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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星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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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钗、抱琴与黛玉等人心照不宣的互相打机锋之时,白染娘则会同另外几位管家娘子则另备雅室,设了一桌上等席面,邀请随同两位女官来的宫女们去小坐歇息。宫中规矩森严,这些宫女们平时被拘束惯了,连气味重些的菜蔬都不被允许吃,生恐出气时的气味太重污了主子,自然更没有吃酒的机会。眼见珍馐罗列佳酿盈杯,哪怕是兀自守着宫里人的矜持傲气,酒过三巡之后,面上也多出了几分笑影,口气也有了微妙的热络。
一人道:“南边比不上京里富丽庄严,可这景儿着实秀气,气候也润润的,人也生得秀气。皇上新添的两个贵人都是江南人氏,眉清目秀,跟一把子生出来的水葱一样,看着可人极了。”
这是在暗示沿途官员有进献美人给皇帝、示意林如海可以投其所好的。白染娘认得那是元妃的宫里人,心知她不会无的放矢,该是得了自家主子的授意,益发确认了元妃一系确是在拉拢自家老爷,只是……
“献女色求荣这事儿,正经人谁做得出来?反正我家老爷可做不出来。”白染娘在心底翻了翻白眼。
一人则道:“论可人,却也比不上贵府的千金。适才接旨时,我看得都舍不得挪开眼来,真真的娇花嫩柳都比不来的美人儿,也不知道将来要配上怎样的东床贵婿才好?”兴致勃勃的眨了眨眼,“老姐姐,不知道你家姑娘可许了人?”
这又是元妃宫里的。白染娘登时心一支棱,笑道:“是有人上门相看,不过我们老爷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舍不得让她出阁太早,总要再多留上几年。”木严家的帮腔道:“我们老爷的意思,自家相中还不算,总得我们姑娘自己心里也取中最好,不然就算是给她配一个金子打出来的人,她要嫌太不活泼,也是白来不是?”
那人的笑容登时多出了几分殷羡:“林大人当真对林姑娘疼爱入骨啊。”
一直在旁含笑听的一名年长宫女忽然开口:“我仿佛记得,贵妃娘娘有个弟弟,这回也随驾来的,年貌正合适?”
元妃系的宫女面色齐齐一变,各个眼观鼻、鼻观心,再不多言了。这回哪怕事前不做了解,白染娘也猜得出说话的宫女必是皇后宫中的,不由憋了笑。任你心眼千伶百俐、说话拐九曲十八弯,也比不得对方一针见血的狠辣。不管元妃的人先前究竟有没有这个意思,被皇后的人这么直喇喇的捅出来,也势必得装作没有这个意思的好。
其实论年貌,论根基,元妃的二弟贾珏不是不好,可考虑到他所出身的贾家那骄横无状的做派,总是令人不乐。何况,还有昔年那点小小的芥蒂在。
花厅中,孤竹君化身青雀,一壁替黛玉布菜,心下则“咯噔”了两下。自打黛玉离京,这数年下来,除却少数自寻烦恼的时候,大部分的日子他过得是如此逍遥,以至于都快忘却了这位乳名宝玉的明为荣国府二公子实为谪仙人的家伙给他带来的震骇。这种震骇是如此的澎湃,以至于潜意识之中甚至连抵御反抗的念头都无法产生,面对对方之时,除了退避,便再无法产生别的念头。
这可比纯粹的强弱悬殊还要可怖得多。
出于这份先天性的畏惧,这些年,他时不时的也有关注宝玉的消息。后者无愧于他谪仙人的资质,折腾出了不少动静。六年来,他先是游走于各文会之间,以一手缠绵愁风雨的好文采博了个“文章冠京华”的美名。而后,又在万众瞩目下进了科场,不负众望地一气考中了二甲第八名,别说是已露出腐朽光景的贾家,便是在京师勋贵圈,也是头挑的人才。
可惜就在贾家盼着这位麒麟儿一鼓作气在宦海中大展手脚之时,宝玉却又仿佛腻烦了似的,不光在仕途上不甚热衷,甚至隐隐现出了闲散尘外的态度来。所幸今上好文,对他的诗文颇为赞誉,又值元妃得宠,看在爱妃的面子上,索性封了他一个五品龙禁尉,许他不用御前值班,平日里在外逍遥度日,逢天子有兴致时,再奉诏入内廷侍奉。贾政对于爱子的不求上进十分不满,可想到他自家蹉跎半生,才做到个从五品的工部员外郎,儿子小小年纪便已一跃而做了正五品龙禁尉,也觉无颜管束,只得由他去了。
此番圣驾南巡,皇帝的心意,本就是为了安享盛世荣华,多多听些花团锦簇的奉承之词,少不了要召集各地的才子文士,好生对自家的德政吹嘘一番。而为彰显京师的人杰地灵,自然更得带几名拿得出手的文臣出来。宝玉出身勋贵,生得又极俊美,理所当然便成为了皇帝展示的上上之选,被打包一同带上了南巡的船。
于元妃、于贾家而言,宝玉得蒙天子青眼,自然是偌大的隆恩。谁也不知道宝玉自己怎么想,可对于孤竹君而言,这便是偌大的恐慌——皇帝南巡必经过姑苏,林如海作为江苏巡抚,必要接驾;宝玉既跟来,免不了要与林如海甚至黛玉接触——届时会闹出什么样的事来?
同为谪仙人,黛玉的心纯明如被潋滟素水浸透的水晶,是喜是怒一眼可知;而宝玉的心则如同为千重云烟遮蔽的石峰,叫人猜度不透。而正因猜度不透,便更觉险僻得令人平添畏惧。
约莫是察觉到了身后人情绪的变化,黛玉在抱琴“姑太太扎的黄鹂鲜亮得像活过来似的”的讲述里,侧眸瞥了孤竹君一眼,口唇无声微动,以心音问道:“青雀,那都是些混账话,别往心里去。”
在面见宫里人之前,黛玉便招来各处管事、管事娘子,简明地分派了各自的差事。当吩咐以白染娘为首的管事娘子招待宫女、并设法打探些消息回来时,她看到青雀朝自己眨了眨眼,弹了只耳报虫在白染娘的衣领上——近年来通信不断,她知道青雀从青蚨妖市里淘换了不少灵便的小东西——此刻心情欠佳,必是因着宫女们闲谈间暗示的元妃的代弟求配之意,所以代她不乐。
以她如今的修为,不刻意留心,也足以令方圆十里之内的纤毫之声入耳。宫女们的话,她字字听得清晰。宝玉其人,除却早前因巧合而生出的、又因着年光暗换而造就不放在心上的一些小小龃龉之外,黛玉对他的印象,只剩下了初见时第一眼所望见的那位面如脂玉的温秀小公子。至于他究竟是何模样,她已记不清了。她只记得,那时她尚幼小,含着初来乍到时的步步留心,与一丝没来由的似曾相识的亲切,是真心的想要与对方交好的。
可一旦想到对方有求亲之意,黛玉心底非但没有半分羞赧之意,而惟有三分怪异与好笑,与七分的忧虑。
“青雀,”她继续以心音问道:“你说,孤竹若是听到了那些混账话,会不会恼了?”
此言一出,孤竹君只觉心底仿佛有一阵怡人清风徐徐拂过,所有畏惧烦难都一扫而空,转而俯身,夹了一箸火腿蒸鲥鱼与她,笑眯眯的传音道:“保不定呀。仙人虽然是仙人,可也毕竟是个男人,男人啊,喝起醋来可是呛人的。”
大体他笑得太过荡漾,正与两位女师徐徐套交情的宝钗百忙之中看到,笑道:“这丫头可是青雀,几年的功夫不见……”她瞟了瞟孤竹君几近七尺的身量,把几乎脱口而出的“长得愈发高了”咽了回去,转而道,“生得愈发水秀,笑颜粲然,令人忘忧。”
孤竹君笑容一凝,立刻板起脸,做出冷美人状。宝钗素习宽和有度,可这般被个丫鬟直愣愣摆冷脸,也不由有些伤了颜面。黛玉见她神色诧异,忙道:“薛典言有所不知,青雀早就被放了出去。家里还特特的拨了宅子和田地给她,这回为着我的及笄礼,她才赶回来。我与她本就情同姐妹,如今没有了主仆之别,自然与姐妹无异,只是差了一层姓氏罢了。”
宝钗点点头,笑了起来:“原是这样?确是我不知内情,叫岔了。”
说罢,众人皆做无事状,将这一桩小小风波轻轻掩过。宴罢,自有那收拾精雅的院落安排一众宫人居住。待得将她们安置妥当,已是华灯初上的时候。黛玉卸下华服,换上了轻绡素罗衫,红绫石榴裙,披了浅黄银泥飞云帔,遣退了侍儿,独自倚栏,望着沉沉夜空。
清冷的竹露暗香自后袭来,黛玉回眸嫣然,若木青简所化的紫玉钗于月华间漾动着莹莹微光:“孤竹,你来了。”她有些懊恼地凝了眉,“可恨今儿总有人打扰,拖到现在才能和你好好地说句话。”
变回原形的孤竹君上前去,与她并肩而立,柔声问道:“在看什么?”
黛玉扬了扬美玉也似的下颌:“银河。”她指了指头顶银光遥遥的星汉长河,“孤竹,你从天上来,你说,那牛郎织女,当真是每年七夕才能相会一遭吗?”
孤竹君原本满载柔情蜜意的心登时一哆嗦:……吾的契主大人,这个问题超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