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名著]小勃朗特小姐》岳九思

43、棉絮娃娃

　　你听说过棉絮娃娃吗？
　　非常有才能的手艺人用针线和棉花编织而成的棉絮娃娃，穿着洛可可那样精致的像是在宫廷里才能穿的裙装，每个女孩子在看到她的第一眼都会喜欢上，这种东西只能在伦敦最昂贵的地段展览在橱窗中——可惜，芬妮从来没见过。
　　但这并不妨碍她的想象——因此这个贫穷可怜的女孩第二天在蓄水池里看到自己的倒影时，她竟觉得自己合该是那种天生的棉絮娃娃——不，什么娃娃，分明是可以随真正的贵族自由出入上流社会的新秀。
　　没错，芬妮病重的第二天，恍若回光返照般，容貌和着装像童话中那样，施教了魔法，变得和棉絮娃娃别无二致了。
　　在短暂地如同噫语般的恍惚后，她像个傲慢的贵族千金那样挑剔起身上的着装——“这裙子的针脚还不如我的手艺呢。不如机器的手工活，照我看要比市价低那么几个便士。”

　　从工厂拿到微薄的薪资很难，要工作长达十几个小时，要倒班，稍有疏忽能拿到手里的先令便少了，可做个贵族，学那傲慢的腔调，肆意挑剔着别人的手艺，克扣他人薪酬，却好像天生长在骨头里的东西。
　　又或者只是从约克肮脏的空气中悄无声息地钻进了他人的骨缝和血管，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同化了罢。
　　芬妮精致了，漂亮了。
　　然而，棉絮娃娃大抵也要有食物吧。兴许是棉花，也兴许是针线，亦或者是编织者无形的精巧的心思？耗费在其中的时间和精力？谁知道呢，总之芬妮依旧免不了纺织厂的工作。
　　她要那微薄的先令换取活下来的机会。
　　不过这机会看来是越来越渺茫了。
　　爱尔兰闹饥荒，芬妮又是女人，她眼下穿了精致的服装，怎么也换不下来，虽说这衣服似乎时时刻刻保持干净整洁，然而芬妮已经自视甚高了，她再做粗活的时候就会有点犹豫，总觉得不合适。她穿得这样好，凭什么……可——这活计是很好，但可以让她家人生活得更好——对——是这样，那点小小的心思怎么配和家人的性命相提并论呢？
　　这么点犹豫其实没怎么让芬妮干活的积极性大打折扣，她的工资依旧是同年龄那女工里最高的，但芬妮到手的钱比之前还是少了足足一个先令。芬妮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工头就是轻蔑不愿意多给，芬妮也不是没想过去别家，可在附近的工厂外围绕来绕去，足足三天，根本没一个个愿意搭理她的。也是，美利坚这会在打仗，棉花生产和运输几乎停摆，英国这边的纺织业怎么可能多招人呢？缩工减量还差不多。
　　没办法，家中还要病人，又有小孩嗷嗷待哺，芬妮只好又灰溜溜地回来了。
　　芬妮的折腾没换来福利更好的工作，反倒让她的工头拿捏了把柄。
　　“哈，这下没人要你了吧？知道我们多仁慈了吧？你这周的工资就再少一个先令吧——谁让你不听管教？”
　　——现在一周的钱约莫能活个三天。省吃俭用的话，倒也不是不行。
　　因此每当芬妮的家人看到芬妮的工资时，都只是沉默着，相当珍惜地包裹起来，也不忍心苛责芬妮什么。
　　……
　　日子一天天下去。
　　芬妮干活积极，干活时间最长，工头施舍般给她安排了一个质检员的名头。待遇高了一先令十几个便士吧，活却是原来的几倍。
　　芬妮太累了。
　　但她依旧容光焕发。变成棉絮娃娃的她不必洗漱，不必吃饭，甚至也不必睡觉——什么都不做也可以漂漂亮亮，干干净净，而且还任劳任怨，效率奇高。
　　因此，半年后，芬妮又升职加薪了。
　　三年后，芬妮变成了工头——至于原先的工头去哪里了，谁知道呢。
　　芬妮在纺织厂的职业生活越来越，她是顶好运的——甚至某天还被抬举，有了那么一点分红。这座纺织厂里有无数的芬妮，没有一个有她那样的好运。
　　多数是在这里勤勤恳恳干了几年，好命的辗转去别家，不好命的死在工位上，亦或者是哪天饿死在街头。
　　芬妮是好运的。唯一的遗憾是，芬妮的死法太普通了。没能体现她职业生涯的光辉。
　　她本来打算死在工位上，至少再说一条告知丹尼斯迟到罚款的公告——虽然这位丹尼斯其实当天是因为早已经死掉了才没能按点来——不过，没关系，丹尼斯的父母尚且健在。
　　钱总讷河讨回来的。
　　没想到，就差了那么一步的距离。就突兀地眼前一黑，彻底离开了人世。工人们非常惊慌地看着这个素来精致的女人，发现不过眨眼的功夫，眼前已上演着恐怖怪谈中才有的画面，那个素来盛气凌人的女人倒在地上，脸着地，从后背的正中央裂开了一条缝。
　　从缝隙里透出漆黑的一团乱麻，时不时有几声吱吱声，像是棉花，又像是老鼠的毛发，或者干脆就是两者的混合体，也或许是别的——总之实在太恶心了，围观者只瞥那么一眼，就匆匆转移视线。
　　……
　　凡妮莎写完了。
　　没联系编辑，她直接将这小说的原封不动附在信里，托邮差寄送给狄更斯。
　　——其实，倒也不是分毫不动。
　　她添了一句话。
　　“狄更斯先生，我们懂行的文字工作者知道您仍旧是起初的那个狄更斯，但不识字的、不看小说的人可不知道您啦。他们不知道您的出身，也不知道您的报负您整日出没上流社会，身边的人想必不乏芬妮那样的家伙，不过料想他们应当好运得多——毕竟，他们可不是耐久度很低没法维修的棉絮娃娃。
　　写到这的时候突然很惶恐，总是担心东方俗语里见文如人的论断到您身上不大通用——这会让我的心情如同伦敦的雨雾一般。
　　——但我依旧想问问，您对作为“人”的芬妮没什么想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