最后又去了哪里。
      金色神火,终于碰到了五彩石。
      她没有控制它,也没有吞没它,就只是那么轻轻碰了一下。
      云中君看见,一点乳白色的光芒漂浮了起来,那光芒就那样静静浮在半空中,金色神火却再没支撑住,没入了黑色的因缘线中。
      星辰的引动愈发加快了。光芒璀璨的世界里,天帝的长剑左右引动,归墟的幻影在空间撕扯之下在加速崩解。碎片却纷纷涌向风帝君,连着那黑色的因缘线也浓密了起来。只有一条金银双色的线,连在了天帝身上。
      云中君的眼神渐渐涣散了,她的身体已为黑色的因缘线所覆盖,那线没入她的身体之中,一丝一丝,在她的额头上凝出一点黑色的刻印,只有那一点乳白色的光芒依旧静静漂浮。
      周遭已有喊杀声传来,那是下界的天兵天将们在与幻暝界的梦貘作战,远空中淡紫色的雾气遥相吞吐,琴声不绝,又有清声剑吟,弓弦的轻响,一应一和。星华之下,斑斑血迹遗留在了荒芜的大地之上,将洁白的雪地染得一片凄茫。唯有还活着的人迹,在一点一点地动着,与时而亮起的仙术光华,昭示着这里还有生命,这些神明与妖族,都还在或为了生存,或为了天命,而奋力挣扎着。
      云中君的眼轻轻瞥向那些,风帝君站在她的身侧,就这样望着少女没有表情的脸庞。他没有告诉云中君,可他想云中君明白了。
      这就是至理的力量,是命运,是人世间生命的遥响,他们看着那一丝丝黑色从每一个人身上泛出,看着那因缘线顺着痛苦的洪流汇聚到风帝黑色的人形上,又顺着金色与银色的线,凝聚向苍穹。浩瀚星空之上,依旧有青空烈阳照耀。可那一轮太阳,凌驾于星幕之上,无心无情,望着世间一切,却从不曾回应。
      玄霄的神火仍在闪烁,那一点曾取自太阳的精华如今已随着太阳光辉的黯淡而有些难以为继。可他仍在与天帝对峙。光华剑的剑尖,一点星辉明灭不定,天帝遥望着玄霄,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可谁都明白,今天将是终局来临之刻。没有谁会轻言放弃,而每一个人的故事都在继续。
      云中君就这样望着所有的人,望着为生而挣扎的生命,望着为天道公正而承负重担的存在,望着为无拘无束而竭尽全力的……那个人。
      不知为何,云中君面无表情的脸上流下了两行泪水,她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是谁在悲伤,那一点乳白色的光芒绕着她,轻轻照映,像是在说话一般。
      只因众生有情。
      它想说什么?云中君不知道,她只知道如今她已与往常不一样了。她可以是她,也可以不是她,那一缕金色神火的影子如今还在她心中,黯淡无比,拼命挣扎,却又软弱无力,她看到的这一切,何其悲伤。
      这就是命运与因缘,这就是风帝君让她看到的一切。
      风帝传人,只能有一个。可以成为这因缘线的,一直都只能有一个。她看到了很多人的梦想,看到了他们的挣扎,却唯独……没能看到她自己。可她知道,她还在这里。
      她还在这里。
      玄霄仰头望向天空,太阳已经快要被遮住了,而九天星辰的汇聚,已经快要完成。他本有很多时间离开,可他从未想过离开。天帝已经不重要了,那一切之于他,不过是前行路上一个个淡淡的影子。
      他看向云中君。神族少女的身体如今已为黑色的因缘线缚满,可她的脸上却在流泪。这就是这个世界为她带来的一切,这就是让她不能成为自己而活的一切。
      “她如今,已经不能再是过去的她了。”他听见有人在开口对他说话,他抬头,看见风帝君的神魂在静静看着他。那个人依旧是面容平淡的样子,唯独眼里如装进了高风朗月,疏云落叶,清彻而悠然,他的神魂已经要接近消散了,可云中君没有杀他,也没有吞噬他,他依旧能够站在那里,和玄霄说着话。
      “你要离开了。”玄霄望着他说道。
      这世间因缘业果何其之多,他以残魂之身吸纳数千年之久,早已经到了极限。可那人只是笑了笑,就无声让这一切消散在了尘世间。
      风帝君的神魂,终于消失不见。
      黑色因缘线仍旧缠缚着一点人形,云中君的胸口,金色神火仍在勉力跳动。玄霄望向那里,一丝丝回忆之中,他仿似听见了那颗心跳动的声音,一声一声,咚,咚,咚……他们曾有过那么多回忆,可如今那已不再重要了。云中君就站在那里。
      他看得到她的愿望,他看到了很多很多人的愿望。陡然间光华骤闪,周天星辰大阵布好了它的最后一道星轨,以紫微星为枢纽,于天幕之上旋转了起来,而正中那点光亮,牵动了诸天数百条因缘线,就这样一点一点亮了起来。
      玄霄与云中君同时仰望天际,那是多么灿烂的银河,是他们从未来得及真正在一起仰望的满天繁星。玄霄转眼望向云中君,那个少女也回过头看了他一眼,那神色有些莫名,有些疑惑,似是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唯独她的胸口,金色的神火依然在痛苦地跳动着,一下又一下,仿佛一盏黑夜之中绝望的灯,在漆黑的世界里放声大喊,却未曾迎来任何光明。
      可就在那一瞬间,他看见一点乳白色的光芒,亮在那心口附近,好似一个带笑的小姑娘,不紧不慢地说着“安啦安啦”。
      那光芒左右游弋,浮动不休,却在云中君望向玄霄的那一瞬静止了下来,然后它轻轻飘了过来。
      光华剑的星辉稳定了下来,那柄长剑直直指向了玄霄。可玄霄一抬手,金红色的焰影却撕开一道口子,那点乳白色的光芒缓缓飘了进去。
      玄霄注视着那光芒良久,直至光华剑的剑锋指向了他,直至那柄剑破开九天的罡风,带着万法星辰之势霹雳般地直穿而下,直到它来到了他面前……然后,他伸手接住了那道光芒。
      如果要问云中君有什么愿望的话,她或许会说自由自在,或许会说好吃好玩,可也或许,她会说,可不可以回到过去,在她最无忧无虑的日子,记住最真实的那一点她自己,就在百年前,她临死的那一刻,她遇到了一个人,让她即使在痛苦之中,也忘记了痛苦。
      只在那一瞬间,天空中的少女疑惑地回过了头,好像有一个什么约定,被她忘记了。
      金红色的烈焰与冰蓝色的魔雾分开了,他们化作两团,中间点着那一点乳白色的光。下一秒,红与蓝轰然对撞在一起,一道青白色的火焰从中飞出,悠然飞上天际。
      光华剑的剑尖就在那一刻停住了。
      那青白色火焰飘然飞向黑色的因缘线,轻轻一沾,那线烧了起来,周天的天幕上出现了一个青白色的豁口。那火焰过处,只是轻轻一点,却将所有金色的,银色的,黑色的,全部点燃。
      如海天过际,清风一色的白云。
      有风吹来了,云朵散开了,太阳的光芒顺着间隙倾洒了进来,如一支歌,悠然辗转点落在大地上,落在了云中君的身上。
      她有些茫然地抬起头,胸口处,金色的神火在平稳地跳动着。
      一切都消失不见了。
      云中君怔怔然望着那一缕阳光,漫天清风吹来,那朵朵白云如聚如散,无尽星火,就这样随着因缘线的消散,而消逝一空,天幕的中央,鸿蒙钟在那洁白的云朵之间,轻柔地隐化了。世间万般悲苦,仿佛就在这白云的轻盈聚散之间,变得无关紧要,淡若清风。
      青白色的十曜之火,将所有的因缘线烧尽了。
      天帝独立于雪山之上,半空之中,望着天上纷纷陨落的星火,久久不言。而那青白色火焰独步悠游,依旧自在飘行于天空之上。太阳出来了,那火焰纷纷聚拢过去,轻拂一霎,又转瞬即逝,又有风吹来了,它便回落到大地之上。
      那是一个人的魂魄。
      往昔有火,名曰十曜,帝造之,可烧尽世间因缘,其色青白,如云上于天。
      云中君再顾不得那许多,飞身扑往玄霄所站立的地方,一霎之间,那青白色火焰落在她身上,又一霎飘飞而去,不见影踪。可云中君无所察觉,她身上因缘线早已烧了个干净,却就这样来到玄霄的面前。
      他已然跌落大地,浑身是血。
      云中君将玄霄抱在怀中,强自镇定,低声叫道:“大哥!”
      玄霄悠悠醒转,剧痛令他低头望向胸前伤口,见到那狰狞的血迹,他先是愣了愣,随即轻轻笑了起来。
      “云儿,看来……我的运气不太好……”
      云中君不理不会,依旧专注地望着他,他胸前伤口,血如泉涌,那是光华剑最后一刻穿过所造成的致命伤。在那一瞬间,星线被烧断了少许,他仍旧剩有残魂,身体却再也支撑不住了。
      云中君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可她却咬着牙,再也不让那泪滴落下。
      在她身后,半空之中,五色神光陡然亮起,天帝忽而现身于五彩石之侧。他取了那颗石头,径自来到云中君与玄霄身畔,可少女无所察觉似的,对他理也不理。
      “云儿,神火已成,我没有理由再杀你们,五彩石在此,可是你与他,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天帝平声说道。
      云中君颤抖着抬头望向天帝,她冲他笑了一笑,她从未笑得如此好看。可也从未笑得如此悲伤。
      “只有五彩石能救你们中的一人,可是……云儿,你带着他离开吧,你们去魔界,去找炎波神泉,倘若你还相信命运,倘若你还相信因缘业果,云中君,去找到炎波,让新的因缘为你们书写接下来的故事。”
      云中君望着天帝,她听见了玄霄一声轻咳,听到他微微笑了一下。
      云中君低下头去,轻轻对他笑了一笑。她的手上,金色的神火温暖的光芒亮起,点落在玄霄的胸口。
      “大哥,这下,我们都只有几年好活了。”她柔声说道。
      玄霄笑了笑,道:“倘若这世间果真有命中注定的话,死在天帝手下也不算亏,可是,如果还能有如果……云儿,我想与你,好好活一遭,纵使这世间苦厄,也可以一笑置之,付与东流。”
      云中君轻轻一笑,道:“我也是,大哥,我一直有一个地方很想带你去看一看,如果你愿意的话,魔界我们也去得,你可知魔尊重楼曾欠过我一个人情……”
      “云儿。”斜晖下,那个人眉目如画,就这般看着她。
      “我在。”她低声应道,“大哥,我们走吧。”
      “好。”
      两道遁光,翩然远逝。

      昆仑之上,长风浩浩,天帝立于青穹之下,望着遍地的尸骸,一声轻叹。
      “神火已成。”他低声道,“谁知这神火,竟这样而成。”
      俄而,身后一道遁光亮起,来人缓步而出,轻声道:“云儿放弃了三千年来她一意而成的神魂,只为成就这风帝君也意想不到的云火,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她吧。”
      “孤曾答应过东君,放过她三次,可如今她已不需要孤来放过了,不妨就让她这样,只是再走下去,你我都干涉不得了。”天帝回过身,望着来人,真正的东海之神海若,“上古三皇,赖风帝君以维护三界稳定,如今为着这神火,他与他的传人皆得解脱,可这六界,会变成何种样子,你我也不得而知了。”
      “世间不可能有圆满之道,你,我,众生,皆是如此。”海若淡淡道。
      “或正是如此吧,云火生出,百年之后,缘业销尽,天地万物却依然各有机缘。”他微一侧目,望着身旁的五彩石。
      海若没有再说话,转身离去,天帝知她是去修复昆仑山下的水脉,也未挽留。
      “缘业尽烧,归墟崩解,神农九泉也将出世……而神树与五彩石,也将真正独立于天地之间,鸿蒙钟裂隙,终究不可弥补。世间事不过如此……而那两个人……谁又知道他们会怎么样呢。”
      没有人回答他,唯有风声低吟,如亘古的歌谣,悠悠流淌在这天空与大地之间。
      忽然,他的身畔,五彩石的微芒陡然亮起,天帝的视线落在那石头上,仿佛有什么声音自遥远的地方响起了,又转瞬寂灭在了这一眨眼。
      天帝轻轻叹息了一声。
      “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对吧,女娲陛下……”
      五彩石微芒悠悠一闪,旋即寂灭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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