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点亮了我的星星》冰凌不加冰

30、张煊

　　张煊最近精神有点恍惚。
　　他感觉自己最近可能是被什么掌管倒霉的神仙盯上了，倒霉事简直是接踵而来。
　　先是月考发挥失常，再是被家长扣了压岁钱，然后是他和女朋友早恋没断的事情被家里发现了，两家家长一哭二闹三上吊，足足从开学折腾到现在，闹得叫一个乌烟瘴气鸡飞狗跳。

　　唯一比较值得安慰的是，秃顶刘觉得他需要学习好的带一下，把他安排在了班里金光闪闪的大学霸同桌。
　　张煊觉得，只要抱住这位大腿，以后考试作业怕是都不用愁了。
　　而作为他的“金大腿”，赫连棠觉得秃顶刘的主意馊透了。

　　赫连棠在班里属于相当低调而且独来独往的类型，就好似鲁迅先生的名言，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他只觉得吵闹。秃顶刘和许朝因为这个找他谈过好几次话，可惜都无功而返。
　　于是赫连棠合理怀疑，秃顶刘把张煊跟他安排到一起是别有用心。

　　但是很快，赫连棠发现有一个张煊这样的同桌或许不是坏事——他们两人似乎正在同病相怜。
　　张煊的女朋友周妍被她家长以早恋为原因转走了。赫连棠在上课和课间都经常能看见张煊一个人躲着监控，忍着嘴角笑容偷偷给谁发微信。
　　赫连棠用膝盖想想都知道屏幕那头的人是谁——他自己又不是没有过这种经历。
　　于是他想了想，干脆打定主意和张煊混熟。毕竟同病相怜，相煎何太急。

　　跟人建立关系对赫连棠来说并不难，只要以学习做借口，那一起就都好办了。张煊又是个开朗爱玩闹的性子，一来二去的，两人的关系很快就铁了起来，成功从作业之交上升到酒肉朋友了。

　　于是这天早晨，赫连棠刚到学校，正从桌肚里掏出书来，就见张煊满脸鬼鬼祟祟地从办公室的方向一路小跑过来，对着他叫道：“重磅消息，重磅消息，秃顶刘正在满世界通缉你！”
　　赫连棠觉得他这德行有点好笑。他没急着理会，先把手上的书整理好，才慢条斯理地开了口：“找我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张煊用胳膊肘捅捅他，“诶，兄弟给你个忠告。那老头今早上不知道是不是脑白金吃多了，你待会上朝的时候可放尊重点，要不小心被拖出去斩了。”
　　赫连棠对师长向来没什么畏惧。可能是当久了别人家的孩子，哪个老师见他都是满脸堆笑。
　　他看了眼张煊，半真半假地笑道：“不妨我也给你个忠告。第一节课数学小测，还记得吗？”

　　说罢，他笑着拍了拍呆住的张煊肩膀，道：“临时抱佛脚总比等死强——走了。”

　　然而，上一秒还在埋汰张煊的赫连棠，下一刻就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风水轮流转。
　　“赫连棠，”秃顶刘把一叠纸扔在办公桌上，“这是你这几次小测的成绩，自己看。”

　　赫连棠有些不解地皱起了眉，伸手拿起了散落在桌上的纸。

　　秃顶刘人到中年，却并不显老。他长着一张瘦削的国字脸，眼角常年粘着几丝鱼尾纹，地中海的头顶锃光瓦亮。
　　赫连棠看卷子的时候，秃顶刘也不急。他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慢条斯理地到墙角饮水机接了一杯水，踱步回办公桌旁坐下，才开口道：“看完了吗？”

　　赫连棠沉默着将卷子放回桌面上。

　　“这是你这几次的小测和作业。”秃顶刘拿着保温杯说道，“你自己也看见了吧，这几题课堂上讲过多少次了？这么低级的错误，还重复犯这么多次，这不是你该有的水平。”

　　“非常抱歉。”赫连棠思索了片刻，诚恳道，“我保证没有下……”
　　他还没说完，秃顶刘就在试卷上敲了敲，目光平静地看进了赫连棠眼里。

　　“我让你来，不是叫你来口头写检查的。”秃顶刘出声打断了他的道歉，认真道，“我听其他课老师说，你从开学考之后就一直挺心不在焉的，上课甚至偶尔还会神游。为什么？开学考考得太好，膨胀了？”

　　赫连棠牵动嘴角，勉强笑了笑。
　　当老师宠儿有一点不好，那就是一旦出些什么岔子，就仿佛秃子头上的虱子，特别引人注目。每当大人们发现某个乖孩子似乎有点偏离他们的“航道”，就总喜欢大惊小怪地闹一通，生怕这苗子长歪哪怕一毫米。

　　高三的压力本就非同小可，更别提赫连棠这种等级的学生。而他却不止要兼顾学习，还有家里许朝的事，外加一系列时不时来分散他心思的幺蛾子。
　　例如杨戟。

　　赫连棠忽然觉得有点透不过气了。
　　他并没有膨胀，也不是心不在焉，他只是有些累了。

　　然而，赫连棠到底还是没让情绪露到脸上来。他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最近家里出了点事，我有点分心了。我下次一定注意。”
　　赫连棠刻意模糊了用词，秃顶刘立刻就注意到了他的回避。秃顶刘盯着他打量了片刻，终是叹了口气，将保温水杯轻轻搁在了桌上。

　　“这话我对很多届高三学生说过，没几个当回事，”他慢慢地开了口，语气缓而平稳，像是陈述一个既定事实，“你一向懂事安静爱学习，跟别的臭小子不一样。我看得出你有事，但就是不愿意告诉我。没关系，老师可以不问，但是该说的话老师也得说。”

　　他盯着赫连棠的眼睛，认真地道：“你马上就十八岁了。小子，你该知道自己将来想去哪座城市，想考哪个学校——想要什么了。”

　　赫连棠一怔。

　　“我知道你成绩好，学校的选择也多，”秃顶刘往椅背上一仰，缓缓道，“但是小子啊，就算你考上研究生，硕士，博士，你也得知道自己将来想干什么了。不然学再多也没用，充其量比别人会背书。”
　　“我知道，这节骨眼上家里出事是挺有压力的。”秃顶刘盯着他的眼睛道，“所以你要权衡，想考哪个专业，分数线是多少。如果你想烧一锅水，柴火又不够，你只能倒掉一些水。你不能总想着自己能兼顾一切，小子，成年人都做不到。”

　　赫连棠放在口袋里的手骤然攥紧了。
　　他听得出秃顶刘的意思。是让他明智地取舍，把有限的精力用在该用的地方。

　　少年咬紧了牙关，在脑子里酝酿已久的问题险些脱口而出。他几乎拼尽了全力才悬崖勒马，将它重新咽回了肚子里。

　　要是能放弃就好了。
　　而可怕的就在于，他想兼顾的东西，一样都放不下。

　　家里的事情他不管，谁来管？许朝的母亲他不去抽时间照顾，谁去？许朝每天工作已经够累了，下班还要为他的事情奔波。他住在这里本已经给人家添了太多麻烦，怎能撒手不管？
　　而别的……就更放不下了。

　　然而赫连棠的家教最终还是没能让他开口顶撞老师。他只是深吸了一口气，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道：“我保证下次不会出现这种问题。”

　　秃顶刘看着眼前的小子，总觉得他似乎听进去了，又似乎没听进去。他长叹了口气，深知这孩子主意大的很，劝怕是劝不动。
　　“行了，”秃顶刘挥了挥手，“回去上课吧。按规矩，回去给我把错题订正了，抄十遍。你们第二节体育课，给我老实改错去。”

　　赫连棠应了一声，走出了教师办公室。

　　第一节课小测。下了课，其他同学立刻风一般地作鸟兽散，生怕“体弱多病”的体育老师又“病倒”了。赫连棠因重任在身，深知这节课与他无缘，便没急着动。
　　然后他就看见张煊也没动，哭丧着脸在桌肚里翻着什么。
　　“你怎么不出去？”赫连棠有些诧异，问道。
　　张煊抬起一张泫然欲泣的脸：“被老王扣押了啊！”

　　赫连棠：……

　　他又一次在张煊脸上看见了悲惨的同病相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