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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纸人 ...

  •   黛玉回房时,暮色已深,屏风、帘幕垂下朦朦胧胧的光影,将一室光线扑得分外暗昧。雪雁指挥着几个小丫鬟四下里点灯,看见他们,回身笑道:“姑娘回来啦。”黛玉“嗯”了声,孤竹君满腹憋屈的跟在她身后往里走,听到她说:“雪雁,给我备上黄纸与朱砂。”

      她得闲时画过不少符咒,雪雁虽然看不懂,但也见怪不怪。当下洗净双手,自经匣里取了上好的黄纸,在砚里调好了朱砂,娴熟的将紫毫笔向内蘸了蘸,双手捧给黛玉:“姑娘这回又要画什么神符啊?”

      “我只是随手画两笔,你忙你的去吧。”黛玉笑道。雪雁努了努嘴:“姑娘就知道这时候支使我,用完就丢,也就青雀姐姐配伺候你不成?姑娘自忙,我不讨你的嫌啦!”说着比了个鬼脸,笑嘻嘻的跑开,又摆出一副成熟稳重的大丫鬟模样,指派着小丫头们干活去了。

      “这丫头,越大越伶牙俐齿的。我都要说不过她啦。”黛玉含笑瞥了瞥雪雁的背影,执笔往黄纸上点了数点猩红,边点边道。孤竹君正因雪雁那句“也就青雀姐姐配伺候你”而自得,闻言笑容满满:“虽然牙尖嘴利,可说的都是好话。”

      黛玉轻笑出声,搁了笔,将那页黄纸整张平平的拿起,自旁侧吹了口气。“呱嚓”一声轻响,黄纸登时缩作一只手掌大小的小纸人,衣冠手足俱全,那朱砂点则对应了五官与五脏六腑。孤竹君一眼即知她打算做什么,登时心底泛酸,面上还得装作不懂,认真求教道:“姑娘怎地剪了个纸人出来,是有什么讲头?”

      “青雀,你道我今儿出门,遇上了谁?”黛玉道。

      自然是两个讨厌的小鬼!孤竹君心道,还得挤出好奇的神色来:“谁?”

      “是师家的两位公子。”黛玉说着,眉尖轻蹙,“师三公子尚好,可师二公子似乎被鬼物纠缠上了。”

      那小子身上禄运厚得发亮,别说一只道行不足三十年的女鬼,就是这样的再来一打,也未必伤及性命。孤竹君心下不以为然,可语气仍旧得惊诧:“难道适才姑娘和老爷说的那人,便是师二公子不成?”

      黛玉颔首:“他与一个小旦情态狎昵,那女旦身上鬼气颇深,总觉着来者不善。”

      孤竹君道:“我倒觉着未必,姑娘忘了上回的香炉妖如烟了么?说不定这个小旦与他当真是两情相悦,又是另一个如烟?”

      “这也不无可能,所以我想着,最好还是先观望着。所以才做了这个。”晃了晃小纸人,“这个纸人与师二公子命格相连,若是哪一日纸人上浮起血光,便是他有了性命之灾,那时便不得不管了。”

      孤竹君牢记着青雀“薄有修行见识粗浅”的人设,问道:“姑娘,我记得这类纸人得有了对方的生辰八字才得奏效,姑娘哪里得来的师二公子的生辰八字?”

      “我要臭男人的生辰八字作甚?”黛玉白了他一眼,又换过一张黄纸,“只要点朱砂之时心中存思对方的样貌、气息,心到神知,自然会气韵相连。何必非得要八字不成?”

      “我说呢,姑娘的手法果然比他们高明多了!”孤竹君立即拍了一下,看着她又拿起笔蘸了蘸朱砂,不免有些牙酸,“姑娘还要做呀?”

      “自然要做。”黛玉道,“都说了,今儿碰上的是师家兄弟。那女子虽然看上去更亲近二公子一些,可未必不会对三公子下手,我自然也要给他备一份。青雀,你往日都灵醒得很,怎么今儿脑子钝钝的?”

      吾就是不想契主大人你脑子里想着师老三,手里还要给他点朱砂!孤竹君咧咧嘴,看着她用笔似行云流水,洒下数点嫣红,又轻轻一吹,第二个纸人便落在了手上。“这两只纸人可得好生收着。”她说道,在孤竹君目眦迸裂的注视里,她将两只纸人放在一处,便欲往袖中塞。

      “姑娘!”孤竹君忙大叫一声,打断了她的打算,“按姑娘刚才说的,这两只纸人虽然只是个物件,可好歹也和两位外男气运相连了。姑娘这样贴身收着……不妥吧?不如我替姑娘收着?”

      黛玉听了,忙不迭的将纸人掷在案上:“你收起来——你也不许贴身收着,找个小匣子盛着。只是要记得时时查看,毕竟人命关天呢。”

      吾就知道,凭你师家两小孩再怎么人中龙凤,在吾家契主的眼里,还是臭男人之流。孤竹君心下得意,依言寻了个小小匣子,把纸人装了起来。并打定主意,除非纸人果真起了血光,否则打死竹子也绝不在黛玉面前提一句它们的存在。

      心想事不成,收好纸人的第十夜,代表师拱辰的纸人突然浮起了一层血气。哪怕不用看,这点变化也逃不过孤竹君的感知。他敲着手指,正琢磨着要不要自个儿悄悄溜过去,把祸害师拱辰的那个女鬼掐死,好让师拱辰别来祸害他家契主。黛玉便醒了,急急道:“青雀,快看一看,是不是纸人有了变化?”

      好吧,那点变化,同样也逃不过吾家契主的感知——她如今愈发耳聪目明了。孤竹君悻悻的想。

      师拱辰本与二哥有约定,游湖回来后便息交绝游,笃力攻书,备考乡试。师家在苏州虽有旧宅,可旧识却早在师崇尧过世后便绝了往来。是以此处所说的息交绝游,主要针对的是近来与二哥打得火热的小戏子玉楼春。

      老实说,如今的名门显贵、风流才子,有一两个相好的戏子,甚至迎一两个戏子回家做妾室,都是常事。旁人不清楚,师拱辰可是最清楚自家二哥的品行,他惯是见了美人就得口花花两句的。他生得俊美,虽然未必有邪念,可总能表现出十分多情,每每引逗得女子为他死心塌地,实在是害人不浅。这回他与玉楼春有了来往,起初师拱辰也是见怪不怪,可时日一久,才发觉自家二哥这回竟是动了真格!

      打主意替她赎身容易,那玉楼春虽然身价不菲,可师家乃是扬州望族,还不至于连个戏子的身价都出不起。但赎出来之后呢?外宅安置,纳进家里做妾,甚至……娶她为妻?哪怕是师拱辰素知自家二哥在大事上绝不糊涂,可看他被迷得三迷五道的样子,也不由得担心他是当真打着要娶她做正房的念头了——这可成何体统!

      师拱辰并非以三六九等的眼光看人,见玉楼春出身梨园便有意轻贱。但他直觉极准,对方给他带来的感觉总是不安。哪怕玉楼春不是戏子而是名门闺秀,这样的感觉也绝非善类。况且乡试在即,自家二哥这一味沉溺温柔乡的架势……还想不想要功名了!他要敢在这回的大考里考得不如意,就等着把爹娘灵位前的青砖跪碎吧!

      好在,师仲卿答应了他暂时不与外人联络,闭门静心读书。那玉楼春倒也没有痴缠,痛快得应了:“赶明儿仲卿中了解元,奴亲自给你唱堂会,不叫别人,只叫你独个儿看。只怕那时,仲卿风云得意,便视奴同鞋尖上的一点泥巴,恨不能远远地甩开?”

      师仲卿咯吱了她两下,挠得她娇笑不止:“玉娘哪里是我鞋尖上的泥巴,分明是我心尖上的莲花。要甩得了,岂不是要连着心一起被甩了去?”

      “这样贫嘴的话,亏你张口就来。”玉楼春咬了咬他的耳垂,笑得很甜。

      于是恋恋不舍的分了手。危机解除,师拱辰也放下心来,自己也刻苦攻书。他自问学问尚不如兄长,便日日向他求教,每每秉烛探讨至深夜困倦,索性便与二哥同宿,直到天亮才精神抖擞的回自己的房间洗漱。这晚,他又一次的和师仲卿讨论文章至子时,因觉得精神尚佳,就提了灯笼,悠然回房。

      师家旧宅面积不小,但为着让两位主人安心读书,便未收容多少下人,只一个厨子、一个花匠、一个身兼护院与伴当两职的旧仆而已。此时都已睡了,师拱辰独个回房的路上,只见自己的影子给月光拖得又细又长,灯笼昏昏的光以极细微的弧度来回摇晃,颇有几分形影相吊的寂寥。

      师拱辰定定的看了会儿中天的皓洁明月,只觉得心底有许多怅然,只是空落落的无处言说。隔了半天,才下意识的掠了掠腰间墨玉佩,自嘲一笑。

      “月无古今,只自盈亏,皓洁得很,我等凡俗之人,大可不必为之伤身伤情。要慎独啊……”他自言自语道,摇了几下头,将面上的空廖之色褪尽,才走至屋门前,推门而入。

      前一刻还昏暗无光的屋子,在他推开门的那一刻,忽然燃起了一点烛光。那红烛烛光柔美,烛光下的人自然也是柔媚无尽。玉楼春一袭轻衣,将腰束得细如杨柳,抛来的眼波风情万种:“长夜漫漫,三公子独坐书斋,不觉着凄凉么?”

      师拱辰原路向后,直直撤了一步,重重的关上了屋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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