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一、东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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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气激荡。
无边的红色火炎流转环绕，竟让四周的海水波动起来，甚至漩涡都有些许感应。
玄霄闭着眼，心情平静，只是缓缓让阳炎回流，在体内流转。
过了多长时间了？他不知道。只是应该有百年以上了。从百年前九天玄女将他禁入东海以来，他无时无刻不在修炼。
如今魔元已成，他需要更多的时间破开漩涡。
自琼华派飞升不成之时，他便知道神界意欲除去他这罪魁祸首，如今他姑且还安在，只怕也是他们尚且未及处理，而这百年来除了海神，他并未见过其他的神。
海神每过十年就会来看他一次，总算他不会太难熬，过去一百一十九年他熬过来了，接下来的日子，他又怎能不坚持下去。只是那蓝衫青裳的神女总是一句话都不和他说，唯一一句也仅仅介绍了自己。
这总会让他想到百年前，有个声称自己快要死去的小姑娘曾和他讲话，问他的名字，当日她孩子一样固执的话如今仍旧清晰，在那之后，她不停缠着他说话，就这样陪着他渡过了来到东海的第一个日落，直到她周身护体的神光几近消散，才被迫离开。
尽管她也是神明，属于禁锢了他的那个种族的一员，但没有人在见过他来到东海后最不堪的时刻之后，还会对他说出那样的话。就像当初冰封了十九年之后，他所遇见的云天河。
只是他与天河后来终究反目，而那小姑娘也再不曾出现了。
或许她已经死了，又或许没有。
而那又能如何呢？
他们终只是来来去去的路人，这条路走下去，有人陪伴也罢，无人并肩也好，他终归要前往。
东海漩涡深处，压力极大，幽冷深邃，除去满月的午夜时分，以及正午太阳位于天穹之顶的日子，此处从不见任何光亮。
然而这于他玄霄无碍，他只是闭着眼，静静地承受着漩涡强大的自然之力，昔年冰封之时，纵然全部热力都由他自己承受，却不曾见过如此之大的压力。而如今，是外力施加于身——恐怕九天玄女是故意的，她根本就是想让自己疯掉，或者动用漩涡强大的力量撕裂自己。
四周幽暗，他早见过了，寂冷难耐，他亦非不曾经历过。
神界就算这样做，也是徒然！
“你叫……玄霄，对吧。”一个模糊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像是遥远过去的回响，熟悉而陌生。玄霄随着那话语声抬头，在一刹那间，他似乎感觉到什么。
时隔百年了。
“……听说你在这里待了百年，作为一个人类，果真不容易。”虽没有得到回答，那人却似不以为意，只是再度开了口，他的声音回荡在海水之间，显得愈发悠远朦胧。
能来到这幽深的海底漩涡之中，此人定然不简单，而他所说“人类”……玄霄皱了皱眉，冷漠地道：“那么你呢，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参观我？”
不料他话一出口，那人却失笑了起来，沉默片刻后道：“我并无恶意，你只做听不见便是。”
他没有再说话，或许他是还想再说些什么的，但那一切都已被无声无息掩了去。
玄霄微微眯起眼。
“知道我在这里被囚禁百年的人，不是海神，便是九天玄女。”他淡淡说道，顿了顿，又冷笑了起来，“你既非她们其中之一，想必是她们有谁告诉了你。”
那人也笑了一声，“如果我说不是呢？”
玄霄沉默。
他的脑海中回想起了一个人，那个白衣服的小姑娘云中君，她也知道他。
但是……这个人会和她有关系吗？
玄霄心里理不分明，但片刻他便想通了，此人从何处得知，于他又有什么关联。他慢慢闭上眼，道：“那便不是吧。”
而后他听见了那人的叹息。
“敢这样对我说话的人，你倒是第一个。”
海水飘摇着波动了起来。这不是平日暗流回转的规律的波动，而是另外一股被奇异能量所带动的异常波动，玄霄睁开眼，他看见金色的波纹缓缓自水中扩散开，一圈一圈，而后渐渐化作一个淡淡的人影。
一个看起来有些熟悉的身影……
“你知道我的名字吗？”那人问。
朦胧的光雾之间，记忆深处的影子浮掠上来，百年之前，被同样的光雾所笼罩的小姑娘也是这般站在他面前。但她问的是自己的名字，而这个人，却问了恰好相反的问题。
玄霄心中确定自己没见过他。但恍惚的海水隔着视线，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个人的身影……他曾经见过。
他没有回话。
许久，那人自嘲地笑了笑，光雾的波动在海水之中显得亦幻亦真，他模糊的声音随之传来。
“罢了，我知你本不感兴趣。不过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说不定那之后，你就有兴趣知道我的名字了。”
他的话令玄霄心下一怔，但他只是默不作声地挑了挑眉。光雾中的那个人看起来很镇定，也很冷静，他可以感觉到那人的眼神是遥远沉寂的，唯独对待自己的态度，总有些耐人寻味，就仿佛自己曾是他的旧相识一般……
玄霄一边思索着，一边淡然道：“那你说吧。”
他的表情分外平静，百年的沉淀，磨去了他表面最后一丝的热度。
然而这时，那人反倒沉默了下来。他像是在权衡着什么事情，明灭不定的光雾昭示着此刻他的心情不像是玄霄所见的那般平静。不知过了多久，那人再度开口：“告诉我，你想要离开这里吗？”
玄霄心底一震。但表面上，他始终不动声色。
“这与你有关？”他反问。
“你认为呢？”
对方的声音似乎染上点笑意。
玄霄定定注视着那个笼在金色光雾中的身影。他的嘴角骤然挑起一丝冷笑：“这却要问你自己了。藏头露尾之辈，敢与言之？”
那人不紧不慢地道：“有何不可。”
“你倒是喜欢多管闲事！”玄霄漠然说道。
但那人却丝毫也不生气，只是又轻笑一声。许久，只听他低声说道：“不过是想起些无关紧要的往事，罢了……说不定日后我们还会再见面……”
玄霄没有答话，他淡淡闭上眼，对那人理也不理。
漩涡的流速加快了，旋转的古怪低音透过避水诀传来。前方传来淡淡的叹息声，然后是一阵似有若无的真气动荡。
“总有一日你会知晓一切，而你，绝不会甘心于禁没在这东海之中的……记住我的名字，我叫作……东君……”
海水剧烈地波动起来，玄霄猛地睁开眼，但浑浊的暗流掩住了一切可见的光芒，他微微眯着眼，冷冷注视着面前的滚滚浊流，然而海水终于平静下来之后，面前剩下的，唯有黑暗。
金色的光雾消失不见了。
东君……
“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的东君么……
玄霄的神色并不轻松。纵然表面上对那个人轻慢而漠不关心，但他心里知道那绝不是普通的人物，知晓他的人本就寥寥无几，而在其中，有意愿也有能力对他说出“你不会甘心于禁没在这东海之中”的人几乎没有。
东君这个名字，玄霄是听说过的，战国时楚国屈原承巫乐所传下来的《九歌》中，便有东君章——东君，就是太阳神。然而他更为他所熟知的一个名字却是“羲和”。
这个人是神族吗？如果是，为什么会在他面前露出想探寻他目的的意图？这是个意外，还是阴谋？又或者……
玄霄想了片刻，却还是不得要领，天上的月温柔地洒下漫漫银光，纵使深海幽静，亦能感受到些许清冷的气息，流动的水波缓缓盘旋着，轻柔地拂动着剑者清俊如画的眉眼。这深海之下唯有他一人，无边寂寥之中，他只得深深长叹一声，收敛心情，继续练功。
罢了，无论那人是何目的，他总会再找来的。
姑且待之。
坐落于东海深处的海神殿，通体晶莹剔透，流光溢彩。凡世之人无知，常把这主宰苍莽大海的神明所居住的宫殿称为“水晶宫”，实则连它的主人——东海之神海若，也并不知晓这座造化所钟的神奇宫殿本名究竟是什么。
但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此刻海若静静坐在神宫的前殿之中，在她的背后，神殿的白玉大门缓缓敞开，瑶阶之上，丛丛珊瑚宝树之旁，一袭白衣如流云般拂过这些琳琅珠翠，被海水淡化开，朦胧之中显得格外地温柔。
“若儿……”
海若陡然回身，来人带着平静温和的笑，缓缓向她走来。
“东君！”
倘若玄霄在此，定要惊诧不已——
因为这个人的脸庞，几乎与百年前他所见的云中君，一模一样！
唯独不同的是，这个人的额间点着五瓣摩罗宝印，而云中君则是素面朝天。
海若释然地笑了起来，可仔细看去，她的眉眼中隐藏着淡淡的忧虑。
“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今天又去了汤谷……”她柔声说着，海水之中，她素净的蓝裳如同一朵冷艳的花，而这朵花，随波摆荡着来到东君面前。
“不是汤谷，只是去见了一个故人……”东君停在了整座海神殿的中央，此时他的神情异常平静，但那双墨黑的眸子中，藏着寻常人难以发现的波澜。
“故人……”
“是啊，就在这东海之中。”
海若一怔，抬头看向他的眼睛。
故人……东海之中？
他的眼神依旧平静得像一潭死水，这百年来，他一直如此，可是……海若敏锐地察觉到，这一次，似乎和以往不同了。
浩浩柔波之间，琉璃与珊瑚交相辉映，绚烂清凌，海若微侧着脸，拉过东君，转身向前殿一侧的回廊走去。
“虽然我知道你自有主意，但是……”
她轻叹了口气，半晌，才说道：“你一定要当心，别发生什么意外，让天帝和诸神注意到你。”
“没有关系的。”那个沉静柔和的声音就在她身后响起。“若儿，只要不去找他，不被发现，天帝也不会对我下手，我毕竟……是东君啊。”
这令海若的胸中泛起一股无可奈何的酸楚。
转过一个回廊，目力所及之处，是一个白玉与七彩琉璃砌成的宝洞，由这洞穴所冲而出的清光灵气，其浓厚惊人处，竟能直穿天海之上。
“去吧。”海若转头对东君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一个月不曾修炼，你身上的阳炎恐怕较之过去更加严重，这东海灵眼所在，时间到了，我会叫你。”
但那个人并没有就此离开。他默默望了一眼身边的秀丽神女，低声道：“若儿……你可还记得，上一次我们与那个人相聚，是什么情形吗。”
海若的神色显而易见地停滞了一瞬。
“你突然问起这个……是做什么？”
“没什么。”东君只是笑了笑，“我只是想起那时，你也好，他也罢，都不曾回答我的问题，在那之后，一切演变成那个样子。”
海若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何种表情，只是勉强开口：“我们是为了你——”
“是啊，为了我，”东君轻叹，“我一直都明白的，若儿，我明白的。”
他未再多言，亦无意听海若的答复，径直向灵眼走去。
海若望着东君的背影，心中酸楚之意不减反增，可她终究什么也说不出来。
百年的时间之于神明不过瞬霎，可海若却觉得这一切太过漫长，而这不堪的日子要持续到何时，她也不能再知晓。
东君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海若背过身去，心中一时间五味难辨。
她知道他见的人是谁，东海之下，一切于她无不可知晓，可……她又能如何呢。
望月的夜晚，这飒飒清辉照临于深海之渊，显得格外朦胧而温柔。
躁动的漩涡就在这里，无心无情地，不知疲倦地旋转着，用着深海粉碎一切的力量，禁锢着其中的灵魂。
在这茫茫波涛里，一点素净的蓝影出现在漩涡的一侧，来人的眉眼秀丽端庄，古井无波的表情恰如天上那摒弃了七情六欲的神女仙灵，但若仔细去看便可以发现，她那双墨色的瞳子中，表面的平静下，是难以抑制的动荡与暗流。
漩涡之中，玄霄收了真气，睁开双眼。
“真是稀客。”他开口说道，但是声音之中半点感情也不带。
海若眼中泛起点点波澜，即使他只说了短短的一句话，她心中思潮起伏，但最终说出口的只剩一句淡漠的问话：“玄霄，你最近有见过什么人吧。”
“……哦，见过又怎样，没见过又怎样？”
一丝不屑自玄霄冷峻的脸上浮现出来。
“看来只是百年，倒真不足以磨平你这性情。”海若嘲讽似地笑了起来，在这冰冷动荡的海波中，她的脸看起来模糊不清，但那双眸子却异常清晰，整个人看起来凛然不可侵犯。
玄霄默默注视着她，但不置一词。
海若的笑渐渐消失不见了。
“……他见到的人一定是你……”突然，她的眼神一变。“东君他……不，在东海之中，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那些深埋在心底的悲戚和苍凉陡然间泛上心头，海若不愿意被人看到自己这狼狈的表情，只得微微侧过身去，勉力遮掩。
当那个不久前才听过的名字顺着海水传过来的时候，玄霄微微怔了一下。那位“太阳神”东君，他竟然与看守他的东海之神相识吗？只是看眼前这个女子纤瘦而颤抖的身影，她似乎……
看来神界的事情也如同人间一样，都是一团乱麻。
“我是见过他。”玄霄淡然答道。虽然海若的情绪带着刻意压制的激动，但这一切并不能在他心中引起分毫的波澜，似乎没什么是他值得再去关注的，即使那个名为东君之人再次出现在面前也是一样。
但海若却并不这样想。
当她听到玄霄的话时，她轻轻一颤，当即转过身去盯着漩涡中的人，“果然是你……他和你说了什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东海之神。”
“你！……”
一丝冷笑就这样从玄霄脸上浮现出来，但他也没有答话。虽然海若是看守者，但这位平日里古井不波的神女此刻竟如此反常，倒也令人奇怪，那个名叫东君的人和东海之神的关系恐怕并不寻常。
但是，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他对神界杂七杂八的事可没有兴趣。
回旋不休的海波中，细密而散发着萤光的蜉蝣瞬息掠过，在这一片被黑暗充斥的，奇幻瑰丽的世界里只有他们两人，沉默显得格外长久，海若一动不动，她的神色看起来举棋不定，玄霄却淡然无波。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是神女为之妥协。
“罢了。”她的声线微显怅惘，先前的冷厉就像幻觉一样消失，“既然你不说，我也不想效天庭那些人强行为之，只盼东君……”
她微微一怔，好一会儿才又喃喃道：“和你说这些做什么。”
玄霄低低哼了一声，视线之中，海若转过身乘着飘渺的波光远去，她的话语在玄霄心中回旋，他突然产生了点兴趣——关于东君。
敢说出“绝不会甘心于禁没在这东海之中”这种话，不知道是怎样的一位神明，接下来他又会带来怎样的信息，也不得而知。
但，总比现在的一切值得期待。
额间朱纹更加艳丽，他闭上了眼。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一、东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