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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断尾7 ...

  •   摘一些玫瑰花?
      这请求,着实出乎元姮的意料。

      花园里的玫瑰,是妈妈最爱的花,是爸爸特意为妈妈种下的。
      很珍贵。
      但这一刻,她没有不舍得,相信爸爸妈妈如果在,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摘吧,你喜欢就好。”
      话落,元姮转身离开花园长廊,匆匆走远的背影,好似在说,我不看着,你随意,想摘多少摘多少。

      兰嘉续见状浅浅一笑,没有客气,也没有让园丁帮忙。
      他放下公文包,戴上手套,挑了趁手的工具,目标明确地走向花园中相对稀少的黄玫瑰……

      -

      元姮再次来到花园长廊,是一个小时以后。
      这回,她难得没有拿上釉里红玉壶春瓶,而是紧握着元振宏的手机。

      到现在为止,她还是想不明白,爸爸为什么跳江。
      梦里梦外,她曾一次又一次地追问:爸爸,当初家里差点一夜破产,你都没有放弃,没有想不开。现在怎么就扛不住了,怎么就舍得抛下我?
      无论问多少次,都得不到答案。

      今天意外收到爸爸的手机,心里竟隐隐生出一种感觉,似是冥冥之中,有股力量告诉她,这部并没有随着爸爸掉入江中的手机,这部幸存的手机,会有蛛丝马迹,会告诉她为什么。

      此刻,手机电量已经充满,只待开机。
      为了有一个安静、不受打扰的环境,元姮在给帮佣发放工资时,特意给他们放了半天假。

      不料走到花园长廊,竟发现还有一位老园丁尚未离开。
      只见他皱纹深深,表情微妙,像是裂了一道缝。

      “忠伯,你怎么了?”元姮暗暗纳闷,刚收到双倍工资和假期,不该是这幅模样。

      “花没了……”年老的忠伯一脸心疼,好似自家崽崽被狼叼走,“兰先生他,薅走了所有黄玫瑰。”

      “所有?”
      元姮惊诧,扭头看向花园,目之所及,其它颜色的玫瑰灿烂依旧,单单不见黄玫瑰的踪影。

      放眼四周,唯独长廊里的圆桌旁还有点儿黄色。
      快步走近一瞧,只见几株连枝带刺的黄玫瑰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桌上,旁边留了一张字条,字迹端正有力。

      ——花美甚,忘收手。惟留几株,聊表歉意。(兰嘉续)

      元姮:“……”
      这兰嘉续,说话行事,一次接一次地出人预料。
      但也有些讨巧,黄玫瑰恰好能表达歉意。

      忠伯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哎,麻绳专挑细处断,什么越少薅什么,黄玫瑰命苦啊!”

      元姮听得此话,啼笑皆非。
      她劝道:“摘都摘了,就这样吧,全当今年的黄玫瑰是来报恩的,恩尽花谢,不亏不欠,没什么不好。”

      忠伯说:“姮姮啊,你出生得晚,可能不知道黄玫瑰要出现在这里有多么不容易。”

      “我知道的。”
      元姮语气肯定,爸妈之间的爱情故事,她听过许多,尤其是关于玫瑰花的。

      最初,花园里并无玫瑰。
      是爸爸得知妈妈喜欢,为博佳人一笑,特意种下。
      这是很老套的追求方法啦,但爸爸有自己的心思和创意,他只种红玫瑰和白玫瑰。

      然后,耐心地等花开,等心上人主动问起,“你为什么只种这两样?”
      爸爸说:“因为你呀,太霸道了,一瓢抵三千,既是我心口的朱砂痣,也是我床前的白月光。”

      这谁扛得住啊,元姮每次想象这个场景,都忍不住会笑。
      妈妈当时也笑了,随后故意刁难,“那我要是再霸道一点,想看其它颜色的玫瑰呢?”

      “粉红色的怎么样,你如果跟我在一起,肯定会被宠成少女。”
      “咳,一般般吧,还有别的没?”

      “香槟玫瑰,温柔而专一,正如我对你。”
      “凑合,还有吗?”

      “秦菲呀,你这态度,让我不得不考虑一下黑玫瑰。”
      “哼,你想种什么就放手去种吧,我且学一回韩信点兵,多多益善。”

      “再多,也不会有黄玫瑰。”
      “为何呀?”
      “对你,我不想有需要用黄玫瑰道歉的那一天。我不想我们黄了。还有我醋性大,见不得黄忠擎的黄。”

      这三个理由,太强悍。
      它不仅让爸爸赢得了妈妈的心,打败了情敌黄忠擎,还让黄玫瑰丧失了出现在花园里的可能。

      事情就这样成定局。
      直到爸妈结婚后的第三年,妈妈迟迟没有怀孕,医生说她的身体已经调理好了,但还有心结,需要解开、释怀。

      心结是什么,元姮没有问出答案,只知道最终的解决办法是爸爸拉着妈妈的手,齐心协力,一步一个脚印地种出了黄玫瑰。
      这满载心血、歉意与期待的黄玫瑰,代替妈妈去见了一个相见不如怀恋的故人。

      是谁呢?
      小时候好奇过的事,再次浮上心头。
      元姮看着为家里工作多年的老园丁,眼前忽地一亮。

      “忠伯,你知道当年第一束黄玫瑰送去哪儿了吗,或者送给了谁?”
      “不知道,我不关心那些的,我只管伺候花花草草。”

      “……好吧,忠伯,早点回家吧!”
      “我不回去。”
      忠伯连连摆手,“大伙都放假了,这么大的地方,只有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对哦,只有一个人。
      爸爸不在了,今时便不同往日。
      想到这儿,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元姮连忙偏头看向别处。

      忠伯说:“姮姮,我知道你想一个人在花园里待着,我不会妨碍你的,我去大门口修剪盆栽,有事你就喊一声。”
      说完要说的,麻溜往外走。

      元姮看着他微驼的背影,捂着嘴巴,泪如泉涌。
      连一心只管花草的忠伯都不放心留她一个人,爸爸是怎么忍心抛下她的?

      -

      手机开启,元姮一个软件接一个软件地翻看下去,探寻着可能为自己解惑的东西。
      几个常用的社交平台,质问、指责、哀求、怒骂、诅咒之类的消息,如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勒得人喘不过气。

      隔着屏幕,隔着时间与空间,元姮深刻感受到了爸爸的压力。
      用于工作联系的电话卡处于关闭状态。
      未接来电,只有拨打私人号码的“宝贝女儿”。

      元姮不由地想起那天,她曾不断给爸爸打电话,每一次都打通了,每一次都无人接听。
      最后是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提醒她去遗虹桥。
      那串未知号码的背后究竟是谁?爸爸会不会也收到过对方的消息?

      想到这,元姮立刻点开信息,发现里面一片空白。
      如此干净,只能是清理过。
      思路断在了这儿。
      元姮拿起自己的手机,找出未知号码发来的短信,前后一共有五条。

      【如果不想被元振宏强行带回,立刻看校园论坛,指路黑帖——因为她,文学院才女系花组合危险了】

      【秦菲的女儿,周石霖的未婚妻,动作再慢点,你绝对会被扒得什么也不剩。】

      【今天下午,周石霖会去东兴岭爬山,喜欢就大胆追。请叫我及时雨,或者好心人。】

      【分享一个好消息,周石霖为了你,把首富的儿子收拾得身无分文,衣不蔽体,只能坐救护车回家。对了,昨天的报纸,别错过。】

      【速来遗虹桥,运气好的话,你或许能看到元振宏跳江。】

      元姮直觉发消息的是同一个人。
      这个人非常了解她和爸爸的动态,有意无意地在帮她,在撮合她与周石霖,也就是站在爸爸的对立面。
      最后一条内容,更是道尽了这个人对爸爸的冷漠,以及看戏态度。

      元姮无从得知此人是谁,与爸爸有何种恩怨纠葛。
      她将这些短信一一截图保存到备忘录,标题输入存疑,很重要。
      随后,继续翻看爸爸的手机。

      相册里,全是与妈妈有关的照片。
      最新拍摄的视频,还停留在她十八岁生日,花团锦簇的时候。

      录音,只有一条。
      看时间,正是爸爸出事当天!
      元姮隐隐觉得不寻常,心里好奇又紧张,指腹迅速点击了播放。

      “啪!”一声响动,像是课本被扔到书桌上。

      “元振宏,看在元姮的份上,我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要么独自出国,从此不再干涉她的生活,要么——”

      “周总,你可能无法理解,但我还是要说,无论我这个爸爸在某些方面有多糟糕,姮姮都不会离我而去,我也不会丢下她。”

      “拆开看看,你会改变这种自以为是的愚蠢想法。”
      录音播放到这里,谈话声暂停。
      元姮觉得自己的呼吸也跟着暂停了。

      万万没想到,周石霖会为了她去找爸爸谈判,最开始扔在桌上的东西,想必是谈判筹码。
      以周石霖的性子,那大概不是什么诱人条件,而是……

      “怎么可能,”录音里,突然传出爸爸震惊又颤抖的声音,“这怎么可能!”
      “周石霖,你威胁我?”
      “以为拿着这些东西,我就会任你宰割吗?!”

      “元振宏,你没有第三条路,要么出国,从此不再干涉元姮,要么去蹲大狱。”

      “没有路,我可以闯出路!周石霖,把我逼急了,你也别想如愿!”
      “你以为我有什么愿,元姮吗?那你未免太自以为是。”

      自以为是,是是是是……录音戛然而止,最后一句话却仍在元姮的耳朵里回荡,荡啊荡,荡进脑海,荡入心中。
      掀起寒意彻骨的惊涛骇浪。

      是啊,她不是周石霖的心中所愿。
      她只是一个被圈定在预算里的未婚妻,可笑可怜,可替代。
      最最讽刺、悲哀的是,就这么个未婚妻身份,居然连累爸爸被威胁,被逼得走投无路。

      蹲大狱?!
      元姮脸色惨白,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小腿,所以周石霖拿的筹码,是爸爸家暴的证据吗?
      为什么会这样,是她哪里做得不够好?
      是了,的确是自己不好。

      日头渐渐西沉。
      元姮整个人缩成一团,死死咬着唇,却还是止不住浑身打颤。
      她觉得好冷好冷,仿佛太阳再也不会照耀到自己身上。

      -

      最后一抹余晖隐入地平线。
      元姮安安静静,始终枯坐在花园长廊,像是入了定。
      圆桌上的黄玫瑰,因无人理会,花瓣不复最初的娇嫩,花刺依旧锋芒挺立。

      长廊尽头突然响起脚步声。
      元姮抬头看去,但见周石霖不疾不徐朝这边走,人越走越近,她却感到越发地看不清。

      “你怎么来了?”
      她主动问起,声音干哑,语气疏离。

      周石霖闻言微微一愣,只当元姮还记着之前的争论,他好言好语地说:“来接你,你住在这儿不安全,跟我回东临湾。”

      “这里是我家,有什么不安全的?”
      “源安商场的动荡没有结束,亏红眼的投资者总会千方百计寻找负责人,元振宏不在了,他们大概率——”
      “是啊,我爸爸不在了。”
      元姮打断他的话,语气凉飕飕的,透着一丝傻,“你说,他为什么不在了?”

      周石霖意识到情况不对,直接伸手探向元姮的额头。
      元姮偏头躲开,“我没热没烧,脑子清醒得很,从未有过的清醒,我只恨这清醒来得太迟!”

      周石霖:“……”
      无奈,无奈,无奈。
      他压着脾气问:“你到底怎么了,说清楚。”

      “是要说清楚。”
      元姮重重点头,目光紧紧盯着眼前人,“周石霖,我爸爸出事那天,你有没有见过他?”

      “有。”
      “你们说了什么?”
      “说了他把源安股份转让给鑫源的事。”
      “还有吗?”
      “……”周石霖迟疑稍许,避重就轻地答,“还提到了你,我让他管好自己的手,别再动粗,别再干涉你。”

      听闻这话,元姮狠狠地握住了掌心的手机。
      可以确定了,录音内容是真的,没有任何的弄虚作假。

      她目光陡然转冷,“只是这样吗?你没有让他二选一,没有让他要么抛下女儿独自出国,要么去蹲大狱?”
      话落,食指一动,再次点击播放键。

      这段录音,她不知听了多少遍。
      里面的每一句话,以及每一句话的语气,她都耳熟能详。她能与录音同步,毫无差错地说下去。

      在两厢重合的声音里,周石霖终是变了脸色。
      元姮一瞬不移地盯着他,说完最后一个字,猛地提高嗓音,“真正自以为是的人是我!”

      “是我自以为你喜欢我;是我自认幸运,以为遇到了最好的未婚夫;是我不顾爸爸的劝阻,非要追着你跑,自以为结果一定美好……”

      “如果我能早点看清,我不会离家出走去找你,爸爸不会因此动怒动手,他不动手,就不会被你看见,不被你看见,就不会有把柄,不会被你逼得走投无路,最终宁肯跳江自杀,也不屈服!”

      “周石霖——”
      元姮心中大恸,放下手机,抓起搁在桌上的黄玫瑰,直接往他身上抽,“我为什么要有你这样的未婚夫?!”

      玫瑰带着刺。
      被抽的人不躲不闪,恍若不痛不痒。
      反倒是元姮,双手很快被花刺扎破,冒出鲜红的血珠子。

      周石霖目光一沉,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语气凶得吓人,“我惯坏你了,以至于你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

      元姮泪流满面,仰头望着他,“我再也不要爱你了,也不要再与你有任何瓜葛……我们解除婚约,就现在,立即生效!”

      “你冷静一点。”周石霖掰扯元姮的手指,试图让她松开握在手里的花枝。

      “我很冷静,我终于明白了爸爸为什么自杀,他不想被你送入牢狱,也不想丢下我独自出国。公司众人逼他,投资者逼他,你也逼他,他无力再改变什么,只得以放弃自己的方式让我彻彻底底地看清——你,非良人。”

      “我非良人又如何?”
      周石霖终于将玫瑰花枝扒拉出来,握在自己手里,用了很大的力气。

      他冷声道:“元姮,是你主动招惹我的,是你一次次闯入我的生活,是你让我相信你。在我接受了你的存在,甚至打算跟你结婚的时候,你要解除婚约。你把我当什么,泥巴吗,任你揉捏践踏?”
      最后一句戾气满满,寒意刺骨。

      元姮哪里还会怕?
      流泪的眼睛生出了笑,她说:“我爸爸不在了,现在是轮到我了吗?你要拿什么威胁我呢,会给我怎样的二选一?”

      这副混不吝的样子,让周石霖反应不及,让他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彻底失控了。
      刹那间,他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元姮抬手抹泪,惨白的小脸上顿时血痕、泪痕,交织在一起。
      她讽刺道:“你也别把自己说的那么被动凄惨,你能接受第一个未婚妻的存在,就能接受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你现在是什么想法,不同意解除婚约吗?周石霖,这时候,你可千万别说对我这个活在预算里的未婚妻动了感情!”

      “没有动情。”
      周石霖察觉自己节节败退,下意识握紧花枝,借着花刺深深扎入皮肤产生的痛意,保持理智与清醒,“也没有要强留婚约。”

      元姮怒极,“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周石霖定定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才说,“你我之间,主动权应该在我。”

      “所以呢?”
      “所以元姮,我们……”他松开手中的玫瑰花,任其坠落,“婚约作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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