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慕星光》颜九兮

18、第 18 章

　　午后，火球似的太阳烘烤着大地。

　　尘土飞扬的土路上，小客车左右颠簸摇晃，车厢内连空调也没有，热浪滚滚，夹杂着浓烈的汗味、臭味，熏得人恨不得把头拿下来扔到窗外。

　　夏夜星耐心耗尽。

　　“挤够了没啊你！操！”

　　她嚯地站起来，伸手将旁边的人用力推开。

　　那人原本大半个身子都贴在夏夜星身上，一手抓着前座椅背，一手耷拉着，随着车身摇晃不时蹭一下夏夜星的身体。

　　被夏夜星这么猛力一推，身穿骚绿紧身T恤、脖挂大粗金链子的矮瘦男人，在周围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一屁股墩儿摔下去。

　　客车经过土坑猛烈颠晃，过道上拥挤的乘客全部东倒西歪，无数只脚在绿瘦个儿身上踩来踩去。

　　瞧着对方像只绿毛龟一样在地上想爬爬不起来，夏夜星冷嗤一声，抱着胳膊坐下。

　　随着人头攒动，一浪接一浪的酸臭怪味争先恐后往夏夜星鼻子里钻，她忍着胃里翻腾，掏出背包里的矿泉水。

　　“这女娃啷么不讲理哟？”

　　“车上挤一下很正常，咋个还推人呐？”

　　周围的乘客盯着座位上咕嘟咕嘟仰头喝水的小姑娘，满脸谴责，指指点点。

　　夏夜星咽下最后一口水，烦躁地抹了把脸上的汗。她取下头上汗湿的棒球帽，一头金黄挑染亮紫的及肩长发披散下来。

　　“啪”地把矿泉水瓶捏扁，她斜睨一眼周围，不耐烦喝道：“闭嘴！”

　　乘客们瞧她一脸戾气桀骜，再见她从头到脚不良少女的装扮，都怕惹上麻烦，纷纷收声，甚至还往后退了退。

　　这时绿瘦个儿终于爬了起来，顶着满脸鞋印子怒气冲冲一巴掌呼过来。

　　嘭！

　　矿泉水瓶毫不留情砸中他的鼻子，一条细白的腿快速抬起、飞踹。

　　一连串“哎哟”声中，过道上呼啦啦倒了一地人，一只绿毛龟被推搡在里面声嘶力竭大叫：“别扯老子裤子……谁他妈抓老子脸！”

　　***

　　摇摇晃晃的小客车终于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挤满车厢的乘客像倾倒的罐头一样呼啦啦涌下来。

　　夏夜星提着背包，站在白晃晃的日头下，打量眼前这屁大点的汽车站。

　　稀稀拉拉几辆客车排在站道，售票窗口只有一个，工作人员坐在窗后打盹儿，四周光秃秃连棵遮阴的树也没有，两排褪色的塑料椅敞晒在烈日下，坐下去估计立马闻到肉味。

　　观溪汽车客运站。

　　夏夜星抬头望着前方站牌上的大字，思考她到底到了哪个鸟不下蛋的地方。

　　斜后方一道视线狠狠盯在她身上。

　　停靠站的客车旁，绿瘦个儿双手抄裤兜，一脸阴沉站在那儿。

　　夏夜星瞥了眼，把背包往肩上一搭，头也不回甩着长发朝对面小卖部走去。

　　买了瓶水，咕嘟灌了两口，夏夜星拿出手机打开定位，想确定自己到底在哪儿。

　　地图还没打开，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姑奶奶，你去哪儿了啊？你爸都找到我这儿来了！你想害死我吗？我妈以为我帮着你离家出走，差点把我打折了！”

　　手机那头噼里啪啦一阵吼，夏夜星把听筒离远耳朵，等对方间隙喘气，对着话筒说了句：“这事和你没关系，你只管说不知道。”

　　“我是真不知道！可你爸不信啊！我看他那样子，要是再找不到你，估计就要报警——”

　　话音戛然而止。

　　夏夜星挂断电话，想也不想关了机。

　　在原地站了几秒，她咬咬唇，又拧着眉重新开机，找到夏德诚的微信，飞快发了条信息过去，然后再关机。

　　反正她不会回去，夏德诚要是报警，丢脸的也是他！

　　想到昨晚那场几乎掀翻屋顶的争吵，夏夜星心情躁郁，她拿起一条口香糖，丢下钱，不等找零转身就走。

　　***

　　观溪镇每天只有一班客车到县城。

　　叶寒买好票，向售票员问了时间，便朝客运站唯一有公用电话的小卖部走去。

　　小卖部前站了个女孩儿，瘦瘦小小的个子，身穿高腰短T、破洞牛仔裤，脚蹬炫紫板鞋，一头染得金灿灿的头发格外打眼。

　　“麻烦让让。”

　　女孩埋首在手机上打字，动也不动。

　　叶寒居高临下的视线看到女孩头顶停了一只红尾蜻蜓。

　　约是感觉到痒，女孩晃了晃脑袋，蜻蜓微微振翅，绕着那晃动的金发盘旋一圈，飞走。

　　一缕极淡的香气萦绕在叶寒鼻息间。

　　“麻烦让让。”叶寒再次出声。

　　女孩这次动了，只见她收起手机，转身拿起小卖部柜台上的口香糖，丢下十元钱。

　　小卖部老板找零，她理也不理便走。

　　嗬！

　　女孩回身的刹那差点撞上叶寒的胸膛，他反应迅速，飞快朝旁边移了一步，同时伸手拉住女孩胳膊，避免她向前栽去。

　　站稳脚步，女孩唰抽回细瘦的胳膊，皱眉瞪眼，戒备打量他是不是不怀好意。

　　叶寒未再理会，越过对方停在小卖部前，拿起公用电话。

　　“嘟——嘟——”

　　电话那头响了两声，很快被接通。

　　叶寒表明身份，对方说了句“等等啊”，片刻后，听筒里传来熟悉的苍老嗓音。

　　他淡漠的神情里添了些许柔和。

　　“嗯，已经买了票了……好……有事就请张姨帮忙，别自己弄……”

　　电话那头似乎很不放心，一直叮咛着。

　　叶寒耐心应答，偶尔轻点下头。

　　眼角余光里，一抹金色跃动着离去。

　　***

　　夏夜星查了地图，才知道这儿属于邻市辖下的富兴县，县下面的一个镇，观溪镇。

　　昨晚和夏德诚大吵一架，她天没亮就收拾衣服溜出家，不敢买机票、火车票，怕用身份证被找到，直接拦了辆出租车，随口说了句去邻市，一路奔去。

　　到了邻市，她向路人问了汽车站位置，又坐车过去，然后胡乱买了票，也没看是哪儿，汽车到站后又随便买张票，最后一路摇摇晃晃到了这儿。

　　从清早到现在没吃东西，夏夜星饿得前胸贴后背，她朝客运站外走去，打算先填饱肚子再找旅馆睡一觉。

　　没走多远，她便觉得身后不大对劲。

　　掏出手机，她假装对着屏幕整理头发，瞄到身后，心里咯噔一下。

　　装作系鞋带蹲下身，夏夜星飞快把手机放进背包，不动声色看了眼路两旁，起身朝人流量较多的右岔路疾步而去。

　　没走两步，她倏地刹住脚。

　　一个流里流气的男人从角落站出来，拦在前方。

　　回头，是刚刚就尾随在身后的两人，其中一个便是在车上被她教训一顿的“绿毛龟”。

　　夏夜星转回身，冷冷盯着对方。

　　“臭丫头，你挺横啊！”

　　绿瘦个儿阴阳怪气出声。

　　这距离夏夜星才看清楚，对方鼻头通红，脸颊印着几道抓痕，额头上似乎还有没擦干净的鞋印。

　　她嘴角抽了抽，忍住没笑，神情却实打实透出嘲讽，“你想干嘛？难道还想再被踹一脚？”

　　“妈的！”

　　绿瘦个儿恶狠狠指着夏夜星，“臭丫头，等下别哭着求你爷爷！”

　　夏夜星白他一眼，“我爷爷早入土了，你要去陪他？”
　　“操！”

　　“妈的！”

　　身前身后被激怒的三个男人咒骂着上前，伸手要去抓她。

　　早在他们有动作之前，夏夜星便瞅准斜对面冲了出去，撒腿狂奔。眼见前方小路荒僻，她猛地一个拐弯，朝客运站方向直奔而去。

　　***

　　客车还有五分钟发动。

　　叶寒坐在靠里的位置，目光沉静望着车窗外。

　　盛夏的高温让人从头到脚像是打汗瀑里出来，可他除了额头、鼻尖有些细汗，依然看起来清清爽爽，清俊的五官、沉稳的气质，让人忍不住就要多看几眼。

　　司机开始吆喝没上车的赶紧上车。

　　叶寒收回视线，准备靠着眯一会儿。

　　忽然，他又把目光转向窗外。

　　烈阳下，一抹跃动的金色一晃而过，其间仿若有亮丽的紫色随风飞舞。

　　叶寒微微眯眼。

　　车门即将关闭的瞬间，挺拔的身影快步穿过过道，消失在车门外。

　　呼——呼——

　　夏夜星玩命跑着，人生地不熟，她不敢乱跑，料想客运站怎么也会有保安，便憋紧了一口气狂奔而去。

　　喉咙干涸、胸腔撕痛，加上一整天没吃饭，她脚下速度渐缓，与身后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眼见对方胳膊即将够到她的背包，倏地，她转身把不知何时捡起的板砖砸向对方，趁其躲闪，一个标准的空手道侧踢正中对方胸口。

　　对方被踢得后退几步，三个男人没料到她还有这手，愣了几秒，愈加气急败坏加速追上来。

　　夏夜星暗暗叫苦。

　　方才那一下虽说争取了丁点时间，可也几乎耗尽她的力气，要是再被追上，估计几招都出不了。

　　妈的！这客运站的保安都去哪儿了！

　　双脚像被灌了铅，夏夜星跑着跑着，一个踉跄便朝前栽倒——

　　一股大力提住背包，用力将她拽起来。

　　夏夜星吓了一跳，以为被抓住，正想使出吃奶的力气旋身回踢，忽然，一只白净但结实的胳膊伸过来，出现在眼前。

　　还来不及反应，同样白净的一只大手握紧她手腕，拖着她飞快朝前跑去。

　　有足足一分钟，夏夜星都处于懵逼状态，只是本能地跟着跑。

　　手腕上传来的触感温凉略带粗糙，但力量十足，她试着转动手腕，却发现根本无法挣脱。

　　视线上移，映入眼帘的一个宽阔挺拔的背影；再往上，是一头清爽利落的短发。

　　神智回笼，夏夜星注意到对方另一只手还提着一个样式老旧的旅行包，似乎有点眼熟……

　　小破客运站竟然有路见不平拔刀、不，拔腿相助的好心人！

　　夏夜星虽然觉得自己很像腊肉一样被人提溜着迎风狂摇，搞不好就快成风干腊肉，但她默默咽了咽干痛的喉咙，硬是把“跑不动”仨字咽了回去。

　　兄弟，我谢你！跑死算我活该！

---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到我最爱的年少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