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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同月色下 ...

  •   月朗星稀,暗香清浅。

      眼前佳人俏立,眸含三春水,眉横远山翠。

      如诗如画的体验里,孤竹君把自己的头脑转得跟旋风也似,才堪堪赶在冷场之前及时开了腔:“其实天上一天,人间一年,鹊桥的故事在人间看来固然是离合凄恻,在天上,仍是日日相见。”

      黛玉点头,轻叹道:“日日常相见,天长地久无断绝,倒比人间的悲欢安逸许多了。”

      孤竹君向她靠近了些许,低头在她耳边轻笑道:“难道吾与你,不是日日常相见?”

      黛玉嫩玉似的耳尖倏然红了,扬起头白了他一眼,又埋下头去,慢吞吞地细声道:“可是人心不足,总免不着得陇而望蜀……”

      “不足什么?”孤竹君一时未能会意过来。

      黛玉花影似的一颤,紧接着似恼似怒地横了他一下:“能不足什么?我又不曾说什么,又从哪里知道能不足什么?”说罢脸红得如蒸晕的霞光也似的,手里绞着帕子,轻咬檀唇,不再说话了。

      看着她这副懊恼羞怯的模样,孤竹君把适才两人的对话在脑中过了两遍,落在那“天长地久无断绝”与“得陇而望蜀”上,后知后觉的狂喜之浪霎时淹没了他。他昂头向天,大笑了两声,探出手臂,轻轻拂过她乌木流光的发丝,纤秀娇柔的后背,扣在了那盈盈一握的腰肢之上,徐徐收紧了力道。

      这回,他再不怕唐突了她。

      “会的,我们不光会日日常相见,也会天长地久。我会永远伴着你,就像薜萝缠着野木……”孤竹君贪恋的轻嗅着黛玉柔倩清妙的发香,喃喃自语,“黛玉啊,不光是人心不足,草木之心可是最不知饕足的。”

      黛玉并不知道他的心底正滚动着怎样狂热得近乎毒火的热情,只是将螓首埋在他怀里,露出的耳根红红的,闷声闷气地道:“为着我及笄的事儿,这阵子府里人来人往的,烦人得很。等明儿天一亮,我就跟爹爹说,要再外出散心一番,权当是避是非了。”

      这光景,是要彻底地与吾去过二人世界了?孤竹君的心底登时开满了小花,口中则道:“贾氏,薛氏,你这两位表姐在凡人里都非易与之辈。”

      黛玉轻笑了一下:“元妃表姐看重我,想要我作为声援——可她究竟哪里是看中了我,分明是相中了爹爹,她若是知道爹爹将来的仕途并没有外人所预料的那般亨通,早就该远远地避开才是。薛家表姐怕我乐意做元妃的声援,她现下在尚宫局供职,正是卖力取信皇后的时候,自然不乐意母族势弱的元妃表姐寻到得力的靠山。只是她向来心怀青云之志,怕是不愿长久为人驱使,终是要给自己搏一个锦绣前程的。”

      孤竹君挑挑眉,语气轻佻道:“宫闱之中,哪个不是千里挑一的人精?又哪个不想要个锦绣前程?倘若因着这个便要每个人都要分上一份,哪怕是能通天的前程,这么分将下来,怕也连点渣滓都不剩了吧?”

      黛玉“噗”地一笑,从他的怀里扬起头来,星眸闪闪:“我才不理她们呢,跟斗鸡似的,忒也无趣。”

      粗如儿臂的红烛静静在莲花烛台上吐露着红焰,将一室映做和暖的晕黄。宝钗手抚着书架上摞得满满的书籍,信手从一众书脊里抽了一本,坐在桌前翻了翻:“下峥嵘而无地兮,上寥廓而无天。视眩眠而无见兮,听惝恍而无闻。乘虚无而上遐兮,超无有而独存……”她合书凝目一看,却是一本《司马相如集》,不禁一笑,“满篇不经之谈。”

      虽说这神仙文字都是些杜撰出来哄人的虚话,可无聊之时,打发时间还是足够的。宝钗重新翻开书,一行一行的默读。入宫六载,她每日里殚精竭虑,不是打主意如何不着痕迹地从丽致公主处脱身而另谋高就,就是在盘算如何自然而然地投皇后所好。要经营好自己的人缘,可又不能喧宾夺主,着了上头人的忌讳。除此之外,她忌讳没有一日不为家里担忧。

      她的长兄薛蟠从来都是没笼头的马,即使是受表弟宝玉的影响,在她入宫前已稍有收敛,可不能随时盯着,总怕他惹出祸事来——好在他在某次吃酒半醉时,因为抢戏子,和靖安侯世子吃醋争风时不慎从楼上摔落而又彻底跌坏了腿后,便消了一腔惹是生非的意气,窝在家里再不出门——虽然免不得仍有作威作福之举,但关起门来,只是祸害自家,倒不用担心他在外闯祸了——只是家中的生意,也因此益发的潦倒。薛姨妈为人懦弱,薛蟠成了不愿出门的瘸子,宝钗又入了宫,没有了主心骨,底下自然乐得弄虚作假、媚上欺下。几年下来,昔日暄暄赫赫的皇商薛家,便已只剩下了个虚透了的空架子罢了。宝钗纵有万千权谋,隔了宫墙,也无计可施,只好托人代信,叮嘱母亲要好生依傍住王家与贾家,使声势不倒罢了。

      如此日夜悬心,六年来她近乎不曾有片刻闲暇,好放空心怀,去单纯的为读书而读书。如今偶尔偷得浮生半日闲,读读这向来看不上眼的谈玄文字,倒也别有趣味。她正读得入神,忽听有人敲门:“薛典言,是我。”

      是随她同来的宫女莲香,坤宁宫中的二等宫女。既是皇后派来给她的臂助,也是盯着她的眼睛。宝钗合上书,面上有了一丝自己也未察觉的怅然,旋即整顿神色,重回端庄之态:“进来吧。”

      一名十八九岁的宫女旋即推门而入,返身锁了门,快步赶过来,笑容中透着奉承:“薛典言,你真真的是料事如神的女诸葛!”

      宝钗微微一笑:“她果真去寻木严家的说话了?”

      莲香用力点头:“我按着薛典言的指点,绕开了几位管家娘子,只找了那木严家的身边的小丫头说笑,赏了她几个小银锞子,她就什么都说了。”朝安置元妃宫中人的院子努了努嘴,“那位大姑姑啊,真的找了回木严家的!”

      宝钗缓缓笑了笑,既不得意,也不冷淡,只是平和地评道:“已故的那位贾夫人是元妃娘娘嫡出的亲姑姑,抱琴姑姑与木严家的同出荣国府,自然有其亲近之处。”

      “薛典言真是无事不知。”莲香钦佩道。

      宝钗微微摇头:“我可猜不着她们说了些什么,那丫头可跟你透什么消息?”

      莲香道:“那丫头在窗外听了一耳朵,倒是咱们先头猜得没错,仍是在打听林姑娘有没有许人。木严家的没答复,倒是提了一句,林大人对师三公子很是栽培。”

      “师三公子?”宝钗心思一转,已知晓了对方是谁,但当着皇后宫中的宫女的面,便只做茫然不知,“这是何人?”

      莲香见状,有些得意地一笑:“薛典言还真是对宫外的事不放在心上。这位应是翰林院编修师仲卿的三弟,他没了的大哥和师大人都中过状元,想来做弟弟的也不差吧?”

      宝钗笑道:“倒是我见识少了,以后还请妹妹多多指点才好。”

      同一方疏星淡月之下,冯渊抽去书架上的《述异志》,手掌青灯,飘然无声的走入地道。进入暗室后,他取下附在红玉神像的红绸,叠好放在一旁。又拿出三根檀香,恭恭敬敬地冲着神龛上面目模糊的神像拜了三拜。

      “大慈大悲逍遥仙,”他手掐子午诀,虔诚地颂道,“内子于今日酉时诞下龙凤双胎,母子均安。此诚冯渊今生未敢奢望之福,非恩公庇佑而不能得。冯渊在此立下愿心,愿放生水族千条,施粥……”

      “不必。”那红玉神像忽然开口,其声清越,如袅袅于云宫之上的磬音。

      冯渊讶然抬头,见那神像上所雕刻的红玉云霞忽地生动了起来,婀娜飘舞,变幻无方。“恩公显灵了!”他喜道,旋即整了整头冠与衣襟,重新跪下,“恩公有何吩咐,冯渊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人间天子南巡,将至扬州。缁衣教妖人意图煽动水府作乱,趁机谋夺禹王九鼎。”神像口唇一张一合,侃侃而道。

      冯渊登时面生怒容。水府作乱,九鼎遗失,哪一样都是惊天的风波。他如今扎根扬州,扬州若是生乱,他自己倒还可自保,可方生产的娇妻,襁褓之中的一双娇儿,还有年迈体弱的岳母又该如何是好!

      “这群妖人,仗着自己有几分修为在身,便要翻江倒海地祸害人。谁不知道,当年那义忠亲王本与太上皇情同手足,他们却唆使他造反。教唆不成,还以妖术相诱,闹下偌大的乱子来,八方镇守仙器被他们趁乱占去其三,居然还不知足?这禹王九鼎非天家龙气在身不得蕴养,他们当真以为自己有那个命去夺?”冯渊冷笑道,“在下不知道此事也还罢了,既然恩公特意告知,在下定然不会让他们称心如意!在下忝为青蚨妖市扬州会馆的主持,江南地界的修真与大妖还认得几位……”

      “不需如此。”神像却道,“你不光不能阻了他们,还要帮他们。”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0章 同月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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