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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野生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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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姮和荀放的相处模式,宛若两颗独立星球,有着各自的轨迹,偶尔交汇,聊一聊,笑一笑,随后又分散。
希腊的五月初,雨水稀少,阳光渐烈,好天气犹如家常便饭。
荀放离开的时候,大步走出一段路,忽地回过头来问:“你又不送我?”
语气几分了然,几分不甘。
海风轻轻吹拂发梢。
元姮半躺在屋檐下的太阳椅中,懒洋洋地抚摸着吃到心满意足的胃,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说:“再见,厨师。”
“你这么喜欢中国菜,要不要跟我回去,玩几天?”
“外面太阳大,你考虑撑把伞。”
“运费我包,菜随便你点。”
“……”这也太有吸引力了吧,简直量身打造,元姮沉默稍许,随后偏头望向东南方,念了一句王昌龄的诗,“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不耽误你赚钱。”
荀放扬了扬眉,一言一行散发出惑人的诚意,“说吧,教小屁孩汉语日薪多少,你回国玩几天,我给几天。”
元姮闻言立刻坐直了身体,神色变得认真起来,“你,失恋后发财了?”
什么失恋,什么发财!
不愧是好朋友啊,最是知道话该怎么说才能堵得对方语塞。
荀放脸色微沉,拒不回答这个问题。
元姮盯着他看,突然双眸一亮,仿佛发现了日常中被自己忽略的宝藏。
“是不是每次失恋都这样?有没有秘诀?教我啊,有钱大家一起赚。”
“……”荀放无话可说,只觉内心的无奈有一万斤。
“是不是,有没有,教不教,你好歹吭一声。”
“行吧元姮,你听好了,我只说一遍。”
荀放故意停顿,随后在对方聚精会神眼巴巴地等待下文的时候,咧嘴而笑,“拜拜了您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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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没有攒够钱,也没有玉壶春瓶的下落。
——这对元姮来说,本该是两个特别糟糕的情况,但她并不沮丧,反而觉得,只要自己按照现在的节奏奋斗下去,有一天,钱会够,玉壶春瓶也会来。
不成想,会在一个平平常常的夜晚,得知一个足以打乱步调的消息。
“消息属实吗?”她屏气凝神,再问一遍。
“姚乾的家里真的有元代釉里红玉壶春瓶。”唐蕴紧握着手机,按捺住内心的兴奋,平静地说,“但是打探不出来源,我无法确定是不是你在找的那一个。”
“……”听懂言外之意,元姮忽然心生情怯,沉默了好一会才说,“我知道,回国一趟很有必要。”
“对,当面确认最稳妥!”
唐蕴语气激动,“姮姮,确定航班后一定要告诉我,当年是我牵着你出国的,我做梦都想着,有朝一日能把你从机场牵回来。”
当年……
元姮深吸一口气,仰头望向茫茫夜空。
自己的人生以十八岁为分界线,前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回想起来很惨烈,但仍然有幸运之处。
夜空繁星点点,她轻轻一叹,对着电话那头道:“时光匆匆,大唐,感谢你一直在。”
“真想感谢,就不要离我那么远。”
“别急呀,当面谢近在眼前。”
“哼,又玩文字游戏。”唐蕴心有不满,但没有揪着不放,“姚乾那边我会跟进,你尽量早点回来,免得横生枝节。”
“遵命,我的唐姐姐。”
元姮嬉皮笑脸,随后纳闷道,“姚乾,这个名字给我的感觉特别耳熟。”
“你以前可能听说过,姚家在枫桥市也算小有名气,祖宗留下基业,后辈偏爱创业。什么项目新做什么,赔了赚,赚了赔,精彩得很。”
“我不记得自己听过,姚乾,姚乾——”
元姮念了两遍,猛地瞪大眼睛,“这可不就是要钱吗?都说人如其名,大唐,我忽然觉得脖子有点凉,像待在的羔羊。”
居然是这么个熟法!
唐蕴惊愣过后,严肃叮嘱道,“姮姮,就算姚乾手里的玉壶春瓶正好是你在找的那一个,我们也不能表现得太积极。要稳住,必须要稳住。”
稳不住,就会落下风,落下风等于砸钱。
这谁承受得起?
元姮握了握拳,拿出所有信心,“不就是商务谈判心理战,这题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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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经海阔天高长途跋涉,飞机落地枫桥,似乎与落在别的城市没有分别。
左脚跨出机舱门,右脚随后跟上,清爽的风迎面吹来,头顶太阳很大,但因空气里的湿度足够,显得不晒也不潮。
元姮暗暗喟叹,枫桥市的天气还是老样子。
五月初,当之无愧的舒适宜人。
短短的舷梯,很快走到尽头。
双脚再次踩在故土上的那一瞬间,似是触发了某个开关,心绪顷刻涌动如潮。
——爸爸,我回来了,可能是你不愿意看到的。但请放心,我不是从前的我了,再也不会去追求一个不爱我的人。
也不会揪着过去不放。
妈妈,谢谢你留在这个世间的爱意,你是我永远的光亮,毕生的骄傲。
再等等,等我拿到玉壶春瓶,就去墓园看你们。
过去五年,我顺利完成了学业,与外国友人合作经营着一家效益不菲的商店,体验过许多有趣的工作。
但我不是学习狂,也不是工作狂。
我经常出去玩,并借此锻炼自己,身体上的改变是最大最明显的,都能跑完全程马拉松了。
全程有多长了呢,42.195公里,我能跑完,很不可思议吧,以前想都不敢想。
你们啊,不必担心我,我一切都好。
元姮跟随着同航班旅客的脚步,一路走,一路默念。
登上机场摆渡车,找了空位坐定,渐渐地,走动、交谈声变少,车载电视的声音钻进耳朵里。
“……有别于历任总裁的稳中求进,周石霖掌管周氏集团两年,改革创新成为发展主基调……”
最初的一瞬,元姮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那三个字,再熟悉不过。
原来继承人已经上位两年。
原来他的名字,是可以出现在媒体报道中的。
这个改变颠覆过往认知,元姮猝不及防,一时间有些接受无能,心里暗暗滋生出难受。
随着这抹难受,周遭一切似乎都变得陌生起来。
元姮急忙扭头看向窗外,但见有飞机在跑道上滑行,也有冲向天空的,还有准备降落的,更有原地待命的。
或高或低,不同位置,不同姿态。
元姮不禁抬起右手,轻轻放在被情绪堵塞的心口,好像高估了自己的反应。
可那又怎么样?
过去的一段情,忘得了也好,忘不了也罢,她都有自己的洒脱路,再无可能追着周石霖跑。
想清这个关键点,元姮对着玻璃窗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下了摆渡车,取回行李箱,昂首阔步朝前走。
挺拔的身姿,修长有力的双腿,穿行在人来人往的机场,每一步都带着洒脱不羁的风。
“姮姮!”
有人看见了她,旋风一般冲过来,到了跟前一把将她抱起,举到空中。
手中行李箱失去控制,自由滑出一段距离。
元姮又惊又喜,不轻不重地扯了扯男生茂密的短发,笑道:“唐宇,一个学期不见,你连姐都不会叫了?”
唐宇仰起头,对着她眨了眨眼睛,悄声说:“姮姐,我刚才是在抢我姐的台词。”
话音刚落,他口中的“我姐”走到了跟前,语气急急忙忙,“小宇,快放下姮姮。”
正是许久不见的唐蕴,元姮来不及说什么,就被唐宇放了下来,刚站稳,立刻被对方揽住了肩膀。
唐蕴伸出的双手僵在了空中。
唐蕴:“……”
以为弟弟听话了,结果却是在抢占先机之后,顺着她的话再抢一次。
她要送给姮姮的拥抱就这么被拦截。
唐宇低下头,附在元姮耳边说:“现在,我又抢了她的动作,这场重逢戏的主角,是不是可以换成我了?”
元姮莞尔一笑,手掌抵住唐宇的脑袋,推开一些距离,“你还太年轻,恐怕不知道,有的时候呢,主角不靠台词、动作多,而是一句话或者一个眼神就够了。”
说完,她看向唐蕴,一字一句道:“大唐,我回来了。”
唐蕴轻咬唇瓣,连连点头:“回来就好。”
熙熙攘攘的机场,两人相视而笑。
唐宇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下意识地左看右看,寻找一起来的同伴。
只见对方气定神闲地站在几步开外,一手插兜,一手搭在元姮的行李箱上。
他立刻夸赞道:“嘉续,真有你的!我拦住人,你拦住行李箱。”
兰嘉续闻言笑而不答,神态从容。
元姮这才注意到他的存在。
五年不见,兰嘉续给人的感觉,依然还是那个自带阳光的世家公子,只是气度越发沉稳、内敛,就好比经过岁月的打磨历练,公子成为了家主。
“兰先生,”元姮落落大方地伸出手,“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兰嘉续缓缓握住她的手,“元小姐。”
“卡卡卡,不能这样!”
唐宇出声打断,“你们俩这一段,整得跟大龄男女在相亲宴久别重逢一样,我看着起鸡皮疙瘩。”
唐蕴皱眉训斥,“胡说八道!”
紧接着,和颜悦色地给元姮解释,“大家都是朋友,顺路便一起过来了。”
这有什么,元姮笑了笑,礼貌性地问了句,“兰先生也是来机场接人?”
兰嘉续说:“并非接人,而是我需要出国一段时间。”
真是出乎意料的答案。
元姮挑眉,“巧了,我们方向相反。”
“是很巧。”
兰嘉续言简意赅,看一眼腕表,“快到登机时间了。元小姐,再见。”
“一路顺遂。”
元姮从他手里接过自己的行李箱,“谢谢。”
话落,脑海里闪过发生在彼此之间的类似片段。
她忍不住调侃一句,“这回,我可没有黄玫瑰给你摘了。”
兰嘉续微微一愣,随后无比认真地说:“若有缘再见,换我请元小姐去家里摘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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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场三人行,唐宇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揽着元姮,元姮牵着唐蕴。
唐蕴无奈:“我们这样会挡道,小宇,你放手好不好?”
唐宇说:“好。”
他答得干脆,动作也干脆,秒速放开行李箱。
唐蕴:“……”
怎么会有如此看似乖巧实则气人无比的弟弟?!
元姮停住脚步,笑弯了腰。
第一次见到唐宇的时候,她打心眼里羡慕唐蕴还有个弟弟,一个在念初中,十分乖巧的弟弟。
后来,这个弟弟每年寒暑假都会来希腊看她,两人相处的时间,远超过唐蕴。
渐渐地,她不羡慕了,只是感恩,感恩生命里还有这对姐弟。
如今,弟弟二十岁,越发地逗趣调皮了。
元姮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说:“行李箱不要了,两个姐姐一左一右,牵着唐宇走,好不好呀?”
唐蕴乐了:“我赞成。”
唐宇不乐意:“成个鬼,当我是小朋友呢!”
话落,他看向滑至一旁的行李箱,抬腿走过去。
不料转身的时候差点撞到一个举着灯牌边跑边喊的女生,险险避开后,又有一群人朝这边涌来。
千钧一发之际,唐宇扛起行李箱,火速退让到墙边。
墙面,正在播放一则公益广告,广告中形象大使的名字,被举着灯牌的男生女生们喊了出来。
“丁实乐!丁实乐……”
唐宇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群狂热的粉丝,肯定不知道丁实乐喝醉之后,弹啥啥不行,唱啥啥跑调。
想到喝醉,他立刻看向元姮,发现对方也在看自己——身旁的公益广告。
果然,一起醉过酒,学过歌的情谊,就是不一般。
他不满地哼唧两声。
唐蕴察觉出端倪,一会看弟弟,一会看元姮,随后指着广告里的人问:“你们,认识丁实乐?”
元姮点点头,说一半留一半,“认识,他教过我唱歌。”赵英俊的《方的言》。
唐宇紧跟着补充,“何止啊,还一块在希腊的街头喝酒,他们两个都是三杯倒,最后只有我清醒着善后。”
说起这事,他言语间颇有些得意。
然而他的姐姐,脸色当即沉下来,“你们俩竟然背着我喝酒,什么时候的事?”
“我那会成年了!”
唐宇赶紧说明最重要的点,然后展臂揽住元姮的肩膀,“应该是去年寒假,姮姐——”
话到这里,突然有一只大手捏住他的肩膀,将他推向一旁。
大手的主人说:“借过。”
其声音之冷冽,给人的感觉,犹如寒冬腊月里一把尖刀刺入血肉筋骨,带出无尽的疼与颤。
三人之间的气氛被强行打断,元姮的反应是最快的。
她想也不想,立刻偏头看去,只一眼,就愣住。
以为这一辈子再难相见。
不料,回国当天,还没走出机场呢,狭路相逢!
她惊讶、感慨,全然忘了收回视线。
周石霖迎着她的目光,停在原地,好像在等她先开口。
两人相顾无言,不知过了几秒,还是几十秒。
元姮回过神来时,慌忙移开视线,快步走向被推到一边的唐宇,语气关切,“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