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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十七、千寻 ...

  •   风清静,叶婆娑,古老的神台在岁月初生之时便已沉谧至今。
      一道白光如明耀的太阳一般亮起,自下而上,落在神台上,夕瑶神女在疑惑中抬了头。
      “何人至此?”她轻轻开口,声音温柔沉静,却仿佛含了亘古不化的孤独寂冷。
      轻尘散去,现出四道人形。
      神女古井不波地注视着不速之客的到来,在她的眼中,神树化生亿万年,她也随之在此照料亿万年,她与神树,亦已几乎成为一体。只是当看清眼中所见时,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们还是来了。”她温柔地目视着柳梦璃。不片晌,她又望向云中君,“你还是来了。”
      这两句话说得古怪,云中君却一时恍然。一千八百年前,夕瑶也是这样一句话,温柔而干净地看着她。她知道她与神树相合许多年,神树所见,也是她眼所见,他们此前在神树上那一番骚乱固然逃不过她的眼睛,可他们怀着何种情谊至此,她定然也一清二楚。
      云中君知道夕瑶会帮助她。也知道夕瑶一定会帮助柳梦璃。
      可这就是她不能让她做的。
      “梦璃见过神女。”柳梦璃似是明白了什么,未曾对夕瑶的叹惋发出异议,只是上前轻轻一礼。
      云中君却笑吟吟地上前一步,抢在梦璃前面道:“夕瑶姐姐,好久不见。”
      夕瑶看了看柳梦璃,又看了看云中君。
      片刻,她轻柔地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云中君心想怎样都要拦住柳梦璃,让她不要讨要神树枝叶,便对夕瑶道:“夕瑶姐姐在神树待了这么久,一定看到许多好玩的事情,你要不要讲一点与我——”
      “云中。”
      许是太久没有说过话,她的声音清柔中带着一丝沙哑,却无碍于神女的风姿。
      云中君沉默了下来。她知道夕瑶在拦着她,可说到底……
      “妖界,不,幻暝界之主,”夕瑶转过头去,柔声说道,“自你们踏上这神树开始,我便知晓要来找我的人,不是他们两个,而是你了。”
      此言一出,一旁云天河和慕容紫英脸色一变。云中君没有说话,她想起归墟里她所见到的结局。
      “我曾在神树中见过幻暝界与琼华派之争的记忆,那一役于我,犹在昨日,可于你们,却当是已过了百余年。”夕瑶轻叹了一声,“所以,告诉我你的来意,你又为何,与这琼华弟子,与网缚幻暝界的望舒剑的主人,一起来到此地。”
      柳梦璃怔怔望着夕瑶。神女的脸庞被面纱所遮掩,她手持法杖立在那里,如同亘古无言的岩石,久久望着世事变迁。她说出了她的身份,说出了天河与紫英的身份,说出了他们之间痛彻心扉的过往……可她却依然用这样温柔的眼神注视着他们。
      云中君长叹了一声。她知道再也拦不住柳梦璃开口了。她听着那已独当一面却仍是少女时模样的姑娘说着:“梦璃此来,是想向神女讨要一枝结过果的神树树枝,以……以封印幻暝界与人界的通道。”
      一时间,神台之上静默无言。
      “梦璃……你不是答应了我们……”一道不安的声音响起。
      是云天河。
      “云公子,梦璃已经想过了……倘若再滞留此界,于你们有碍,于我幻暝界,也是危机重重,为情为义,梦璃不该为了一己私欲……将神树枝叶用在强行停留于人间。”
      这一路上,似乎反驳的话都已说尽了,云天河却依旧没有找到让梦璃回心转意的办法。
      神女夕瑶沉静地望着两人,那一眼中似乎饱含沧桑,却又有些什么别的东西……
      云中君看在眼里,心中百转千回,最终,她打破了沉默。
      “夕瑶姐姐,你把神树的枝叶送给他们吧。”她说道。
      “云中君,你——”慕容紫英的目光直视而来,似乎不敢相信她说出了这句话。
      夕瑶沉默地笑了笑,面前浮现出一枝青盈盈的树枝。
      云中君转头望向柳梦璃。
      “梦璃,你可知,倘若你果真拿了这一枝神树枝干,神界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天帝会派巨灵神将去除掉幻暝界,你的子民亦永不得安宁,直至你真的完成那个封印,使妖界真的再也不与其他各界有所交集?”
      柳梦璃怔怔地听着,她抬眼望了云中君一眼,又转而望向那青色的树枝,眼眸中浮现的尽是挣扎之意。
      她舍不得云天河,舍不得慕容紫英。可她知道倘若再起风波,幻暝界死伤惨重,则她身为幻暝界之主的责任,又要置之何地。倘若当真走向被神界屠戮的结局,她又要情何以堪。
      云中君轻叹了一声,她知道自己说得太多了,曾予人以希望,如今又亲手将那希望夺回,她所做的错事似乎又多了一件,可是……
      柳梦璃,她还有一个云天河在她的身边。
      “梦璃,你听我说。”
      那少年急急开了口。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拿着这树枝的人是我,是紫英,即使不封印幻暝界,我们也可以保护它平安无恙,梦璃,我们可以再造一个门派,可以每逢十九年用神树的树枝网缚一次幻暝界,让这个世上,只有我们知道这幻暝界与人界交集的日子,我们会让弟子与梦貘好好相处,会让你过上安定的日子……我们也可以一起对抗神界,也可以找一个天帝不知道的地方,一起保守秘密,梦璃,不要离开我们好吗?”
      似乎从未直白地说过这么一长串的话,云天河的脸庞之上因激动而略带红晕。他看不见柳梦璃在哪,却依然精准地望着她的所在。神台之上,云中君与慕容紫英被这一番话震惊得久久无言,夕瑶依然望着面前的少年与少女,可面纱之下的唇角,却为了这一番话扬起了一丝弧度。
      直到此时此刻,柳梦璃才从这一番话里反应过来。
      她想说云公子我不想牵累你,想说你们已经为我做的够多了,想说……可她一句也没能说出来。
      她怔怔地望着百年以来依旧少年模样的人,嘴唇颤抖着,这是她曾渴望过却不知自己渴望过的世界。这是她身为梦貘,却唯独在午夜梦回时,才知道自己仍有的情。
      那个他们四人一起踏遍河山的梦。
      它被云天河接住了。
      许久,青色的树枝缓缓飘落,停在了天河的面前。
      “记住你今天的承诺。”神女缓缓说道。
      天河怔了怔,挠了挠头,可他却没有错过神女的善意,抬手接住了那青色的树枝。
      “嗯,我知道的。”他说。
      直至此时,云中君方长出了一口气。她转头望向慕容紫英,对方的眼中亦浮现出释然之色。
      他们已经得到他们想要的所有东西了。
      梦璃情难自禁,再一次向夕瑶福了一福,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却见神女微微一笑,她只觉得一道轻柔的力量将她托起。
      “只要……你们都还记得自己的承诺。”
      她轻声说道。
      一面水镜悄然浮现在她面前,夕瑶未曾去看,只是轻蹙着眉低头向脚下望去。
      云中君知道执掌神树的神女,可以通过水镜观照神树的每一个角落。她心知下层的异动早已传到了夕瑶这里。
      可她不知该如何解释。
      她想说她不是故意搅乱神界秩序,可是……那彩色的因缘线在提示着她,她必须告诉夕瑶真相。
      “夕瑶姐姐,我……”云中君张口。
      她等来的是一个温柔的眼神。夕瑶摇了摇头,示意她不用再说。
      云中君低下头,看见了自己的胸口。在那里,五彩石早已莹莹生辉,倒映在了夕瑶的眼中,像一颗璀璨的灵魂。
      那一刹那,云中君领悟了什么。
      她以手轻轻托起那颗五彩石,看着它缓缓漂浮在半空中,随着她的意愿,落入了夕瑶的手中。
      水镜上,浮现的是九重雷劫的残影。云中君嘴唇颤了颤,她看见了五彩石的影子出现在那里,在九重天上方,光彩灿然,一力补天,也看见了天帝的影子。没有九天玄女,也没有玄霄。
      过了许久许久,那颗石头的影子才消失不见,随着夕瑶的手,略显黯淡的石头回到了云中君的面前,水镜之中,九重天伤痕累累,却不再是破碎的残像,已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她听见夕瑶开口的声音:“云中,你……有事情要和我说吧。”
      云中君想说是,她想说很多很多,想说拜托夕瑶帮她看一看玄霄在哪里,可是……一切的一切,都消失在了一阵风中。
      风吹起了夕瑶的面纱,而她的神情如此轻柔。
      “云中,你见过……见过他吧?”
      那是她们之间心照不宣的话题。
      云中君没能回答她。
      夕瑶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淡淡地笑了笑。
      “也对,下界想来,已过了许多许多年,他在哪里,都不一定知道,只是……云中,倘若你有机会见他的话——”
      心中颤抖已久的话破口而出,云中君终于忍不住道:“我见过他!”
      夕瑶一愣,久久不曾言语。在云中君的身旁,慕容紫英神情一动,似是张口欲言,却终是没能说出什么。
      时间仿佛不曾流逝,只有神台畔的风,拂动着若有若无的节奏,将那树叶吹得沙沙作响,夕瑶仰首望着满天树叶,轻声说道:“见过,那便见过吧……想必他过得……”
      “他过得……很好。”
      夕瑶似有若无地笑了笑,“是吗,那就好……”
      没有人知道她心底百转千回的情思里有多少话未讲,只是她依然是高洁无瑕的神女模样,那一方水镜之下,残损的神界在缓缓修补,夕瑶的目光定定望着那水镜,一动不动,直至时间的流逝也为之倦怠,她忽然开口:“云中。”
      “……夕瑶姐姐。”
      “一千八百年前……你也曾来过此处。”
      云中君愣怔片刻,终于理解了夕瑶话中的意思。
      “那时你身受重伤,身上燃烧着的,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火焰……不知为何,天帝诸神,都好似对这火焰异常忌惮。”
      “从未见过的火焰,那是……”不知何故,云中君只觉得手上那片被蚩尤烙下的深红色的刻印隐隐发热。
      “我不知道……云中,如今你我,都已要成为待罪之身了,下一次相见,也不知是何时,如今我只能告诉你这些了。”夕瑶轻叹一声,“我可以……送你去你最想去的地方。可是,你想找的人,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你一定,要靠自己找到他,明白了吗?”
      云中君一惊,好半晌,她才嗫嚅道:“夕瑶姐姐,你……”
      苍翠林木之间,她见神女清澈的双眸如雾如露,却依然纯净无瑕,她没有笑,也没有看她,只是就这样说着:“我已活了这么长时间,云中,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你可以按照你想活的方式活着。”
      夕瑶笑了一笑,没有再说什么。道道光芒从她手间流出,不片刻组成一个法阵——而神女,只是站在神台前,无悲无喜。
      “进入这个法阵,你们将回到真正属于你们的地方,但是,云中,你与你想找之人,机缘已重重断裂,我只能将你送到与他最近的地方,万事皆有缘法,不可强求,明白吗。”
      云中君抿起唇,不再说话。
      法阵在空中绽出一道绚烂的光华,随即化作漫天星火飘摇而下。几人的身影在这星火之间,消失无踪。淡淡的光斑映在夕瑶身上,她便如月下仙姝,留了一身如水如星的光,独自空茫怅惘。
      笑容消失了,素手轻拂,挥落一身星辰,神树之上的果实已经成熟,但夕瑶不再看它。
      她望着空中的水镜,缓缓开始了新一轮的修复。

      黄沙脉脉,轻尘起落。狂风的又一轮新扫荡在枯竭的地脉之上飘飞肆拂。
      云中君的身影亦在其间影影绰绰。
      三天前,在昆仑山麓分别时,云天河曾轻抚着大地说,这个地方就是曾经琼华天火坠落之处。那是他与韩菱纱最后与琼华有关的因缘之地,他从不想回到这个地方,却在冥冥之中再次回到了这里。或许是因着他终究心有一丝牵挂。
      云中君看着他与这大地相连的一丝因缘线,良久未能说出告别的话。在云天河离开以后,她在这片土地上寻找了整整三天,最后,她想起了夕瑶那一句“万事皆有缘法”。
      她没能找到玄霄。
      三天以来,她餐风饮露,不断寻觅,可最后她选择了放弃。不是因为放弃了玄霄,只因那一丝因缘线,断在了月牙村畔,冷水河边。
      村人传说,曾经这里有清澈的流水曾汩汩流过,养育了一方水土,不远处洁净的雪山之上,传言曾有仙人居住。直至百年以前,不知何故,一方巨大的岩山从山巅飞升而起,化作天火流星,坠落至这山下凡尘,一切从那时起毁了。
      也许这就是所谓缘法。
      百年以来,不断有浑浊的流水从这里经过,丰盈复干涸。后来慢慢地有人过来居住了,再后来,商旅恢复了往来……这个村庄就这样,从一片死寂,渐渐恢复。
      流沙倾覆,岁月侵蚀,只有在雨季到来,偶尔的时候,这条河会流出浑浊不堪的水流。云中君最后住在了这冷水河畔,她等了整整三天,一场雨也没有下。这就是云天河未能拯救的月牙村。
      百年以前,琼华飞升,这一带的地脉损毁异常严重,直至今日,月牙村的河水依旧若断若续,困难时期,别说是浑浊不堪的水,只要是一滴流动的液体,都弥足珍贵。
      而直至今日,失去一切,云中君方才明白她曾拥有的一切有多珍贵——行云布雨的神位,遨游东海的水灵珠……而今这一切之于她,都不复存焉。
      云中君只得像个凡人一般,日复一日等在河畔。
      她不知该从何找到玄霄,那是她对夕瑶的承诺,更是她九重雷劫之下,那一丝因缘线断裂之时,她对自己的承诺。可她的神体,已因五彩石的黯淡无力,而承载不起太多的因缘了。
      云中君随着凡人学习,生活,她渐渐地学会了做饭,这是身为神明的她的兄长东君最不喜她做的事,可她跟着她的凡人,学到了许多。她总想若有朝一日真的找到玄霄,他会不会也是这样的凡人?
      可想着想着她笑了出来。
      玄霄本就曾是凡人。
      有一天,她收到了来自凡人的一条讯息。在不远处的另一个村庄,曾有一个衣着典雅的姑娘,带着一颗珠子,途径彼处。
      在那之后,云中君动身,开始一如既往地寻找。只是这次她找的是那衣着典雅的姑娘——与她有着一丝淡蓝色因缘线相连的海若,她在昆仑山麓的尼雅村再次见到了故友。
      她知道如今她已见不到玄霄,可她知道,月牙村是云天河一生的牵挂,如今她什么也不再想,只是想着要如何完成那日昆仑山麓,她的心中,消去故友那一丝惆怅的承诺。
      没有人会再对她做出许诺,可她自己却依然活着。
      “若儿。”
      她来到海若面前时,穿着的不再是过去的白衣云裳,而是凡人姑娘的短褐葛巾,她看着海若望着她的一丝痛心与困惑,轻轻笑了笑。只有神态,依然灵动宛然。
      她看见了那一丝因缘线,可她再没有去牵,只是向海若借来了水灵珠,以此带回月牙村,修复那里的地脉。
      在与海若告别时,那蓝裳的神女一言不发。她知道她如此挂心云中君,可那个姑娘仍旧义无反顾地奔向她将去之所。她无力再阻止她,即使如今,她来到这里,为的也只是应天帝所请,修复地脉。
      而云中君,却要去往凡人的中间,以凡人的方式,去修复她曾有的一切。
      她遥遥跟在了云中君身后,她看着她不辞辛苦,一步一步将水灵珠的灵力倾洒于大地之上。她每逢遇见凡人会对他们笑一笑,而后低头继续她的工作。海若不明白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可到了最后,她看见云中君很开心地站在一个普通村庄的普通河流旁,看着那流水汩汩,仿佛它一如百年之前。
      那个时候,一切还是如此平静而恬淡。
      那条河流,如同大地的因缘线就这样流向了远方,而云中君也不再在凡人的村落里停留,顺着河流,就这样蜿蜒而下,在河的尽头,她看到了一处山坳。
      那一天风很大,吹得她整个人在风沙中摇摇摆摆。那山坳称不上四季如春,只是相比外面的严酷干涸,略添几许绿意,绿意之旁,是一间茅草屋。
      云中君想着去那屋中略作歇息,敲门之际无人应声,待推开时,她只见一双眸子,定定向她望来。
      那是玄霄。
      他们没有想到会在这里,以这种形式相遇。只眼神一碰,云中君笑了,玄霄也轻笑一声。
      “好久不见,云中君。”
      “是啊,好久不见了。”
      玄霄邀她过来坐一坐,云中君在枯草铺作的软垫边上抱膝坐下,她看了玄霄一眼。
      他依旧是过去清俊如画的模样,只是有什么仿佛变了。
      他已是一个凡人了。
      云中君没有在枯草的软垫上坐太久,不久之后,她就径自离去。半个月之后,旧的茅草屋边多了一间新的茅草屋。
      玄霄已然失去了九成半的修为,九天雷劫之下,他以身相破,如今满身真元,若聚若散,只有羲和残剑仍伴在他身侧。
      可他仍坚持着曾在琼华修道的习惯,每日在屋中打坐。彼时云中君会带着她从凡人那里学得的胡饼跑去屋外,也不作声,就任由胡饼香气飘向屋内,从窗口往里看去,总会换得一个有点恼怒又无奈的眼神。
      她虽常常做这胡饼,可她自己却从未吃过。
      从九天坠落绝地,玄霄伤得并不轻。他不常出门,经常是云中君跑去村庄里,和人们交换些药材来,日复一日,就这样照料玄霄。
      偶尔,那个人会说让云中君离开……诸如此类的话。一如冰封十九年时,他也曾着意驱赶云天河。每到这时,云中君就一派装聋作哑,假装听不见,该干什么干什么,让玄霄好一番无奈又好笑。
      云中君不是当年的云天河。可她仍然选择留在了这里。
      万事皆有缘法。
      玄霄曾是个凡人,她十分清楚。而她从不曾是凡人过。凡人的一切看起来那么新奇有趣,可是临到最后,她终还是会站在那扇门外,等他自己出来。
      只是偶尔,夜幕低垂,星河璀璨之际,他们两人并肩坐着,她会看见他眼中一派凛冽与怅然,如过去的他,清冽无方。
      时间好似就这样悄然流逝。玄霄的伤势渐有起色,那一日云中君又从村庄中换得些药材,蹦蹦跳跳回到了茅草屋中,一边熬着药,一边叙说着她从别人那里打探到的异闻,正说着,忽听那人说了一句:“云中君,你离开吧。”
      云中君回过头望着他,好似他又说了如之前所有让她离开的话一样。可这一次,这个人没有答话,没有回应。仿佛有哪里不一样了。
      这一天天色和煦,临近傍晚,日落远山,染得远近沙壤一片鎏金似火。云中君抬头望着天空,层层流云自高天滑过,那曾与她相隔这么近的云朵如今看起来那样遥远。她知道玄霄仿佛感到了什么异变,这几日天空一直如此晴朗,虽则这黄沙之地,万里无云乃是正常景象,可云中君却也察觉到什么不妥。
      神界的地脉,就快修复好了。
      流水汩汩,泉井喷涌,这在过去,是绝不可能出现在月牙村的,可近日来,便是浅凿数丈,也能看到湿了的沙壤。
      就快要下雨了。
      云中君没有回答玄霄的话,她慢慢熬着药,待到熬好,将药汁倒出,带着药渣径自出了门。往常时候,她会选择兜兜转转一圈回到原地,可这一日,她一直往前走,一直往前走,走到了昆仑山麓,当初天火坠落之地。
      她的药渣散落了一地,可她无暇顾及,只仰望着天空。云层聚拢过来了。
      整片昆仑山麓,渐渐被漆黑欲压的浓云所盖。她回头望向来路,一片寂静如常,可只有她最初过来的山坳,朵朵厚云间,回荡着一丝丝雷响。
      神界的天罚,已经到了。
      滚滚浓云带着漆黑如墨的雷光,如野兽般扑向大地。云中君就像当初在神树一样,眼睁睁看着天雷一道接着一道劈向那山坳,而她无能为力,只能站在这里看着一切发生。玄霄会回来,她想这样相信,他会走出他的那一扇门……
      可那一瞬间,伴随着痛彻心扉的响声,她发现的,是她自己的泪滴。
      下雨了。
      她一直在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悔恨着。
      她一直以为可以像个凡人一样对待他,可那样的他们之间,始终有一层隔阂。
      云中君再没有犹豫,她瞬霎间化作一道流光,向着来路的方向飞奔而去,飞速流逝的风声中,她隐约听到轰然雷响,和飒飒火陨的声音。
      那是九重雷劫的残响。
      因玄霄而引动的九重雷劫,被天帝以星辰轨线,挪移至了此时此地,只为让一切复归原位。
      不知过了多久,云中君终于回到了那雷劫的中心。漠漠天雷之中,她只见玄霄傲立于灰烬之上,独自望着天空,神情平静冷漠。羲和剑在他的身周嗡嗡作响,躁动不安,似欲吞天般鸣动着。
      那一瞬间,她知道了自己该做的是什么了。
      一点金色的光华自她胸中亮起。那是曾属于东君的太阳神位证。它悠悠荡荡漂浮至玄霄面前,后者转头看了云中君一眼,未曾多话,抬手轻触那位证。
      眨眼间道道炸雷劈落,如斧凿电刻般声声震入肺腑,使人惊厥不已。玄霄却扬起手中羲和剑,剑身在雷光之下骤然飞起,没入苍穹。不片刻,那剑好似餍足了一般,自云层中钻出,携着一道长长的紫色风雷,电也似的飞临玄霄身畔。
      可玄霄脚下仿似生根了一般,迎着这剑光,竟一动不动。在剑光临身的一刹那,太阳神位证陡然连出一丝金线,化作金色光罩笼住了玄霄。
      紫白交击,电火淋漓之际,只见一丝深红色的火焰,就这样自光罩与电光之间燃起。电光就这样一道一道汇聚,直至深红色的火焰,在雷劫的萃取下渐渐转金。
      霎时间,天地为之色变!
      半空之中,一道火流星蓦然开始凝聚,带着气垂九霄之势轰然砸下。玄霄站在那里,夷然不惧。他倒转羲和剑尖,就这样携着一丝紫色电光,带着金红的焰影凝聚成的火光,撞上了那一道天火。爆炸声响彻天地,自那一丝撞击的裂隙之中,一丝纯金色的火焰油然而生,继而又转为深红……就这样,火流星一道一道,飞流而下。
      自始至终,玄霄未曾倒退一步。
      不知过了多久,云中君就这样看着,直至最后一道天雷炸响,劈中早已变作金红的光罩,云层渐次散去之际,云中君飞身来到玄霄身边。
      那金红光罩已然凝聚成一个光球,可云中君却不再在意。她未曾笑,也未曾与玄霄叙话,反而一反常态地抬首望着天际。
      云层将散未散之际,陡然间一道金色缚咒劈风而下,直向玄霄而来。云中君没有多想,她飞扑到玄霄身前,两枝扶桑祭出,金色神火将那缚咒烧得一干二净。
      天空之中,雷云彻底消散了。
      身后传来一丝轻笑声。那依稀是许久之前她曾听过的样子,可云中君却有些不敢回头。直至此刻,她的双手才发起了抖,回想着刚刚的每一个画面,惊心动魄之处,纵是她也为之胆寒。
      可那个人还在她身后静静看着她。云中君只觉得眼眶中热意微微。
      她缓缓回过身,只见玄霄眉目依稀,站在那里望着她。她就这样定定注视了他许久。
      她想和他说她有很多很多的话,她遇见了很多很多的人,可没一个是他……
      然后那人说了一句话。
      “我回来了。”
      直至此刻,蓄积已久的泪水方才留下。云中君失声痛哭,扑入他的怀抱中。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十七、千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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