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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   凡人生于世上,总需仰视天地之威,自然之势,他们畏惧死亡,渴求生命,无止境的欲望催动着他们去寻求宇宙的终极奥秘,于是有人便成了仙,于是他们发现了,世上还存在着一种更为玄妙的,强大的存在——他们的力量深不可测,他们的本源高贵纯粹,永生永寿,他们恒止不动,永远地高高在上,掌控着世间万物一应法则的运行。
      他们,就是神明。

      苍茫东海,浩浩天波。
      无尽的汪洋之下,是任何一个凡人都难以想象的存在,本该幽暗无光的深海之渊中,伫立着一座极尽璀璨的琉璃宫殿,玉栏玳瓦之间,惊人充沛的灵气流转不息,在这与世隔绝的海底,它如同一个巨大的神迹——
      它也的确算得上是“神迹”。
      东海之神海若,它的主人,此时静静地坐在这宫殿之中。
      她的脸色看起来苍白而略带透明,不久之前,她才消耗了大量的神氛去带动东海底层那些恐怖的暗流漩涡。
      自然之力,造化所钟,东海海底常年环绕着各种各样正反大小各不同的漩涡,若是放诸地面之上,这些可怕的存在无异于撕碎一切的魔鬼,然而这里是东海之渊,深入苍茫大海的万丈深水,才能够抵达的地方。且不说狰狞的漩涡暗流,便是深水的水压,也会在一瞬间将凡体肉胎搅得粉碎。
      对于掌控六界的天庭来说,这恐怖的涡流乃是极为有用的工具——他们通过将犯人禁锢在漩涡之中防止他们脱逃,依靠冰冷刺骨的海水和巨大的水压将这些敢于与天庭对抗的人囚禁于此。而长居于东海之中的海若,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这座名副其实的“监狱”的看守者。
      海若并不惧怕这些漩涡,这不仅因为她是神明,更因她诞生在这碧海深处,水与漩涡就如她的家人一般,自有记忆开始,她便坐守于此镇压东海灵眼不知多少万年。
      自天庭易主后,她不曾再离开过东海,漫长的岁月里无数“罪人”入驻又往生,而她日复一日静静看着他们命运的轨迹。
      当九天玄女的禁咒将新一批“犯人”押至海渊中时,她例行公事一般地去漩涡处巡视,那些人身怀法力,若按照云中君游历人间带来的解释,他们恐怕就是所谓妄想成神的修仙者,往常也不是未曾见过这样的人。
      在海若眼里,这些人类贪图长生不死,却根本不明白人族与神族的本质差异与长生无关,可云中君对这些人很感兴趣,所以海若把这些轻视藏在了心里。原本她以为这一次与往日没什么不同,直到她看到深居海渊底层,那最是黑暗恐怖的漩涡竟未曾空置,并关着一个人时。
      这个幽禁于底层的漩涡,数万年来,亦仅被用于关押一些罪恶极为重大的罪人,其上渊薮重重,故此一旦囚禁于其中,逃无可逃。
      可现在它被动用了。
      好奇之下,海若下意识地临至海渊边,看了那人一眼,可是只一眼,她便在一瞬间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
      囚禁于漩涡中的那人似对她无所察觉,只是握着他的剑,他浑身阳炎炽烈,在海若的潜意识中,这画面仿佛与什么重合了,像是早已发生的什么过去,又像是即将发生的未来在她眼前展开的宏大画卷,即使神明也无可违逆。
      那个人类,单论修为,在她眼中并不算什么。
      但身为法天象地的神明,她也比任何人都明白修为并不意味着什么。
      海若没有再去深究。她回到了自己的宫殿里,想要卜算天机,结果却只见一片茫不可测。此时云中君与东君那两个人并不在此,也不知又上哪里游玩去了,可海若却忍不住想到那两个人。
      那个神鬼莫测,擅知未来的东君,那个出人意料,跳脱难测的云中君。
      也不知若是换成他们,面对此情此景,会说些什么呢。

      “好奇怪,居然有人了……”
      这里是茫茫东海的最底层。
      站在涌动的暗流和漩涡之间,云中君周身裹着一层清澈明亮的白雾,隐约之间可以透过这光雾看见她的笑脸。
      她的身形很是瘦弱,海底奇幻的光线也将她映出了些不正常的苍白,但这张苍白的脸上,写满了好奇。
      “喂,你叫什么名字?”
      她与之对话的人,是一个正身处巨大漩涡之中的人。
      要知道东海底层这个最大的漩涡,就算对一些神族来说,都是极度危险的存在,因此天帝这家伙总是将它闲置不用,就好像是一件致命的兵器,若是不用,定要好好藏着,若是用了,则关押的也必定是重犯。不知道究竟什么人能让东皇太一竟然启用这个底漩涡……
      那是一个身着蓝白相间服饰的人。他形容俊朗,即便在以美貌著称的神明之中,也绝对不差。但这并不是云中君在意的事。
      听见她的问话,这个人睁开了眼,眼风如刀子般扫过她,他浑身上下被奇异的涡流裹缠,一手紧握着赤色长剑,似是在用尽全力抵抗深海可怖的水压。
      但他并没有答话。
      云中君有些失望,可她并未死心,再次开口:“我叫云中君,你叫什么?”
      那个人的视线定在了她身上。
      “问这个做什么。”
      海水传来的声音被模糊柔化了,但丝毫不掩他语调中的棱角,云中君意外地觉得,这样的声音和这样的人,简直搭极了。
      她笑出了声。
      “因为我想知道,也想知道你是什么人。”
      毫无意义的话似乎令那个人眉峰微微蹙了起来。能够深入东海之渊,就一定是不简单的存在,或许是神仙,或许是魔魅……不过,若神魔都是像这小姑娘一样说话找不着重点,那还真是……前途堪忧。
      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嘲讽又冰冷的笑意,“这话正该我问。”
      云中君扬起脸,答道:“我都说了,我叫云中君。”
      那人的神情一沉。
      云中君立刻缩了缩脖子,她似乎意识到对方因她的话而生出了愤怒,周身白色的光雾在暗流中微微摆动起来,那人半天不说话,她只得期期艾艾地望着他。
      “我……对不起,我没有戏弄的意思,就是开个玩笑……”
      最后她露出有点不好意思的神情。
      “我是谁当然没什么好瞒着你的,我就是云中君,如果你问我的身份,或许其中一个你比较感兴趣的,就是云神。”
      那人闻言,剑眉微扬,整张脸上现出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哦。我才被禁没于此,你们就来参观我是何等狼狈的样子了?”
      他语意不善,云中君却无所察觉一般,只是眨了眨眼,“你哪里狼狈了,可以承受这样的折磨,明明比我厉害。”
      她答非所问,那人微一皱眉,似是想说什么,却终于没有开口。
      周遭的漩涡如万钧巨石,沛然大力仿若要将人绞碎。一股狂躁的涌流匆匆卷过云中君身边,护卫在她周身的白光剧烈地波动起来,隐约间只见她的脸庞痛苦地抽搐了一下。
      漩涡中那人见她这般,冷笑了一下。“力有不逮,还要来自找苦吃,神明果然多是无聊之辈!”
      云中君抬起头,漩涡压力所带来的痛苦痕迹在她脸上尚未消散,她却笑着说:“可以活着站在这里,和一个与我不同的人说话,这比自找苦吃重要多了。”
      那人一愣,只觉得她的话来得莫名其妙,却见面前这陌生的神族少女又一次望向他。
      “只有活着才能感觉到痛苦和喜悦,自找苦吃如同活着的证明。你不也一样吗,虽然身陷囹圄,却仍然在燃烧怒火,挣扎求存,想必也不曾放弃想离开这里的想法。”
      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对面的漩涡涡流骤然加速。那个人身上的阳炎涨高了一倍,他仍是面无表情,但肆拂的阳炎却令他所身处的漩涡陷入了狂暴。
      云中君眼见他这样,那视生死如无物的平淡表情也倏地隐去,她吐了吐舌头,又问:“我这样说惹你生气了?”
      “没有。”那人答道。
      “那你为什么……”
      话未说完,她却突地见那人脸上浮现出一个笑容,看起来有些诡异又冷漠,直觉告诉她这不是什么友善的意思。
      “还不至生气,不过,被自称神明的你发现我没有放弃离开这里的念头,难道我应当开心吗?”
      “……”云中君心虚地看了看别处,“那……那你就不开心呗,我……”
      “你大可不必担心,这般监禁的力度,如今我也无力做什么对你们不利的事了。”那人冷笑一声。
      “……你在说什么呀。”
      “哦?”
      “我才没在担心你对我做什么,这样的鬼地方,想离开才是正常的,我只是……”
      那人冷冷地看着她:“只是什么?”
      “……只是想告诉你这样的不放弃看起来很棒,结果惹你生气,想和你说一声对不起……”
      那人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嘲笑还是回绝,她话中友善之意太过明显,让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被兄长禁足时,最希望的就是每天可以有人和我一起聊天,让我记得自己还活着,现在你一个人被关在这鬼地方,没有人说话,看不见阳光,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被放出来,可是如果有个人陪你说话,你也许会好过一点吧。”
      “你多管这闲事,岂不知我禁没于此无人理会,乃是罪有应得?”
      云中君眨了眨眼。“天帝定你的罪是天帝的决定,我又不因为他如何看待你便也如何看待你。”
      那人陷入沉默。他早已摆明他们的敌对立场,她却半分不以为意,更遑论对天帝言出不逊,某种意义上也果真是前途堪忧。可……他明白她别无恶意,即使她是神族。
      对她冷嘲热讽,到底不过是他一时意气。
      片刻之后,他终于再度开口。
      “旁人的看法若是有用的话,我也不会在这里了。”
      他的声音虽然冷漠,却没有再拒绝与云中君的交谈。可他的话,却令云中君的神色突然黯淡。
      她看起来有点消沉,那人打量着她,又道:“与我这样的穷凶极恶之辈说话,只要你不觉得无趣,倒也无妨。”
      云中君有点沮丧地摇了摇头。
      “你明明不是穷凶极恶之徒,又何必这样说自己。穷凶极恶之徒,怎会特意提醒我不要自讨苦吃。”
      隐约间有模糊的轻叹一掠而过,云中君听见那人的声音,如冰棱脆响,凛冽又平静,“你错了,会施以小恩小惠,并不意味着不会犯下滔天大罪。”
      “那你果真犯下滔天大罪了吗?”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我只知被关押在此,我不曾后悔。”那人淡淡说道。
      些微的茫然和伤感掠过云中君的脸庞,她扭过头去,似是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但才没过多久,就再次转回来:“喂,我都把名字告诉你了,你就不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那人盯着她半晌,最后轻叹一声,“你我不过是陌路人罢了。”
      他的弦外之音,云中君意会得分明,想说的话也尽数吞了回去。她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我真的只是想知道而已,你……不能告诉我吗……”
      “……你为什么想知道?”
      少女闻言骤然抬头,“你愿意说了?”
      “我只是问你原因。”那人平静道。
      云中君定定看着他。浑浊的海水将他整个人掩得模糊而柔和,然而这张柔和的脸看在云中君眼中却带着耀眼的锋芒。
      不知为何,她觉得他此时再没有反感自己的问题,但也不是说他十分喜欢。或许……他只是在审视自己,那无形而凌厉的目光。
      “我不知道。”她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说。
      这个人在拒绝他人用简单的好奇试探他的行为。可云中君却又将自己真实的感受藏在好奇之后,像是害怕被伤害,却又渴望触摸对方的小动物。
      “我已经快要死了,你可能是我死前认识的最后一个人。”
      她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样的心态说出这句话的。而那个人并没有立刻回答她。
      莹莹光辉中他们相对而立,云中君忽然看不清对面那人的表情,她慢慢展颜微笑,金光包裹着她的笑脸,虚幻又朦胧。
      “不想笑的话,也不需要勉强自己。”那人说道。
      云中君笑着摇了摇头,“我没有。”
      那人轻哼一声,也没有理会她的回答,只是吐出两个字。
      “玄霄。”
      “……啊?”
      “我的名字。”他说。
      “就当作对不甘心死去之人死前的怜悯。”
      云中君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她没有回答。
      玄霄,天道玄默,气凌九霄……她不可能认识他,这个人类,诞生不过区区数十载,而近百年来,她甚至从未离开过东方汤谷。
      可她无法解释,那种面对他时感到的久违的开怀,好像一切本该如此。云中君想不明白,即使活了这么多年,甚至不得不死去之时依然想活下去的这种情况下,她还是觉得自己一无所知。
      他说是怜悯,语气里却没有半分同情,就像在开一个久别重逢的玩笑,在玩笑的背后有什么,两人心知肚明。
      “我不喜欢被别人可怜,但我不讨厌你这样的‘怜悯’。”
      她再次笑了起来,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在发光,连带着她周身的光雾,也变得明亮了许多。
      “同是不甘心之人的受刑者,我记住了,你叫玄霄……你是玄霄。”她坚定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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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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