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也不是人》胖咪子

15、第 15 章

　　海舒俞是在一片消毒水气味里醒来的。

　　睁眼初期的朦胧渐渐消去，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反应了会儿，似乎是一间高级的单人病房，跟酒店行政套房差不多，有沙发有电视有冰箱。

　　医院的环境对于海舒俞来说是极为陌生的。
　　她基因突变成了一条鱼，不确定哪一项检测就会测出奇奇怪怪的结果，再加上海鸿光和丁蔓秋都是普通人类，对非人类医疗没有了解，是故海舒俞从小到大，基本没有去过医院。

　　她在极有可能暴露秘密的陌生环境里不自觉紧张起来。

　　紧接着，海舒俞发现了两个无异于晴天霹雳的噩耗。

　　第一个噩耗，她正大喇喇地伸展着雪白的鱼尾，泡在一个特制的温泉池里，池里不知道是什么液体，蓝色的，鱼尾泡在水里晃悠，是一种让灵魂都得到放松般的舒服惬意。

　　但是！
　　她是人鱼原形啊！
　　所以所有医护人员都看到她的鱼尾了是吗？！

　　第二个噩耗是，哪怕海舒俞艰难地抵抗住了泡水的诱惑，从池中爬出来，用旁边挂着的病号服擦干鱼尾上的水，鱼尾也变不回去了。

　　鱼鱼无助。
　　鱼鱼绝望。

　　绝望的鱼鱼被忽然拉开的病房门吓得差点心脏骤停。

　　当发现来人居然是傅长焱之后，心脏又停了一次。

　　“不要乱动，你现在的体力不足以支撑你维持人形，等过段时间身体恢复了，腿能变回来。”傅长焱轻车熟路走进病房，像是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进来过很多次。

　　“还有，池里是营养液，以后每天至少泡一个小时，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海舒俞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她整个鱼都沉浸在鱼尾没有变回去的惊慌失措中。

　　病急乱投医，她当下也没有别的更好选择，遇到一个知情的人就只能视作浮木，一把紧紧抓住他的手臂，用恳求的眼神焦急又可怜地仰头望着他。

　　傅长焱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他似乎会被这种眼神取悦到。

　　“不用担心，这里是傅家的医院。”

　　海舒俞发现她好像是泡水泡糊涂了。
　　傅长焱本身是炎龙，那么傅家有一个专门的非人类医院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

　　危机好像成功解除，她懈怠地松开紧攥的手，旋即又绷起背脊，紧张追问道：“周姨呢？她没事吧？”

　　傅长焱瞥了眼被她抓乱的西装外套，“她没事。”

　　海舒俞长长松了口气。

　　她是到现在才觉得后怕，还好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傅长焱截住了她，否则，万一在昏迷过程中，众目睽睽之下，她来个大变活鱼，那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当时在火场里情况紧急，海舒俞一心救人，没想太多，现在越想越觉得心惊胆战。

　　还好有他及时为她善后，也不知道处理起来麻不麻烦……

　　但是，要她感谢傅长焱，她好像有点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在鸟不拉屎的小路上，他的车绝尘而去的画面，车后每一粒扬起的尘土都被她记得清清楚楚。
　　哼。

　　哼！

　　“你送我来的？”海舒俞支着鱼尾站不住，好不容易用手撑着挪到床边，忿忿往病床上躺了下去，扭身背对他，嘁了声，“谁要你多管闲事。”

　　傅长焱站在病床边，静静看着她的背影。

　　哎？他居然没有开启嘲讽模式。
　　聪慧鱼鱼顿时觉得情况不对。

　　“不对。”海舒俞突然纵起身来，“医疗费账单不会已经送到我爸妈那里了吧？！”

　　傅长焱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目光复杂地看了她很久。

　　海舒俞竟然从那道目光的千百种含义中看出了一些些认真。
　　这让她感到有点害怕——
　　感觉那份认真的医疗账单应该非常昂贵。

　　良久，傅长焱终于开口：“我想，我理应为说过的话道歉。”

　　坦白说，海舒俞在他们这个圈子里的评价并不算太好，尽管传来传去无非是那几句，骄奢淫逸、骄纵跋扈，说她无脑，说她脾气坏。这些传闻，连带着仅有的几次不欢而散的会面，构成了傅长焱对海舒俞唯一的了解。
　　或者说，是偏见更合适。

　　这些天，他的脑海中偶尔会浮现出全身是灰、满脚底水泡的小花孔雀，艰难咬牙将周姨背出火场的画面。
　　她不是一无是处。
　　在她的性格里，其实也有很可贵的品质在熠熠发光。

　　他的语速很慢，情绪中似乎有某种复杂的东西在宣告。
　　“海舒俞，你值得被人尊重。”

　　海舒俞一连串已经写好剧本痛骂黑心资本家的话在胸腔中固住。
　　她懵了。

　　整个鱼都懵了，连鱼尾都不摆了，保持一个奇怪的弧度僵在空中。

　　她眨着眼睛呆了一会儿，迟迟回过神来，心中徐徐升起一些些隐隐约约的小得意，鱼尾尖尖荡着荡着翘了起来，连同上扬的嘴角一齐，“就一句话就算啦？‘对不起’呢？”

　　“对不起。”

　　“你说，是你小人之——不是，你小龙之心。”

　　傅长焱深深看她一眼，有少量情绪，但是被压制住了，“是我小人之心。”

　　海舒俞承认，她可能是有滴滴膨胀了，“你手写三遍‘对不起’给我，别忘了落款，我要裱了挂在墙上。”

　　“海舒俞。”
　　这声名字低了八度，叫得颇具警告意味，“得寸进尺就没意思了。”

　　“不写也行。”海舒俞懒洋洋拖长了音，“那至少得送一份道歉礼物吧，比如啊……我想想，一条钻石项链什么的……”

　　“我给你写十遍对不起。”傅长焱果断道。

　　啊呸，十龙九抠，诚不欺我。

　　海舒俞刚想好好嘲笑他一通，病房门被从外轻轻敲了两声，周姨往里探了探头。

　　海舒俞立刻将黑心资本家抛在脑后，高兴摆尾，“周姨！”

　　周姨整个人一瘸一拐慢慢从门外进来，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像蛇一样覆盖满鳞片的青白色尾巴。

　　海舒俞的脆弱心灵，在看到尾巴时，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冲击。

　　周姨没主意到海舒俞的僵硬，握住她的手，哽咽着抹眼泪，“海小姐，你没事就太好了，你要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我真的……我这条老命——”

　　海舒俞赶紧反应过来呸呸呸，“我这不是没事嘛。”

　　让两个人抱头伤感了一会儿，傅长焱才开口：“周姨的祖先是白龙，习惯生活在冰天雪地的环境里……”

　　“噢！”海舒俞恍然大悟，“所以周姨对火和热很敏感。”

　　当时周姨在火场里没多久就晕了过去，海舒俞还以为是人类太弱，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层原因。

　　很可惜，就像狐狸胡爸爸所说的那样，非人类的血脉趋弱，哪怕像龙这样强大的种族，周姨也只剩下一条龙尾。

　　海舒俞有点难过。

　　她还沉浸在淡淡忧伤的情绪里无法自拔，一旁的傅长焱突然靠近她，拎起病床上的被子，把她从头到尾盖得严严实实。

　　什么被子居然做得这么大！海舒俞拼命从如山的被窝里钻出一颗被蹭乱的脑袋，怒气冲冲刚想寻衅滋事，只见柳秘书提着一个电脑包走了进来。

　　海舒俞立刻忘记要找傅长焱算账的深仇大恨，看了看柳秘书，忽然联想到了什么，先看一眼傅长焱，再看一眼周姨，最后对着柳秘书惊讶捂嘴：“啊，柳秘书，难道你也是——”

　　柳秘书嘿嘿一笑，放下电脑包，亮出龙爪。
　　海舒俞甚至感觉到有寒光从她细嫩的脖子上擦过。

　　“我只有一双龙爪，不过很有用，必要时可以兼当傅总的保镖。”

　　“好多人哪！”海舒俞啧啧惊叹，“你们龙族真是……壮大。”

　　她忽然想起以前不知道从哪本书上看过的一句话——龙性奇淫，无所不交。①

　　生病了防备力就比较低下，海舒俞一时忘记表情控制，可能将心中所想直接挂在脸上表达了出去。

　　面前的三个龙族顿时都有些尴尬。

　　傅长焱抬手握拳，清了清嗓。

　　周姨连忙为龙族的婚恋观解释道：“那都是祖辈时候的老黄历了，现在我们都是一夫一妻制。”

　　“真的吗？”海舒俞浅浅挑眉以示怀疑。

　　“当然了！”柳秘书理所当然点头，“不然会违反婚姻法的。”

　　既然能搬出现代法律，海舒俞瞬间就被成功说服了。

　　一时间知晓的信息量有点大，海舒俞自己闷着脑袋琢磨了半天，才勉强接受了这个越来越魔幻现实主义的动物世界。

　　她飘忽的视线飘向了傅长焱。

　　所以……他也只有龙的一部分么。
　　是哪部分呢？

　　“傅长焱，你的原形……”

　　直到问出口了，海舒俞才想起来，小狐狸胡山晴告诉过她，询问非人类的原形是不太礼貌的一件事。
　　没办法，她一直是一条鱼独自莽着长大，没有听说过也没有培养起来许多非人类一族约定俗成的习惯。

　　她没有辨别错，空气中弥漫开来的淡淡尴尬。

　　柳秘书和周姨对视一眼，默契地退了出去。
　　柳秘书还贴心地关上了病房门。

　　傅长焱站在她面前，安静地挽起衣袖，然后抬起手，由上至下，开始一颗一颗解衬衫纽扣。

　　母单鱼鱼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攥着被子的手不自觉收紧，默默地咽了下口水。
　　嘶。
　　有……有点刺激。

　　但是很遗憾，小气吧啦的黑心资本家连纽扣都只肯解开最上面三颗，只是将领口扯了开些，转过身，让她看脖颈。

　　海舒俞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专心参观，但好像什么异样也没看见。

　　难道最近电脑看太多，视力又下降了？

　　海舒俞不信邪地将脑袋凑过去，几乎要将脸贴上去了，能闻到他身上太阳的味道，鼻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鼻息扑在对方皮肤上卷起的气流。
　　凑近点果然是有效的，慢慢的，慢慢的，她看见原本属于人类的皮肤上出现了一片一片若有似无的黑色鳞片，鳞片中间，隐隐的血红色随着呼吸的频率若隐若现。

　　脖颈流畅延伸到宽阔的肩，深黑与血红的配色，再配上紧实的肌肉线条，一种充满暴力的禁忌美感扑面而来。

　　海舒俞探长了脖子想往下看看有没有翅膀的痕迹，“没啦？”

　　傅长焱眼色微沉，“你还想看什么？”

　　海舒俞瞪大眼睛。
　　当然是想看完整的原形！龙哎！那可是龙哎！虽然肯定是比不上人鱼的精致美丽啦，酷炫应该还是酷炫的吧。

　　“这里地方不够大。”

　　然后海舒俞看着他欲言又止了一下，总觉得他下一句就是“得加钱”。

　　算了算了，她纠结了半天，到底没好意思上手扒衣服，只好作罢，悻悻道：“我一直以为炎龙是红色的……”

　　“人类传说中的分类并不准确。”说完这句话，傅长焱的衣服已经穿好了，扣子规规矩矩地扣到最上面一颗。

　　刚才脱的时候怎么没见动作这么快。

　　海舒俞暗暗撇了撇嘴。

　　好了，傅长焱的老底揭完了，至于她，她是人鱼，原形唯一与人类不同的就是一条银白色闪金光的鱼尾，刚才傅长焱进房间时应该已经看到了，没什么好说的。

　　讨论完唯一的共同话题，刚离婚的塑料夫妻就展现出了塑料本质，再没话题可聊。

　　于是傅长焱在窗边的沙发上坐下，长腿上摆上一台笔记本电脑就开始办公，好像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海舒俞也懒得管他，从床头柜的抽屉里翻出自己的手机，偷偷摸摸上网搜索关于黑龙的信息。

　　“黑龙很吝啬，喜欢收集财宝……”

　　海舒俞深有感悟地点点头。

　　“黑龙脾气比较暴躁……”

　　海舒俞想到了什么，咬着牙重重点头。

　　“黑龙喜欢吃水生动物……”

　　海舒俞倒吸一口凉气，惊恐怒瞪傅长焱。

　　畏惧地瞪他一眼，再愤怒地瞪他一眼，谴责！无声谴责！

　　大概是她偷偷瞪他的次数太多，傅长焱不堪受扰，捏了下眉心，放下手里的工作，合上笔记本电脑，起身走过来，“有些话，本来想等你出院再说。”

　　剩下的话他没说完，但是海舒俞顺利脑补了出来：“但是你总看我，我就想现在一次性吃完了了事，省得以后麻烦。”

　　海舒俞瞳孔剧震，猛地将病号服上衣衣领合拢攥紧，又骇又怒：“不给你吃！”

　　傅长焱吃惊看着她死死捂住的地方，视线缓缓上移望向白茫茫的天花板，眼中有片刻的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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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①龙性奇淫，无所不交：出自明代笔记《五杂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