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光》阅疆

3、第 3 章

　　那年祁悦病得很严重，病情反复，周一升旗仪式吹了风后，又开始烧起来。

　　从初三开始她就一个人住，请假之后也一个人在家。

　　晚上她躺在床上看习题，门被敲响。她开了门，发现赵林炜站在门口，手上除了驱蚊水和青草膏，还拎了一份馄饨。

　　“我看你下午就请了假，估计晚上没吃饭。”

　　因为高烧，祁悦脸红红的，她拉开鞋柜给他找了个鞋套，“进来吧。”

　　进了门，赵林炜发现，祁悦的家不是一星半点地干净，他放下馄饨，看了下手里的东西，“这些放在哪？”

　　“我来吧。”祁悦说话带着严重的鼻音。她从电视柜下面取出一个医药箱，将青草膏放进去，又把驱蚊水放在客厅后的木架上。

　　赵林炜站在后面，收回目光。

　　他把馄饨打开，“你病得严重，趁热吃吧。哎，这里面有个小螃蟹。”

　　零星的几个虾米间飘着一只红红的小螃蟹。赵林炜拿塑料勺舀走了螃蟹，扔进嘴里吃了，然后在目瞪口呆的祁悦面前把勺子扔进垃圾桶。

　　“我补钙，长个儿。”

　　“……”

　　赵林炜很高，祁悦168，他比她还要高大半个头。他长得有点痞，笑起来模样也扎眼。

　　祁悦没说话，坐下来开始一口一口地吃馄饨。她吃饭很慢，一点声音都没有，等她吃完，赵林炜收了打包盒，“你在家休息吧，我去上自习。”

　　一瞬间，好像又回到那时候。

　　两个人在餐厅吃完饭，赵林炜送她到楼下。

　　小区里零零星星的灯光映在她侧脸上，可以看到她细腻皮肤上细小的绒毛。他把手插兜里，“我就不上去了，你这几天注意休息，别不吃饭，你胃不好。”

　　“嗯。”祁悦怕他继续说话，烟也没点，端着刚买来的咖啡喝了一口。

　　她的咖啡瘾很大，跟烟瘾一样大。工作时间续咖啡跟续水一样频繁。

　　“你少喝点咖啡。”赵林炜故意恐吓她，“又抽烟，咖啡又喝得这么凶，到时候牙齿跟我爷爷一样黄。”

　　“……”

　　这句话对她的威慑很大，导致她短暂地考虑了要不要戒烟。

　　赵林炜看到她的表情觉得好笑，“上去吧，有什么事可以打电话给我。”

　　祁悦回到家，只觉得喉咙疼得难以忍受。她每年换季都容易感冒，今年工作格外辛苦，事情没有一件如意。感冒来势汹汹。

　　半夜，祁悦高烧不退，躺在床上，感觉到胃里一阵绞痛，出奇地恶心。她披着被子去卫生间吐了很久，吐到没了力气。

　　吃了药又吐了，反反复复，直到凌晨四五点，才稍微缓一点。

　　高烧时人很容易做噩梦。祁悦看到自己站在楼顶，对面大厦很远，她却依旧能把里面所有的人和事看得清清楚楚。

　　她看到自己死了。一个人躺在卧室里安安静静地，没有任何人知道。初起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细缝打在她卧室里，空气里浮起两颗灰尘。她一直躺在那，直到发烂发臭了也没有被人发现。

　　十一点，祁悦惊醒。

　　烧已经退了，人却是没有力气。她缓了半天，才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霍晟刚刚发来消息。

　　[你多休几天，给你带薪休假。]

　　祁悦回复道：[谢谢霍总。]

　　再往下翻，是林承的消息，他八点打了一个电话，之后发了条信息：[宝贝儿，我去上海出差，明天晚上回来，过两天我生日，到时去接你。爱你。]

　　祁悦回复：[好]

　　林承坐在高铁上，手机响了一声，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只看到一个“好”字后，不由地皱起了眉。

　　余念坐在一边，抿抿嘴，“祁悦还是这样啊？”

　　“对了，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呀？你们谈了也有三年多了，虽然悦悦脾气有点不好，但我们宿舍的人还是看好你们俩。”

　　林承揉揉眉头，靠在椅背上，“难说，我妈不同意。”

　　“这样啊。”余念嘴角勾了一个小弧度，语气倒是挺可惜地，“其实，我觉得门当户对也没那么重要，虽然祁悦家里那样，但是她很优秀，结了婚她脾气肯定会收敛的，有些东西你也别想那么多。”

　　林承无奈笑了笑。

　　两个月前祁悦生日，他在湖滨酒店办了一桌酒，还带来了父母，让祁悦见见长辈。谁想到中途来了个男人闹事，开口就是问祁悦要钱，场面闹得非常难堪。

　　林承和祁悦在一起三年，并不知道她的家庭情况。也是在那时林承才知道祁悦是单亲家庭，生活一地鸡毛。

　　第一次见面，林父林母对祁悦的印象差到了极点。他们家家庭情况很不错，祁悦瞒着自己背景和林承交往，存的心思昭然若揭，指不定心里早就打上了主意。

　　林承跟他们解释说祁悦不是那种人。

　　她平时用钱挺大方，品位也不低，用的穿的也不是俗货，其中可能有什么误会。

　　林母闻言更是嗤笑一声，“你了解她吗，她爸那样，她哪里用得起那些东西，谁知道她干不干净，东西从哪来的。”

　　林承也沉默了。

　　给林承发完消息后，祁悦又给赵林炜回了消息，[我没事，刚醒。]

　　赵林炜问她：[是不是还没吃饭？]

　　[嗯。]

　　想到这里祁悦给他打了个电话，赵林炜接了后，她问道，“小炜，你昨天买的哪家的馄饨？”

　　“莲花路上那家的，千里香小馄饨。”赵林炜听到她声音后皱了一下眉，“你声音怎么了？”

　　“嗓子有点不舒服。”祁悦靠在床头，问了一下馄饨店的具体位置，回答道，“那行，我下楼去买。”

　　赵林炜想到她经常换季就重感冒，在电话那端点点头，“那你小心点。”

　　挂了电话，赵林炜靠在椅子上，想了一会儿，又给祁悦发了一条信息，“祁悦姐，我吉他是不是还在你那里？”

　　容大两年前宿舍整修，暑期时重新粉刷宿舍，宿舍里的东西要全部搬到别的地方。赵林炜有一把价格不菲的单板琴，还有几件不方便带的贵重物品，都寄放在了祁悦这边。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没拿。

　　祁悦想了想，回复道：[对。]

　　[我下午去你那里拿吧。]

　　下午祁悦窝在房间里，房间朝阳，下午照不到阳光。她坐在床上看书，看着看着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门铃突然响起来，她睁开眼，想到是谁。打开门，果真看到赵林炜站在门口。

　　赵林炜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烧了一晚上。他套了鞋套进门，举起手里的东西，“我买了菜，我去做饭吧。”

　　祁悦扶着桌子，有点不可思议，“你会做饭？”

　　“我妈工作忙，她没时间都是我做饭。”

　　祁悦笑了，“我妈也忙，可我还是没学会做饭。”

　　晚饭很清淡，赵林炜做了山药鸡汤，还细心地撇去了汤里的浮油。祁悦破天荒地吃了一碗饭，还喝了一碗汤。

　　吃完饭后赵林炜去洗碗，祁悦坐在沙发看电视。收拾完后，赵林炜提着垃圾袋下去。

　　“行，那我先回去了。”

　　“好。”

　　过了十分钟后祁悦才想起来赵林炜要来做什么。她去书房取了他的琴，然后给他打电话。赵林炜已经坐上了车。

　　“林炜，你的琴忘拿了。”

　　“嗯，我也想起来了。”赵林炜靠在地铁上，回答道，“明天下午我来取吧。”

　　“行。”

　　次日，赵林炜买了萝卜排骨，炖了汤。祁悦虽然身体差，但在家躺了两天，痊愈得也差不多了。

　　吃饭的时候，祁悦感叹道，“我觉得以后你女朋友很幸福，会做饭，而且能做得这么好吃的男孩子真不多。”

　　赵林炜笑笑，没说话。

　　“我看你一直没女朋友，条件这么好，长得也这么好，不谈一个可惜了。”祁悦咬着排骨，肉炖得酥烂，“要我给你介绍吗？我身边好的一堆。”

　　“再说吧。”赵林炜给她夹了块萝卜，“吃点萝卜，祛痰。”

　　两个人吃完饭，祁悦防止他又忘了正事，早早地从书房里拿出琴。琴上套了一个防尘袋，里面干干净净。

　　“之前联系过你两次，让你拿琴的，你一直有事。”祁悦取下防尘套，把琴递给他。

　　赵林炜洗完碗，擦了一下手上的水，“之前遇到点不开心的事，就没来拿，后来就忘了。”他接过吉他，拨了一下弦，“有什么想听的歌吗？”

　　他调音的时候，祁悦说，“你看着唱吧。”

　　赵林炜想起祁悦喜欢的歌，弹唱了《七月上》。

　　我化尘埃飞扬
　　追寻赤裸逆翔
　　奔去七月刑场
　　时间烧灼滚烫
　　……
　　就让我走向你
　　走向你的窗
　　就让我看见你
　　看见你的伤
　　我想你就站在
　　站在大漠边疆
　　我想你就站在
　　站在七月上
　　……

　　窗户大开着，穿堂风卷过晚开的桂花香味，空荡的客厅里歌声空灵。

　　祁悦靠在沙发上，想起几年前赵林炜的模样。

　　崇川中学一年一度的元旦晚会很热闹，中学生玩闹的渠道少，晚会这种盛宴，简直是举校欢庆。

　　那时候他抱着吉他坐在台上，一首Westlife的《my love》惊艳了所有人。甚至是祁悦认识的好几个女孩，暗地里都托她帮忙转交情书。

　　几年过去，他的模样变化不大，个子稍微高一点，人更成熟一点，眉眼里依稀有当年的青葱气。

　　门铃突然响起，屋外有人在喊，“悦悦，在家吗？”

　　祁悦开了门，林承站在外面，还推着行李箱，余念也在，手里捧着一小盒奶油蛋糕，“你在里面干什么，这么久？”

　　林承换上自己的鞋，熟练地接过余念手上的蛋糕，“你楼下新开了一家蛋糕店，念念说你们女孩子都爱吃这个，我给你买了一份，吃过晚饭了吗？”他放下行李箱，突然看到沙发上坐着的赵林炜，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林炜也在？”

　　“吃过了。”

　　余念笑笑地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说你脾气大呢，两天都不理人，林承一下高铁就冲着到你这里来了，你倒好，一个人在家里享福，我们出差，累死了。”

　　她脱了鞋进来，伸了个懒腰，坐在沙发上，“吃吧，我特地买的。”

　　“来，试试这个蛋糕，刚刚念念试吃了一下，觉得还可以，你吃一点。”

　　祁悦皱起了眉。

　　“又不喜欢吗？”林承笑笑，脸色并不好看，“我特意给你挑的。”

　　祁悦也不说话，抱着胳膊靠在墙上。她换上休闲的衣服，没化妆，看上去有点苍白。

　　余念撇撇嘴，“我们惦记着你，辛苦给你买的，不给面子吃也要说句话吧？”

　　“她胃不好，一直很少吃这个。”赵林炜一边收琴一边开口，“而且她感冒了，对奶油忌口。”

　　不知道是因为赵林炜的话，还是祁悦有意瞒着他让他不舒服，林承皱起眉，“你感冒了，怎么不跟我说？”

　　祁悦终于出了声，还带着浓重的鼻音，“也不怎么严重，没必要。”

　　“不舒服就跟我说，别一个人扛着。”林承摸摸她的脸，温柔笑笑。

　　赵林炜收好了琴，“那你们聊，姐我先走了。”

　　门被关上，余念靠在沙发，看了一眼门，耸耸脖子，“祁悦，那谁呀，长得挺帅的，真是你弟？”说完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林承。

　　祁悦的恶心劲又犯了上来，她靠在墙上，冷笑一声，“你以为我是你吗？”

　　“你什么意思？”

　　祁悦揉揉太阳穴，“行了，你们俩没事就走吧，我头疼，想早点休息。”

　　两个人走后，祁悦吃了药，有些犯困，倒床上就睡了。脾气发出来后，反倒是一夜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