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十八、烛龙 ...

  •   许久,神族少女有些不好意思地从玄霄怀中离开。后者依然是平静中略带笑意,一身修为在雷劫的淬炼之下似又更胜往昔。
      “玄霄,你——”
      “我没事,你还好吗?”玄霄显是注意到云中君一直守在他身边的样子。
      云中君摇了摇头,就这样一直望着他,目不转睛。后者似是被她瞧得有些不自在,微微侧过头去,轻咳了一声道:“没事就好,我们……我们两个……”
      他“我们”了半天,未曾我们出个所以然,云中君一时有些奇怪,定定望着他,却见他耳侧微微有些泛红。
      云中君愣了好久,半晌,才慢慢道:“玄霄,你……”
      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的嘴在控制不住地扬起。玄霄闭目,深吸一口气,道:“从今日起……我叫你云儿可好?”
      云中君的脸终于绽放出花一样的笑容,她使劲点了点头,双目灿灿如星,望着玄霄道:“玄霄大哥。”
      玄霄终于没有忍住,上前握住了云中君的手。
      一时间,两人相视无话。天地之间,云层渐散,薄暮之中,残夕淡淡的碎金漏过云层,如金沙横流,涤荡四合。云中君一时带笑,一时轻柔,一双瞳仁熠熠生辉,而玄霄眉眼如画,凤目流丹,煞是好看。
      “云儿。”
      “我在。”
      玄霄长叹一声,终是伸手,轻轻拥住了云中君。
      漫漫天地之间,只有他的声音在云中君耳畔如此专注而清明,“你我生于天地之间,又归于天地,死生流转之间,不料得以相逢于此。”
      云中君轻轻笑了一笑,“这相逢来之不易。”
      之于神明,光阴似箭而无所觉,可此时此刻,她多希望时光可以将这一瞬无限延长。
      可是,时光又那么无情冷漠,短暂而倏忽流逝,如指间沙,云中君望着天地间渐渐垂落的夕阳,她知道再是不舍,她也要松开玄霄了。
      云中君放开了手,两人相对而立,玄霄望着她笑了一笑,“云儿,你可是有话对我说?”
      云中君尚未开口,两人的身边,一道金色令牌飘然回到了云中君身侧。那令牌光辉早已黯淡,却仍带着一缕不知是谁的残存意念,回到了云中君的胸口,锻烧着其中的五彩石。
      玄霄望着这金色的意念,轻叹了一声,“天道化生。”
      云中君愣了愣,未及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却听他又问道:“云儿,我见你的因缘线似有些……你可是见过天河?”
      “嗯……数月前,自神界离开时,我曾答应过天河,倘若找到了你,就与你一起去见他。”
      那一日昆仑山麓,天火坠落之地,云天河曾问她。倘若他当真为了梦璃,挡住了九天追兵,云中君会否知道。就在那时,云中君答应了他,只要找到玄霄,她就和他一起,去见云天河一面。
      “这不是什么难事,况且天河助你我良多,去看他也是自然的。只是……”他自嘲地笑了笑,“如今你我方才自雷劫中脱身,我的修为尚待调整,云儿,你——”
      他得到的是神族少女顽皮的笑声,“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所以,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就出发如何?”
      “好,一言为定。”
      ……
      那天晚上的星空格外灿烂,只是云中君与玄霄都无暇去看。玄霄的修为尚且还不稳定,云中君为了帮助他,自也倾尽全力。只是罅隙之间,云中君偶然望见天上星河,胸臆之中尚且残留的些许不安都随之而逝。
      她依然怀有她的心愿,想要在这世上,光明正大,自然而然地活下去。
      她知道眼前这一切都如梦影雾花,倘若天帝得知玄霄未死,倘若他知道自己与他还看得见因缘线,倘若……倘若风帝传人,果真只有一个。
      这天地之间,重重枷锁,没有人知道所谓的光明正大而活究竟是何模样,或许那本就不存在。她与玄霄,无数次的偶遇,又无数次分离,可只要此刻还在一起,她就永远记得最初她的梦想。
      她想看看,她能和他一起,走到哪里。

      三日之后,两人一并来到了青鸾峰。
      云海之下,叠叠峦翠之间,一道白练遥遥悬挂,然而就在那瀑布的下方,原本莺飞草长的木屋旁,再也不是过去的和平景象。
      绒绒细草铺在木屋前,连着水一般的树荫,树荫下流淌的,却不是细碎的阳光或蝴蝶,而是鲜血,半空中俯视着地面,仿佛有一道一道红色的瘢痕,在深翠的大地上铺开,妖冶难言。这山上没有尸骸。又或是尸骸早已被清理过。剩下的只是些断肢残骸,皮毛发肤的碎片,却令这原本仙境般的山峰中,平添了炼狱的腥气。
      云中君心知不对,立时拉着玄霄落下,两人一路走过血斑之间,玄霄敛眉肃目,整个人散发出凛冽难言的气场,走到木屋前时,听得里面尚有人声,方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人声,却绝非他们想要听到的。
      “天河他还是老样子吗?”
      “嗯……他自己说的没事,可他这样,我们也……”
      云中君再也顾不了那么多,上前轻敲两下便推开木门,不料一道漆黑剑光横至,她只得翩然旋开,以避锋芒。
      “等等,是我,云中君!”她惊叫一声,余光中,却瞥见站在桌边的柳梦璃,和内室中在床上打坐的云天河。
      剑芒略略顿了一顿,方才收回去,映入眼帘的是慕容紫英复杂难言的目光。
      “云姑娘。”
      随即,他与柳梦璃的视线落在了云中君身旁的身影上,两人同时低呼了一声。
      “玄霄师叔!”
      “玄霄!”
      迎接他们的答复,却是剑者冷淡眉眼之中遮掩不住的凛冽之气,“你们两个,方才说天河他怎么了?”
      慕容紫英与柳梦璃对视了一眼,眸中各自闪过些许忧虑,最终,还是柳梦璃开了口:“天河他,最近时常半昏半醒,意识不清,我们问他时,他也只什么都不提,咬牙坚持,只是……”
      她闭口不言,神情看来有些忧郁,亦掩不住深深的疲惫。只有慕容紫英,依旧静静站在那里,眼中焦虑之下,隐约还带着一股深思。
      玄霄未曾顾及两人,径自走进了内室中察看云天河的情况,少年似是察觉到有人进来,咬牙睁开了眼,一只手伸出去欲握住弓箭,另一只手撑床,意图自床上坐起,“什么人?唔!……”
      他的身子陡然被人一按,熟悉又陌生的火炎气息将他包裹,“胡闹,你如今身体不适,却还如此不顾惜自己,坐下!”
      “……大哥?”
      玄霄没有多话,拉下云天河坐在他背后,一手缓缓按在他背上,另一只手蓄起了凝冰诀。
      此际,云中君早已与慕容紫英和柳梦璃来到内室。
      “天河情况如何?”云中君见至阳神氛已往云天河体内输去,缓声问道。
      玄霄摇了摇头,一边厢却皱起了眉。他久久不言,云中君亦有些揪心,四下打量之际,却见木屋中一应摆设,乃至屋墙,俱有些凌乱。她心知事态不明,干脆拉了柳梦璃与慕容紫英出屋,就在那房门之外,血气淡淡的草坪间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神界有人骚扰你们?”
      柳梦璃面怀忧色地点了点头。
      “此前天河他们试着在青鸾峰上,以神树树枝固定幻暝界,却引来神界地天兵天将。我同天河紫英带着梦貘与神界派来的人对抗,现在已经有好多重伤和战死的貘了,天河那个样子,连紫英也受了伤……我们只得暂时将幻暝界封印以图自保。”
      云中君哑然,好半晌才低声开口:“梦璃,抱歉,若非我……”
      “不,这并非你的错,云姑娘,这都是我们自己的选择。”梦璃有点哀伤却释怀地笑了笑,“这是天河帮我们所有人做的选择,我们每一个都已有了心理准备。只是天河他……”
      三人同时望向木屋,云中君一时也愁眉莫展,只是随即她留意到,慕容紫英的眉峰再次蹙紧了。云中君留意到,心下沉吟片刻,问道:“紫英,你可是……可是知道什么?”
      慕容紫英回头看着云中君。他脸上闪过一丝淡淡的犹疑,随即道:“说不上知道什么,只是想起些往事。”
      “往事……?”
      “不错……昔年时,我与天河和菱纱曾在不周山遇到衔烛之龙,那时它赠予了天河一道烛龙之息,它说它已修道九千九百年,尚余百年便可得竟全功,这一道烛龙之息……”
      云中君豁然明朗,惊道:“尚余百年,那岂不是说如今——”
      “如今只怕……烛龙要讨回它的龙息了。天河日前说过寿限将至,我们尚未当回事,只是如今细想来……”
      “……我明白了。”云中君点了点头。
      “明白什么?”
      “没事。”云中君笑了笑。
      她不再多言,径自走回了木屋,内室中,玄霄依然在为云天河调息,这少年模样的人如今相较之前,已清醒了不少,见了云中君进来,还和她点头示意,似想开口,却被玄霄一句“凝神,莫要岔了气息”打断了。
      云中君来到床畔问道:“天河的情况如何——?”
      “他体内阴阳之气紊乱,另有一股奇特的气息四处游走,十分不稳定,我先以太阳之火为他暂时稳住,至于其他,容后再说。”
      云中君点了点头。犹豫了半晌,她慢慢开口:“大哥……可否暂时照料好天河?”
      玄霄霍然抬头望向云中君,道:“云儿,你想——”
      可他眼中所见,云中君面色却一派平静无波,只有双瞳中,似闪过些许决然之意,“我要找衔烛之龙寻一些东西,试试看能不能救天河。”
      “衔烛之龙……”玄霄的神色从疑惑渐至明朗,他皱起眉道:“你若要去找他,我陪你一道去。”
      云中君冲他笑了一笑,道:“大哥不必挂心我,我来去自如,怎么也吃不了亏的。只是天河这边,要防神界过来找麻烦,天河的情况也不大稳定,除了大哥你,还有谁能担此重任。”
      玄霄长叹了一声,故意冷起脸,“这是在给我戴高帽子了。”
      云中君不好意思地吐舌。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也罢,云儿,你万事小心。”
      “知道,大哥你也是。”
      云中君道了一声别出屋,与慕容紫英和柳梦璃打过招呼后,抬首望向漠漠云海。
      半年未见,也不知那不周山之主,是否有什么变化呢。

      这是云中君第三次来到西北大荒,依旧是天光辽远,暗云低伏,诡谲险峻的山峰斜插半掩,如一个巨大的残剑之冢,远古洪荒的雾气从不周山深处缓缓渗出。
      相似之景,而人已不同。
      盘龙镇柱上,不周山之主——衔烛之龙依旧绕柱而立,双目如明灯般注视着一切来者。云中君驭着扶桑枝,在平台上翩然而至。
      “天帝有命。”巨大的龙首说话了,“凡见云中君,若其不扰六界秩序,随意生杀,若其胡作非为,则格杀勿论。”
      白衣的神族少女闻言淡笑一声:“那么,烛龙神君,意欲何为。”
      “云中君,告诉本座,你此来为何。”
      云中君不言,她四下打量这平台四周,远处荒凉虚冷且不提,这盘龙镇柱上,如今真真正正只有他二人。在她的身侧,扶桑枝陡然亮起,金色的神华令日月为之失色。
      衔烛之龙的龙息猛地一顿,吞吐之间,变得剧烈起来。
      来者不善。
      “烛龙神君,修道有成,已有万年了吧。”
      烛龙目视着云中君,威严道:“不错,待到最后一丝龙息收回,本座便可得竟全功,飞升至神界,再不需于此地看守这不周天柱。”
      云中君笑了一声,道:“倘若我说,我来此地,就是为了向神君讨要这‘最后一丝’龙息呢?”
      “……胆敢犯吾,则格杀勿论!”
      霎时间平台上扬沙四起,一道龙息如烈焰般倏然吐至。紧要关头,云中君驭着扶桑,杳杳然一避。她不言不语,任由龙息四下飞散,在周围的空气中燃起重重烈火,整个人停在半空中,亭亭而立,如一朵娇小的金云,四下游走不定。
      神龙再吐龙息,可喷吐之间,始终未能锁定云中君的所在,余晖悠悠中,但听得她的声音响起:“神君可是急性子。”
      烛龙不言,只径自喷吐龙息。修道万余年,他见过许多凡人意欲讨好他,又或图谋她的修为,只百年前,他曾将一缕龙息赠与一名神台清明的凡人,那凡人如今寿限将至,他曾见云中君所化身的东君与那凡人一同出现,想必他们当是旧识。
      “神族岂可任由凡人擅夺修为。”他冷冷说道。
      一点光华骤然出现在巨龙双目之间,云中君的身影悄然浮现于其上,她踩着那点金色神芒悠悠道:“本座知道神君苦修万年,定有所不易,本不欲令神君空手而归,只是神君终究身负格杀令,总也教你对天帝有所交代为好。”
      龙息骤然停下。好半晌,才听得烛龙说道:“云中君,你意欲何如?”
      “不如何,只是想与神君做个交易。”她踩着那点金芒,悠然而下,渐渐地,金芒轻闪,化作一道金色的令牌。
      “此乃太阳神的神位位证,我云中君,只想以此想神君换一点龙息,以……以救得我至交好友的性命!”
      一时间,风起尘扬的平台渐渐陷入寂静。
      云中君目视着衔烛之龙黄色的巨目,一动不动,神情凝定,许久,衔烛之龙才轻轻一动,冷声道:“百年前,我曾与此凡人有约,待他大限将至时,本座自去看他,问他是否后悔。如今本座修行圆满,还有数日,便得大道,百年之限已至,本座自当履行承诺,只是不知,那凡人后悔与否。”
      云中君闻言轻笑出声。她心想这倒确是对了这一人一龙的胃口,只是如今……
      “大概,不仅没有后悔,还在为不能多坚持片刻,以替友人御敌而倍感懊悔吧。”
      “凡俗之心,果多贪婪。”
      “岂不正为这份贪婪,他证道之路,才有一念可执。”
      两人一时沉寂无话,云中君望着烛龙,那双巨大的眼睛中看不出表情神色,只是,四下的龙息渐趋平定,绕成回环平台的风,逐一旋转成一个个气旋。
      “也罢。”最终衔烛之龙说道:“百年之于本座,无非荒忽,云神,本座不需你的太阳神位假以证道,只需你答应本座一个条件。”
      “哦?”
      “你将你的一丝本命神火,寄存在这神位中,借本座体悟一瞬,只一瞬即可。”
      云中君抿唇不语。她的云神神位早在天界时,就被东皇钟摄去了,她虽仍旧可以使用云气的力量,却多少有些勉强,如今只有一丝本命的太阳神火,乃是东君为她灌体而入的神火,依然在胸口跳动不息,维续着她的生命。
      而借出这一缕太阳神火……
      云中君沉吟半晌,终还是点了头:“好,一言为定。”
      烛龙不再说话。云中君以双手轻点胸口。一缕金色的神火浮出。在云中君的眼中,那一丝神火和她之间的因缘线依旧牢牢交缠,只此时此刻,这神火却与衔烛之龙有了一道淡金色的因缘线。
      云中君双手轻放,那神火环绕着金色位证,飘然向衔烛之龙而去。后者见状,张开巨口,一口吞下那神位与金色神火。云中君忍着痛意,看着因缘线浮动到烛龙的肚腹处微微喘气。
      只需一瞬。
      可就在这一瞬间,她听见“啪”地一声。
      那是金色因缘线断裂的声音。
      下一刻,云中君的眼前变得一片昏暗。

      恍惚之中,云中君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像是在什么摇篮中摇摇晃晃,又像是流入了什么亘古不化的空寂之所,眼前一片纯白,睁眼闭眼,都好似只在这一个地方存在着。
      她睁开眼,看着面前的一片纯白,眼前一点如雾如絮的漆黑色因缘周流辗转,她看了它一阵,有点懊恼地叹了口气。
      失算了。
      她知道这里是哪里,也知道自己为何来到此地。
      归墟。风帝君的传承之所。
      一阵魂魄抽离的晕眩,那点漆黑的因缘陡然转变为清澈的银光。银光周围有一团亮晶晶的雾气在一沉一浮,云中君盯着它看了一阵,只觉得双目有些不知为何的奇特酸涩。
      她心觉有些不正常,犹豫了片刻,毅然伸出手碰了碰那团雾气,然而那些亮晶晶的银点却如同有灵性一般,迅速纠缠着附在了她手上,缓缓扩散开来——它们缓缓编织起来,最后幻化出一个场景。
      云中君心神猛地一颤,喉头有些梗,因为她看见了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地方。高大的金色树干,枝上繁茂的红叶随着悠凉的风沙沙响动,地上流光溢彩的繁丽瑶花仿若一条天然的七色地毯,向远方延伸,尽头则是蒸腾着氤氲雾气的甘渊。
      这里是……东方汤谷,她自小长大的地方。
      下一秒,她的身形被这东方汤谷摄了进去。
      她好似站在了天地尽头,又好似站在距离那高大金树距离最近的地方,在她的面前,除了她之外还有另一个人,那个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金色的扶桑树下,面容看起来平庸古朴,无甚特色,只有一双眼睛,仿佛照耀进了日月星辰一般,显出一种与他的相貌毫不相符的雍容。
      云中君在图录中见到过这个人的样貌——风帝君。
      难道他没有察觉到她吗?明明这时候,她已经在这么近的距离了。
      云中君心生疑惑,呆了半晌,忽然轻轻蹲下身子去摸花草。然而自己的手上却并没有想象中花草的触感,它径直穿过了这些七彩瑶花,仿佛……仿佛它是一只毫无质量的,幽灵的手。
      她突地站起身,心跳窒了一窒,直待唤出身边两枝属于她自己的扶桑,她才感觉到她还是个活人。
      云中君深呼吸两口,她明白了自己所在的因缘属于过去,是一段她难以参与的因缘,又或什么人独一无二的记忆。而她只能在其中,走来走去,见证一切,而这其中的所有人,却根本看不到她的所在之处。
      只是,为何她会莫名其妙进入归墟,又为何在进入归墟之后,见证了这样一点过往?
      云中君根本不及思考这些事,她只见窸窣的风吹过之后,扶桑树下出现了一点奇怪的变化。
      立于扶桑树下的风帝君,一身清白的衣裳随风而动,温煦的风带过了阵阵金雾,扫得他衣角星尘洒落。此时他右手上浮着一团金光,庄严肃穆的身形如同一场奇异的祭祀。他忽而抬起了左手,没见怎么动,手腕上便裂开了一个口子,鲜血溢了出来。那人看也不看这伤口一眼,径自将金光引过去,使之与鲜血融合。
      不到片刻,金光与鲜血凝成了一个奇异的金红色光球,云中君心想这也不知是什么奇怪的法术,只见那人右手一引,光球浮上了半空,一个清淡宁和的嗓音响起——
      “扶桑化灵,方成魄质。奉余血魂,乃铸神体……成天之道,聚气凝身。”
      咒令之下,金红光球脱离了风帝君的手,升上半空之后,生生化入了扶桑树之内。
      霎时,以扶桑树为中心爆发出一阵刺目的金光。那光芒如同剧烈燃烧的太阳,刺得云中君几乎睁不开眼!
      她可以感觉到,地上的七彩瑶花,不远处的甘渊,栖息的金乌,种种汤谷之中的生灵,几乎全被这颗巨大的扶桑树夺去了灵魄生元——它们竟化作了火焰,熊熊燃烧起来。云中君努力睁眼,目力所及之处,草木全部化作蒸腾的烈焰,就连不能参与其中的她也感觉到一丝酷烈的热意。
      然而风帝君依旧静静立于扶桑树之下,那金光和烈焰不能撼动他分毫。他一动不动,仿佛是在等待着什么。
      不一会儿,整个汤谷之中被烈焰蒸腾得只剩下那颗扶桑树依然挺立,而那颗扶桑树上却依旧闪烁着熠熠生辉的金光,仿佛跃动灵魂的低语。
      “成天之道,化歙冲寰。”
      当第二句咒语出口的时候,扶桑树灿烂的金光微微敛了下去,下一刻以极烈的方式刹那间涨满了寰宇六合,将满谷的火焰,尽数冲作灿烂金光。它们化作金色的灵氛自天而降,从天的尽头开始,七彩瑶花如地毯自大地上铺开,种种生灵自此在金色灵氛之下瞬时间化形复生。它们的形态全部定格在烈焰燃烧之前的那一刻,在化形完毕之后继续嬉笑戏语,仿佛刚刚那熊熊燃烧的烈火只是一场恍然如梦的魔魅。
      云中君只觉得久久不能言语。此刻她的心情早已不止于对风帝君行为的疑惑,更多的是震撼——前一刻还活生生的万物生灵,下一刻在烈焰之中消失殆尽,紧接着它们以令人恐惧的速度再次复生。
      超越了时空界限,超越了生命永恒,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
      “成天之道,在通浩渺寰宇,在历时宙永劫。”
      云中君心中猛然一震,仿佛这句话触动了某个她心底最深重的角落。
      但时间并没有给她思索的机会,紧接着,风帝君的手上凝出了一枚朱红色的十瓣印,他一挥手,宝印便如鲜血一般渗透进了扶桑树干。
      忽然间,从扶桑树最顶端那一点降下了两团跃动的光球,其中一团散发着莹莹生气,自在圆如,而另一团却仿佛随时会熄灭,跃动有气无力。云中君明显感觉到树下风帝君的惊异,好似他并没料到会出现这种状况。
      “奇怪,为何会有两个……”他站在树下,苦思冥想了好一阵,云中君才依稀听到风中传来的话语:“莫非是聚气之时无法承受汤谷生灵元魄,故而一化为二么……罢了。”
      他毫不犹疑地接过了那团奄奄一息的神魂,念了几句咒语,将它收入袖内。而另一团神魂,径自飘离了他的手掌,停在了扶桑树前,金色的光球一缩一放,如同跳动的心脏,与这汤谷生灵呼吸相和应。
      风帝君仰望着那如同太阳般的金色光球,一时间未有动静。从扶桑树之上悠悠飞下了十只三足金乌,这些太阳的原形先是绕着扶桑树飞行,随后降了下来围绕着风帝君旋转。金乌的口中不停地有光射出,一道一道,没入那跃动的金球。
      扑通,扑通。仿佛整个天地,也为之活了过来。
      可过了许久,那金光依旧未曾化形。当此之际,忽而有一只金乌似是气力不支,跌落了少许,一分金焰坠落进了风帝君的衣袖。
      风帝君轻叹一口气,袖中再次浮现出了那团奄奄一息的神魂。那光球色泽偏紫,魔元多过神氛,云中君只听得他轻声道:“既为生灵,如此何辜。”他不再犹豫,食指轻轻一点那紫色光球,将一点紫红色尽皆收紧了手掌,火焰在他掌心跳动着,光华俨然,却又透出一片荒芜寂冷之气。
      而那缕奄奄一息的魂魄,在被抽出神魂之后,化作了白金色,无力地没入了风帝君的袖中。
      “天道不成,偿以魔道,此皆,缘劫业果。”
      风帝君一抬手,紫红色的魔元流转不息,连着尚在下方的十只金乌,一道没入了生机盎然的金色光球之中。晶莹透彻的金光之中夹杂了少许的紫红色,渐渐地,金光似开始转化成魔元,直到最后,金光与赤气搅成了两团,化成了一团极为诡谲的灵元——然后它竟盈然跃动起来,倏地跃下扶桑树,化成人形。
      云中君在那一瞬间,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甚至连近在咫尺的风帝君的话也没注意到,她只是怔怔盯着那个翩然立于扶桑树下的人,仿如着了魔一般不能动弹。
      仿佛身如梦中。
      真像,像极了的容貌,一点朱砂,斜挑微凝的剑眉,冷寂而灼烈的眼,挺拔而英姿绝世的身形……那分明就是玄霄的样子!
      为什么会这样?!
      风帝君不曾讶异,也不曾有所动摇,只径自来到那人面前,清声道:“自今日起,汝名,羲和。”
      树下那人——羲和点了点头。倏忽间,风帝君的衣袖微跳。那一缕死寂的神魂忽然流出,在羲和身周环绕,仿似雀跃不已。
      风帝君微微笑了,望了望羲和,又望了望那神魂,道:“尽是缘法。”
      “帝君。”两道悠然的清光缓缓流过,在扶桑树不远处,另外两个身影现形而出,缓缓走到风帝君面前。
      “东皇,东君。”风帝君转头看见来人,微一颌首,声音却一如朗月清风,“虽则人算不如天算,但也是因祸得福。你二人虽融吾血脉,终有一分源自神树与五彩石,只他身诞时,吞合了一丝魔元,酿就世间业果,或成大器,或为大劫,汝等好自为之。”
      三人的视线集中在面前的羲和身上,东君神色淡淡,东皇太一却看见那一丝金色的神魂,如云朵般游弋在太阳身周。
      他此时全非后来尊贵无伦的天帝,冷淡却不失礼地欠身:“请帝君开示此二人之名。”
      “羲羲于炎,恒之以和,乃命羲和。至于这一个……”风帝君看着手中奄奄一息的神魂,笑了出来。
      “虽生而如死,姑且无名吧。”
      “现在,你看清楚了吗?”身后蓦然有个声音响起,嗓音沙哑如九地幽鸣,与因缘中的清风朗月煞是不同,可听在云中君耳中依旧如平地一声炸雷。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