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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拔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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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家姑娘自懂事起,就没叫过痛,莺儿何曾见过她这般将难受形于色的模样?必是痛得不堪忍受了!林姑娘也忒靠不住!见宝钗痛苦出声,莺儿登时慌了,忙疾步上前,想要制止黛玉,可眼前青影一晃,却被孤竹君拦在了前头。这位素日被下人们闲聊时又羡又恨的嘲笑“甭看模样是个绝色,其实不就是个从江里捞回来的不懂规矩的野丫头”的脸上挂着一抹令莺儿莫名心惊的笑,道:“姐姐且慢,我们姑娘这治疗的法子,一旦开始,可是没法半途停下的。宝姑娘不过是连日受病,受不住,才显得反应格外激烈了些,其实整个人已向好了。姐姐要是不信,只管看看她的脸色,是不是比头先好多了?”
莺儿拗不过他,只得止步,仔细一瞧,见宝钗香汗淋漓,先前为掩盖面色而施的脂粉已然被冲洗殆尽,露出一张汗迹淋漓的素面来,虽仍苍白着,可比起刚听见薛蟠被都察院拿去时的惨淡若死,已是好得不可里计了。可看宝钗的神色又着实痛苦,一时她也闹不清黛玉的推拿究竟算不算是起效。正自在心里七上八下,忽见宝钗眉头紧皱,一伏身,“哇”地呕出一口发黑的血来。
莺儿本自将信将疑,见此情形,立时将黛玉与孤竹君主仆二人打上了“不靠谱”三字考语。吓得叫了声“姑娘”,便慌忙要上前阻止黛玉。谁知孤竹君身影一晃,又硬生生拦在了她眼前:“你忙什么?宝姑娘呕出来的这是淤血,分明已是大好了。现在你上去打扰容易,倘或累我们姑娘推错了经络,才是说不尽的麻烦呢。”
“能有什么麻烦啊青雀姐姐?”文杏被这一系列变化惊得目瞪口呆,闻言,下意识的问道。
“比如眼歪嘴斜,爱流口水,癸水不调,个子长不高什么的。”孤竹君故作神秘地一笑。
了不得!一个姑娘家,倘或添了这些毛病,不得成个废人了!文杏被吓得吐了吐舌头,莺儿本自半信半疑,闻言也觉得风险过大,宁可信其有,被震得不敢上前了。见她们再不妄动,孤竹君大觉满意。他倒不是刻意吓唬小孩子,旁人不懂,他可看得清楚,黛玉的行炁确实到了关键时候。
适才也不知道自家这位契主大人悟到了什么,修为竟是又涨了一层,连带着胆子也跟着涨了一层,竟是在治好了宝钗受损的脏腑之后,还想要一鼓作气,将那密密扎进对方体内的热毒也拔除了去。这对她而言仍有些勉强,故而更是不能有半点打搅。此时要是这两个丫头不知天高地厚的去打扰,自家契主大人一口气收不回来,得难受许久,连带着宝钗也得全身疼痛好几天。
吓住了两个丫头后,他即紧盯着黛玉。她已将青气与黄气收摄入体,只留那一丝银气之线,如游鱼般灵巧的游走着,化作牛毛细针,一点点的挑出了缠绕在宝钗肺脏上的热毒之网。那毒网膨胀至极限,便“砰”地断开,银气当即“咬住”了断裂的一端,被拉扯着蹿向了中央的心脏。又如法炮制,清除了缠绕在心脏上的热毒,复“咬住”那热毒之线断裂的一个线头,飘向了下方的肝脏……
黛玉蓦地身子微颤,泄出了一口气。她日日炼气行炁,已由一开始的七咽一呼气而至如今的百咽一呼气,气息之绵长,足以从从容容的以一口气吹灭百枝儿臂粗的烛火。奈何拔除热毒所耗费的体力仍旧超出了她的想象,这一口气只支撑到拔除了心肺二处,便泄了劲。
“到底还是勉强了,”她憾然地想,“不过验证了以有余而补不足的治疗之法,仍然收获颇丰。”想罢,即慢慢放下了手,自宝钗的肩后歪头看她,笑道:“宝姐姐,现下感觉如何?”
宝钗自吐出那口淤血后,便觉体内的隐痛大大减除。再往后来,甚至连连日来困扰着她的呼吸的异痒也消失殆尽。全身上下都泡在一片融融的暖意里,除却连病数日所带来的惯性的疲乏外,竟是比泡一次温泉还要通体舒泰。身体状况的转佳,首先便外显于气色之上,此时宝钗的脸上红晕若霞,竟比三月的桃花还要灼灼艳丽,不但一扫病容,甚至比平时颜色还要姣好。听了黛玉的问话,宝钗便迎着她的打量,笑了一笑:“这病竟似是一下子没了,比先前没病时还要精神十倍呢!”
眼巴巴的盯着二人的文杏顿时松了口气,莺儿重重一击掌,大笑道:“阿弥陀佛,姑娘好了!林姑娘,这回真不知道该怎么着谢你,你比外头那些大夫,还有那满口让人听得摸不着头脑的话的和尚还要灵验得多!要是早请你就好了,我们姑娘也不用白吃了这么多苦头!”
黛玉缓缓理匀了体内的真气,噙笑道:“也不过是凑巧罢了。倒是你这丫头,认识你这许多天,头一回见你笑得这样响快。”
宝钗身边的丫鬟皆随了宝钗,哪怕是莺儿这样娇憨的性子,也要守住端庄守礼的框儿,绝不可能像王熙凤那般肆意大笑的。莺儿笑声一滞,瞟了瞟宝钗,连忙捂住了嘴,讪讪的道:“姑娘,我只是看你大愈了,一时太高兴,忘形了。”
聚众斗殴这种事于薛蟠而言早不算新鲜了,可聚众斗殴时打人不成反被揍,这对薛蟠而言,可是生平头一回。而聚众斗殴反被揍,在灰溜溜被拿去问话的途中,遇到了曾经被自己殴死的苦主叫着要伸冤,这事儿更是往古来今开天辟地头一回。别说薛蟠没经历过,他在戏文里都没听过还可以有这么一出。
薛蟠此人,上有慈母纵容,下有奴仆奉承,中有百万家私挥霍,自小到大便豪横得紧,从来都不晓得一个“怕”字。可他当真怕极了死了的冯渊。后者日日披头散发七窍流血站在床头幽幽的瞧着他的暗夜影子,成了薛蟠一度挥之不去的梦魇。
可此时,身处北城都察院,在凶猛如虎的差役们的瞪视下趴在凉地上,看着头戴方巾、身着宝蓝缎袍,俨然斯文秀才一般,客客气气的向高坐堂上的巡城御史高声说着“学生冯渊有一状递上”的冯渊,薛蟠才晓得他太傻太天真了。
他不光怕死了的冯渊,死了又活的更怕。
而这个比午夜梦魇还要骇人的现实,注定如跗骨之蛆般无法摆脱。“学生状告薛蟠,仗势凌人,强夺学生爱妾,学生据理力争,他又命豪奴将学生殴成重伤……”冯渊说了些什么,薛蟠总未听进耳里。只是看着他那因为缺少血色而泛着冷色的嘴唇一张一合,似乎随时都将化作妖魔的血盆巨口,将他咬成两截,再扒了皮,把骨头一根根的剔出来,最后挖了心肝肺出来,一脚踩得稀烂。
他两眼一翻,像一桩泡湿了的钝木头,直直的厥了过去。
贾琏赶到时,正听见冯渊与孙守年你一言我一语的历数着薛蟠的罪状,坐在堂上的巡城御史的脸都被气成了涨红的柿子,连连拍案道:“世上竟有这等的混账东西,不过就是个皇商,就敢干出这等无法无天的事来。要是容他继续猖狂下去,还有没有王法了!”
“大人有心伸张正义,真是我等小民的福气!”孙守年敛住智珠在握的笑意,适时的垫了一下。
那巡城御史捋捋胡须,惊堂木一拍,就要宣判。事不宜迟,哪怕再有疑虑,贾琏也得硬着头皮冲,当下连忙高喊着“急不得啊”,一面飞也似的奔了过去,冲的时候还下意识的从孙守年这一侧过去,而避过了冯渊那边。
“堂下何人?”巡城御史判案正到了兴头上,陡然被人一叫停,不免面色难看。待看清了立在堂下的贾琏美服华冠、举止豪奢的模样,连带着领来的一堆家丁护院也是高大魁梧,服色鲜明,便是不认识来者,可也立时醒悟来者身份非凡,当下略略压下了怒气,挤出三分笑来。
不怕遇见蠢的,就怕遇上愣的,这位眼神活泛,有门路。贾琏当即笑了,故意看了看周围:“只恐此间不是说话的地方。”那巡城御史果然是个聪明人,也立时敛了怒气,换上五分的笑容来:“那便请这位庚兄后堂看茶了。”
他们这一走,衙役自然要将相关人犯收押在旁。薛蟠晕过去了犹可,孙守年作为原告,可得和同为原告的冯渊羁在一处。他先前能借薛蟠杀人之事在内务府官员前打压薛家,自然不可能不知道冯渊是谁。起先见此人自称冯渊时,孙守年也是唬得不行,只是素日养性功夫了得,才没有失态。待看到他言行举止一如常人,似乎除了针对薛蟠之外,并无害人之意。又自恃公堂之上正气凛凛,自然能压制住这怨鬼来,这才鼓足勇气和他跪在了一处,实则内里小衣早就被冷汗打湿了。
眼下看巡城御史被贾琏简单一句话就要调走,偷眼瞟了瞟冯渊,见他满面冷笑,孙守年只觉得一股寒气沿着背脊直往上爬。又惦记着这回不能让薛蟠轻易洗净干系,当下出声叫破了贾琏身份:“这不是荣国府的琏二爷吗?敢问尊府的各位老爷、太太们好?”太太二字,特意咬得挺重。
贾琏生恐他不识相,当堂咬出薛贾两家的关系来,只得转回头来,皮笑肉不笑的说:“原来是孙兄啊,有一阵子没见了。怎么在这里跪着?呵。这可像什么样子?快和小弟一块儿去后头喝茶吧。”笑脸里满满的写着“有什么,到后头再慢慢交割,别嚷嚷得人尽皆知,到时候丢了颜面还是小事,要拼得鱼死网破,输的可一定不是我家”的意思。
孙守年自是个聪明人,当下顺水推舟的起了身。谁知他这一动,另一旁的冯渊也毫不识相的跟着起了身,施施然的拍了拍下裾之上并不存在的灰土:“原来这位就是琏二爷?学生虽是金陵人氏,可琏二爷的大名却也是如雷贯耳,令学生钦羡已久呢。”
贾琏的笑容堆不住了。他可以不怕老奸巨猾的孙守年,再老奸巨猾,也盖不过权势名利四个字,尚可细细商量——可冯渊他压根不是人啊!要和这么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打照面,他腿肚子都在打转。出门前要不是挨了二叔的好一顿训,又被他拿子不语怪力乱神的道理说了一通,他才不愿跑这么一趟苦差事。没看他前后左右还围了一圈彪形大汉,要借着这旺盛的阳气壮胆吗?
“原来是冯公子啊……闻名不如见面,见面了当然都是朋友,”贾琏的腿肚子已经开始抽筋,疼得脸都蜡黄了,硬着头皮说,“不如大家都去向御史大人讨一杯茶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