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兽变人计划[文野]》莲蝉

6、第 6 章

　　出门的时候，敦总是戴着一双手套。
　　那是一双黑色的手套，时常戴在那些出现在葬礼上的夫人们那样的手套。明明只是裹住了手，却好像丢掉了些什么。

　　敦的手上是没有伤痕的。超越的治愈能力会带走他身上所有大大小小的伤口，除了他颈上的那些。
　　黑色的手套更像是一种欲盖弥彰。

　　对于敦来说，这更像是一种提点自己的标志物。就像用来扼制住爆发的异能力的项圈一样，手套则会提醒他，不可以再打人，不可以再杀人了。编制手套的材料很常见，也很脆弱，稍微用力一扯就会坏掉。

　　敦抚摸着自己完全的手指，动作轻轻的，慢慢的，神思却不知道放纵到了哪里。
　　他正在警局附近的失踪人口公告栏里寻找熟悉的面孔，在一堆大大小小的纸张里，在最新的打印纸堆里，他找到了自己想找的。

　　前天，有个男孩子在他们孤儿院附近走丢了，找不到家了，就在他们孤儿院里睡了两夜。那是个眉清目秀的七八岁的男孩，不记得家里人的电话号码，问起他家，他也只知道是在三号楼。

　　好在今天，敦找到了寻人启事，他顺着电话号码打了过去。接电话的是个声音很温柔的女人，听说了孩子的事情，她的语气一下子变得惊讶了起来。
　　“抱歉抱歉！我到下午五点才能下班，实在是走不开，请您能在五点的时候在……额，请问您可以在附近的店铺等待我吗？”

　　敦挂着听筒，翻了翻其余的，“我在警察局边上等你可以吗？”

　　一听到地点是警察局，女人本来还带着警惕的声音一下子放松下来。
　　“好的好的！实在是谢谢您！我们会把酬金如实交付的！”

　　挂断电话后，敦慢吞吞地想，这孩子的爸爸不管这事吗？他把寻人启事各拿了一份，卷起来放在兜里就走了。
　　下午五点，他带着男孩到了警察局附近，正巧碰到了被织田作之助带着做事的芥川。

　　“这孩子是？”织田作之助还算是友善地问。
　　敦说：“走丢了。我陪他在这里等妈妈。”

　　他们之间过了这个交流，就没再说什么了。我行我的路，视线再也没有交叉过。

　　五点过两分钟的时候，敦看见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的长发女人从车站那边下来，跑得很快，眼神在人群里搜寻着。
　　“小南！”女人跑过来，蹲下身紧紧地抱紧了对方。大名叫做实南的男孩哇哇大哭着，眼泪鼻涕通通掉下来了。

　　实南的妈妈把酬金从包里掏了出来，但是敦却拒绝了。再对方的再三请求之下，他拿了几张钱币，用来当做实南这两天的饭钱。

　　目送这对母子离开后，敦也顺着道路原路返回。
　　附近的街区都以平矮为主，很少有高耸的建筑。周边的小区建造的时候，都相隔着一米半的分寸，樱花树在房屋两头各栽一株。而且它们还分两层，走一道小坡，就能够走到上面的群落去。

　　暮色四合，人流量也变得多了起来。

　　敦在周围晃了晃，浪费了一些时间用来发呆。没一会儿，天空就变得十分昏暗。一到点，路旁的两列路灯就都并排地唰唰亮起。

　　走到半路的时候，敦接到了爱丽丝的电话，对方让他路上买点豆腐回来。

　　“如果已经走过了就算了哦。”爱丽丝轻巧地说。

　　敦看了看时间，“没关系的。”这段时间，他一直觉得自己所拥有的时间太多了。空白太多了，他就忍不住去想过去的事情。越想过去的事情，他就觉得越痛苦，越觉得自己该死。
　　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够为他解答迷津。

　　豆腐店老板已经收工了，敦只好去超市买。这个时间正好是下班族们冲刺的时候，所以队伍排了很长。
　　等敦买完豆腐出来，已经是六点半了。

　　这下总该回去了。别发呆了，他对自己说。

　　月亮缓格外缓慢地上升着，它的动作肉眼捕捉不到。

　　爬上坡的时候，敦听见了一旁的垃圾桶里传来了呜呜的声音，黑色的垃圾袋里有什么东西在扒拉。他以为是猫，被人“恶作剧”地扔进了桶里。他脱下外套，把豆腐垫在外套上，伸手去解垃圾袋口。麻绳系得很紧，结打得很胡乱，打结的人一定是怒气冲冲的。
　　敦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只猫，他已经做好要带对方去宠物医院的准备了。可是结一打开，里面却是个孩子。她脸上全是血，眼睛也被血糊住了。

　　敦的手顿了一下。

　　当他把女孩抱出来的时候，他手指上也已经染上了黏哒哒的液体
　　一声爱哀鸣从对方的喉咙里跑了出来。

　　敦抱着对方，听见她胸腔里微弱的跳动。他听见女孩在他耳边微弱地喊道：“妈妈……我错了……”

　　我错了。

　　……
　　……

　　是因为我犯下了错误，所以爸爸妈妈才会把我丢弃在孤儿院门口吗？
　　年年幼时，中岛敦曾经多次想过。他记得爸爸妈妈的脸，爸爸是个看着面色疲倦、总是穿着西装的男人，妈妈则是在酒吧做招待。
　　一开始的时候，他们都是笑盈盈的，无论是吃饭，睡觉，都会对他嘘寒问暖。可有一天，也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开始，爸爸妈妈就不再笑了。

　　妈妈总是在哭，哭完之后，又要画上厚厚的妆容，出门继续工作。她有时候回来的很晚，有时候会直接叫醒敦，帮她弄一点泡饭。

　　敦机只会做茶泡饭，而且也不是做得很好。

　　也不知道是哪里做错了，妈妈第一次给了他一个巴掌。可这之后，她又放声大哭，把敦搂回自己的怀里，轻轻抚弄他的头发。

　　也是那一天，他的生身父亲，再也没有回过家。

　　敦和妈妈两个人相依为命过了两年左右的时间，到上幼稚园的时候，妈妈告诉敦，要陪他出去买书包。等到了街上，妈妈又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回来。
　　她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抱着敦说，你要坚强，要勇敢。

　　敦一直在原地等她，等到了半夜，妈妈又飞奔回来了。她抱着敦，告诉他，爸爸回来了，所以自己来得有些迟。
　　幼儿园的事情她也不再提了，说好的书包也只是个影子。

　　但敦依然很满足。

　　重新团聚的一家人，他以为的，一切都会变得像之前那样好。

　　某一天，他被抓着扔进了垃圾袋里，扔到了后座，被丢到了不知道哪个地方的垃圾桶里。

　　爸妈全都坐在前排，车子里飘散着香烟的味道。

　　敦在垃圾袋不敢动弹，只敢发出微弱的声音来。
　　直到第二天早上，前来倒垃圾的人解救了他。

　　敦去看附近房屋的标志，原来这里是孤儿院。

　　他的一段生命就那样悄无声息地结束了，新的生命也从这里起头了。

　　……
　　……

　　咚。
　　咚。

　　孩童的胸腔里，心跳微弱地跳动着。

　　敦听着她的心跳声，用衣服抹了抹对方的脸。

　　突然之间，又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条人满为患的大街上，回到了那个铁黑色的孤儿院里。

　　……
　　……

　　爱诚孤儿院。

　　院长的异能力爱丽丝小姐正倒在床上玩手机，厨房里火星闪烁，是森鸥外正在做饭。

　　爱丽丝先是发出了一串无异议的语音词，而后喊道：“敦怎么还不回来！豆腐汤！我的豆腐汤呢！”
　　她玩弄着手机，打过去的电话依然在未接状态。正在爱丽丝打算出门找人的时候，备注为“敦”的联系人打了过来。

　　“敦君——你在哪里——”爱丽丝翻了个身，看着天花板上陈旧的污渍。房屋虽然已经整修过了，但是有些污垢太久远了，根本去不掉，除非再往上刷一层漆。
　　但是要上油漆的话，就得把整面墙都重新刷过，否则色差就太严重了。

　　敦先是为豆腐的事情道了歉。
　　“我遇到一个受伤的小女孩，我现在在儿童医院。”

　　人来人往、满是啼哭的医院内，敦坐在走廊的长凳上，侧耳倾听着电话内的内容。

　　护士小姐从诊疗室探出上半个身子，朝敦喊道：“可以进来了。”

　　敦低声说了句“知道了”，又和爱丽丝道歉道，“对不起，你们先吃饭吧，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会带提拉米苏回来。”

　　异能力是不需要吃饭的，但在爱丽丝的设定里，她爱吃甜品。

　　“哦——那好吧。”爱丽丝挂断了电话，跑到厨房把这个消息告知给了森林太郎。

　　敦进了办公室之后，发现女医生的面孔表情很严峻。
　　“你是那孩子的家属吗？”

　　敦摇摇头，“我在路边的垃圾桶里听见了声音，以为是猫。”敦双手合在一起，黑色的手套紧紧握着。
　　这是一条生命。
　　一条奄奄一息的幼小的生命。

　　女医生把眼镜摘了下来，“我给她全身做了检查，不出意外的是，她的父母应该在虐待她。”
　　“打电话给妇保组织吧，那些该死的大人。”她埋怨着，顺便把纸质病例单递给眼前这个面容憔悴的青年。在少年和青年中，她选择了后者作为描述。

　　敦道了声谢，从头到尾细仔细地浏览着。一根肋骨骨折，背后、手臂、腹部痛多处淤伤，有两颗牙齿强行被脱落，右眼有可能会看不到东西。

　　敦无声无息地走入诊疗室，看见了躺在病床上的那个已经被打理干净的女孩。看起来也就七八岁的样子，和他当年差不多大。
　　女孩的面庞很苍白，身体很瘦弱，脸上贴着敷贴。黑色的长发看起来毫无光泽，像一堆枯草。

　　敦突然觉得对方好像在哪里见过。他打开包，取出那叠寻人启事，在里面找到了女孩的脸。
　　原来她叫深田香子。

　　敦顺着寻人启事上的电话号码打过去，对面直接挂断了。他再打，对面再挂。

　　敦决定去看看深田香子的独父母是怎么回事。

　　他又回到了捡到女孩的垃圾桶附近，再一次地拨打电话。这一次，电话的主人可能不在身边，所以铃声响了很久才停止。再打过去的时候，敦的号码已经被拉进黑名单了。

　　好在现在时间还早，路上有一些散步的人。敦逢人就问，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深田家就在那里。”一对牵着狗的姐弟为敦指了指方位，弟弟毫无遮拦地说：“那家人的妈妈是个大酒鬼，特讨厌，还打了阿贵。”
　　听到主人喊自己的名字，小狗呜呜了两声作为回应。

　　那深田家是一栋两层的小楼，作为起居室的二楼灯火明亮，显然有人。

　　敦在深田家的铁门前按了按门铃，很快就有不耐的声音传来，“谁啊？！”

　　“是深田香子的家人吗？”敦问道。

　　女声停顿了两三秒，“是，那又怎么了。”

　　敦将事情如实相告，并说明了香子如今在医院的事情。

　　女声犹豫了一下，很快就又恢复了起先的语气。
　　“知道了，我有空会去的。”

　　敦下意识地摩擦自己的手指，他问：“是你打的吗？”

　　一个染着棕红色长发的女人走出了房间，停留在铁门后面。
　　“没事的话就快走，否则我告你扰民了。”
　　她的语气很凶，眼神也很凶。

　　敦提起香子被虐待的事情，可女人的眼神依然是冷冰冰的。
　　她再一次地说，“知道了”，又十分不耐烦地去撩自己的额发，“别没事找事。”

　　一时之间，敦感到自己的胃里沉满了石头。

　　别没事找事。
　　这句话在他脑中回荡着。

　　你要坚强。
　　你要勇敢。

　　他抓住了铁门，把铁门晃得框框作响。

　　深田香子的母亲立马报了警，但在警察来之前，青年的身影，就从此处彻底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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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参考日剧《母亲》
……
修订了敦的背景，几年了我才发现原来他也是被丢在垃圾袋里扔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