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之小姨太太翻身记》休芸芸

2、倒尿盆

　　南星的住处已经收拾好了，尽西头的一间，靠西墙有一张雕花床，比双人床大一些。床上的被褥都是按季节更换的，如冬天要铺三层羊毛毡子，夏天就铺一层垫子，还有一层凉席被卷起来放在一旁。

　　床帘加窗帘都是纱帐子，窗台下角有一架撇腿的梳妆台，镜子大的吓人。

　　“还需用什么就跟我说，”慈姑道：“或者直接跟大太太提，大太太从不在这上头苛待人。”

　　南星默默摇了摇头，慈姑盯着她看了一眼，显然有点诧异，不过也没有怎么当回事：“规矩由孙妈妈来教，无非是作妾的本分，在大先生面前作妾和在大太太面前作妾，总归是不一样的，别以为是一回事。”

　　南星点了点头，看上去很受教的样子，让慈姑满意地点了点头。

　　当然她心里想的可不是乖乖听话，她看出来这个家是大太太当家，大先生是什么样还没见着，但大太太是万万不能惹的，就凭自己的卖身契捏在人家手中，也必须徐徐图之。

　　唯一让南星稍感庆幸的是她从妓院里脱身了，现在的环境怎么也比妓院强。

　　之后南星又见了几个人，负责教她规矩的孙妈妈就是其一，孙妈妈是个严厉的女人，一直用刻薄的眼光打量她，让她伸手、弯腰，像查看货物一样从头到尾细细验看了一遍。

　　还有个机灵的小伙子也殷勤过来拜见，他就是领他们进门的小厮，也是孙妈妈的儿子，叫孙德才，在内院行走，看上去善于察言观色，因为一进来就提进来一壶温水，甚至还准备了擦汗的白巾。

　　还有一个丫头小红，长得平平无奇，不过指节粗大，熊腰虎背，看上去是干惯了力气活的，果然生火、洗衣、端茶倒水都是她来做。

　　这几人看南星的目光也不尽相同，比如孙妈妈一直盯着她的胯骨和肚子看，孙德才的目光就在南星的脸上绕来绕去，也不算明目张胆地贪看，就像是和谁做个比较似的。丫头小红就老实许多了，不过她一直显得木讷。

　　小红架起了一个冰盆，然后人都走了，屋子里只剩一个南星一个。

　　南星稍稍松了口气，她先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打开了衣柜，衣柜也不是空的，里头有不少衣服，有当季的薄纱、棉裙，也有冬天穿的锦缎，看了一下剪裁也是合适的，估计很早之前就按照自己的身材做好了这一柜子衣服。

　　她又坐在梳妆台前，梳妆台上是有胭脂水粉的，都原原本本装在四四方方的小盒子里，南星认出了谢馥春的散粉，最令她吃惊的是还有一沓红纸，看形状居然是口红纸。

　　南星不由自主看了一眼身上的旗袍，又想起西洋大夫给她看病的事，这都什么时候了，口红应该不算是时兴物件了，她一路上来黄宅经过的几个路边摊都有叫卖口红的，可这老宅子里居然还拒绝使用口红，用的是红纸。

　　可要说这老宅死气沉沉，却也不是，窗外一直有欢声笑语，几个年轻的小丫头在院子里的水井里捞西瓜吃，又把一块杏仁豆腐放了进去，声音也不小，也不见有人出来喝止她们。

　　南星微微皱起眉头，把目光收了回来，这下她一下子怔住了。

　　因为她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的人儿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秀丽之极。眉目宛然，双眼盈润，仿佛含情一般。

　　这具身体的容貌出乎意料，纯天然的小美人，让南星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儿，很快她发现镜子里的小美人眼角下还有一粒小小的黛色的痣，这是和自己本来面貌唯一相同的一处，连位置、颜色都一模一样。

　　一觉醒来，穿成一个旧上海的女人，短短半日命运又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可让南星措手不及，陷入了深深的疑虑和思考中。

　　一夜过去。

　　南星本以为自己这一夜大概是难以合眼，然而她沾着枕头就睡着了，早上小红进来给她梳了头，换了一身衣服就带她走出了房间。

　　南星以为自己会被带去用饭，谁知她被带去是伺候大太太起床的。

　　大太太的卧室已经有两个人了，孙妈妈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另一个小丫头在给大太太穿鞋子，大太太一只脚裹过，一只脚则没有，但两只鞋子相同尺码，一只鞋子塞了不少棉花。

　　看到南星进来，大太太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倒是孙妈妈乜了她一眼，见南星直挺挺站着一动不动，顿时斥道：“没眼色！徐春家的就是这么教你伺候人的？你挺尸呢！”

　　南星吓了一跳，没料到这孙妈妈说骂就骂，下意识就走过去，但这时候大太太的绣鞋已经穿上了，南星就接过小丫头手上的褂子，准备给大太太穿上。

　　谁知孙妈妈一把把她拉回来，指着脚蹬上的壁虎瓷盆，“去把这倒了！”

　　南星被她恶狠狠盯着，只好把瓷盆提了起来，端着就往外走，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大太太才出声道：“放下罢，晚上我没起夜。”

　　南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端的是尿盆，顿时那个郁闷啊，心中把恶人孙妈妈翻来覆去骂了一遍，原来她摆明了这是要磋磨自己啊。

　　孙妈妈估计是看到南星没有任何反抗或者不乐意的样子，脸色这才好看了一点，“你是大太太买来的，伺候大太太是天经地义！”

　　按她的说法，昨晚上南星就该过来给大太太洗脚，自古作妾的就是这样服侍正妻的，听的南星暗地里摇头，偷偷把‘封建礼教余孽’六个字摁在了孙妈妈快要半秃的脑门上。

　　大太太穿好了衣服也没走出卧室，因为她这个卧室前面还有个小屋子，等于是卧室的外间，放了些卧室用的零碎物件，如油布、查壶之类的东西。

　　大太太用茶水涮了涮口，然后就坐在凳子上，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孙妈妈就又推了南星一把：“还愣着干什么，快伺候大太太用烟！”

　　南星是完全不会这一套，但她这具身体却相当熟练。她轻轻划了根火柴，点燃了火绒，火绒就是蒲草这样易燃的东西，点上以后火往下走，用嘴一吹，再用另一只手捧起烟袋，送到大太太嘴前，等她含住烟嘴，然后用火绒点燃烟锅子，‘刺啦’一声烟锅就冒了火星。

　　大太太闭着眼睛抽了几口，却没看到一旁的南星深吸一口气，神色微微一变。

　　南星盯着烟锅，她闻到这烟丝大概不是普通的烟丝，从那里升腾起来的烟味有一股腥甜，还有一点苦味，这是鸦·片的味道。

　　南星很快就得出结论，黄宅是不显山露水地富，鸦·片不是一般人抽得起的，这是个消耗钱的玩意，但大太太抽的时间不短了，明显这脸颊和肤色，就是有长达十多年的烟瘾。

　　抽完了烟，大太太才上桌吃饭，南星原以为自己肯定又要被滴溜出来，站在一旁服侍——

　　结果大太太也让她坐了，反倒是孙妈妈站着，不时用三角眼暗搓搓剜她一眼。

　　清粥小菜，南星吃了一点，见大太太放下了筷子，南星也就识趣地不再吃了。

　　大太太用完了饭，默默坐在椅子上，过了一会儿道：“你读书认字，给我念念报纸听。”

　　南星接过报纸，自上而下地看起来，下意识念道：“自去年年底党务调查科扩充为特工总部之后，力行社特务处的一干人马便不甘示弱起来，其首领人物代春风不遗余力插手军队、警察、行政机关以及交通运输等各个部门……”

　　“听不懂，”大太太就道：“读下面的。”

　　南星就换了一个版面，“中央公校印发《剿匪手册》，据悉此举乃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常凯申示意，内战风云再次密布……常委员长准备在赣粤闽边区调集40万兵力，准备对朱毛匪首发动肃清围剿……”

　　大太太就啧了一声：“原来听说这群□□在湘赣边界，现在又跑到闽粤去了，他们可真能流窜的。”

　　一旁的慈姑叹了口气：“只要不在上海闹，怎么都行，我可还记着他们当初在上海可是搅得腥风血雨，整整两个月不分白天晚上都在响枪，杀得血流成河……”

　　“那都是五年前了，”大太太道：“阿弥陀佛，我也就是从那时候才明白，跟人家有枪杆子的人比，咱们这青帮也好，洪门也罢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

　　南星这时候却目瞪口呆，她可是看到了不少熟悉的名字，等她把报纸反过来一看，就见报纸是《沪西日报》，而时间是民国二十一年。

　　虽然一开始她就自忖穿到了民国，但现实还是叫她吃了一惊，居然还是1932年的民国！

　　1932年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但是作为一个中国人，她不会忘记去年也就是1931年发生的一件大事，九一八！

　　可她翻遍了报纸，也没找到任何关于抗日或者东北的话，外敌当前，这位常委员长居然还要调集大兵剿匪，推行他一贯的“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

　　就在这时，只听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孙德才喜气洋洋地跑了进来：“大太太，好消息，大先生今晚要回来！”

　　孙妈妈刚要责怪他一惊一乍，闻言却喜上眉梢：“真的？你听清楚了？”

　　“来福说大先生亲口交代的，”孙德才道：“说想吃大太太做的白汁桂鱼了。”

　　“阿弥陀佛，”慈姑不由得道：“我这就去买桂鱼，晚了就买不上新鲜的了！”

　　大太太眉间似乎也有了点喜悦，但怨气似乎更多：“什么新鲜不新鲜，吃鱼也要吃新鲜的，老的臭的就不吃了？”

　　慈姑被无缘无故发作了一通，也不敢说话，只听大太太道：“现在他回来倒要通报了，这还是他家吗？”

　　孙妈妈急忙道：“不是家还是哪儿，咱们这是黄宅，西边那个不过是金屋藏娇的黄鹂罢了，也就是仗着会唱曲儿才叫大先生多看了两眼，如今咱们也弄了新人来……”

　　南星虽然就在一旁，可大太太仿佛猛然间才想起了她，淡白的脸色渐渐赤红起来：“好、好好，果然是个有福气的，今晚上就让她伺候大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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