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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梦魇(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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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草下葬的日子是在周末。隔天,金田陪着我一道去帮浅草妈妈整理女儿的遗物。她租的房子离圣鲁道夫有些远,离医院倒是比较近。那间一室一厅的小公寓,从外观看上去差不多七成新,建在小巷子尽头。她妈妈站在门口好半天提不起精神说话。我正要转身去找房东要钥匙,身后传来几阵汪汪的狗吠声。
“是小悠的朋友?”
“是……她的家人,”对着面前四十好几的妇人,我小心了措辞。
“我是她母亲。初次见面,您好。”浅草妈妈声音听上去极其勉强。对面的妇人点点头,突然长嘘了口气,“还好您来了。小悠好几天没回来,我还真怕她出什么事。”说着她笑起来,腾出一只手飞快从衣兜里摸出串钥匙,“是来谈合同解约的吧?”她弯了点腰,作势要把怀里的狗放在地上,“合同有带来吗?”
“我没有合同……我女儿她……她也不会再来了。”
房东抬起头问,“她怎么了?”
“她……她走了。”
浅草妈妈叹一口气,眼眶霎时红了一圈。我慌忙顺着她话往下接,“前些天她出了点事,所以……”
闻言房东夸张地伸手捂住嘴,说啊呀!真是不好意思,她实在没能料到浅草……浅草……
浅草妈妈摇摇头,伸手指指房门。
这间公寓我还是头一回来,进门时甚至搞不清哪儿是卫生间哪儿是卧室。金田倒是很清楚,在客厅四面的窗帘都被拉上、屋子里一片昏黑时,他率先抬起手,啪一下按亮了头顶的日光灯。
房东领着我们进到浅草卧室。里面陈设很简单,一张半大不小的床,旁边放了浅紫色的床头柜,上面摆了小巧玲珑样式卡哇伊的台灯。床的右侧靠窗户的位置放了张书桌,前方的椅子没有紧靠着它,而是隔了点距离斜对着旁边的床。
“小悠就是睡这儿……”浅草妈妈坐到床边,伸手来回抚摸米色的床垫。
‘很难想象,’裕太憋了点气,欲言又止,‘一个女孩子的房间会乱成这样。’
“她是一个人住的?”我从心底赞同裕太的说法。先不说书桌上排列一排的书好几本被随意搁到一旁,导致整个书列杂乱无章、东倒西歪,光是床垫上的被子胡乱散作一团与地面随处可见的纸屑,真的很叫人怀疑她的生活习惯。
然而,房东太太站在门侧,踌躇着开口,“我在想,会不会是进来小偷了?”
“小偷?”我有点疑惑,“您看见有陌生人来过?”
“事实上我没看清。是上个星期的事,有一天直到晚上小悠都没来抱回贤一郎,所以我……”
“贤一郎?那条狗?”
她朝我点点头,“是她养的小狗。她白天有课,所以当初租公寓时多给了些钱,我帮着她照顾那条小狗。那天我抱着小狗来找她,看见卧室有亮灯。我敲了好几下,始终没人开门。起初我怕她出事,慌忙掏钥匙开门。可是进了卧室,里面亮着灯却没有人在。当时我以为是那孩子白天出门忘了关灯。现在想想,恐怕是小偷进来了。”说着她停顿一会儿,“我看……还是报警吧。”
其实,我以为没有报警的必要。因为浅草不在了,究竟有没有掉东西只我们三人实在无法判断。但房东太太还是打电话叫来警察。他们仔细检查了整间公寓,给房子里的每一个房间拍照取证然后列出了清单,拿给房东太太过目。奇怪的是,公寓里非但没减少东西,反而多出一件来。在浅草卧室的床底,找到一支用过的针头。
几个警察聚在一旁商量两句。半分钟后,其中一个问房东太太,是否浅草有什么奇怪的举动,比如某些时候身体特别的虚弱情绪波折很大。我一听就明白了。他们在怀疑浅草吸毒甚至是房子里藏有毒品。
浅草妈妈很生气,半张脸都扭曲了,两边嘴角拧起来高声嚷嚷,“我女儿怎么可能吸毒!你们肯定搞错了!她不会吸毒的!”
警察慌忙摆了手向她解释,“您别激动,这只是推测,是否与毒品有关还需要进一步的成分分析和指纹检测。”
“那就去查!你们这样没有根据的胡乱推测,我可以告你们诽谤!”她说着捂脸坐到床边,“我知道她不会的、她不会的……人都死了,就是吸毒又怎么样?她就那点钱……”
可是她的哭声也只加速了警察办案的速度。他们牵来警犬全面检查房子,结果是一无所获。拿了针头回检验科化验,令人惊讶的是,那上面除了检测出染有浅草的血迹,还有一个陌生的指纹。
为了撇清干系,房东太太主动要求检测自己的指纹。我是浅草死前与她交往慎密的男友,自然逃不脱指纹核对。金田、浅草母亲也各自留下指纹,但都与针头上的不相吻合。
事后裕太和我讨论,‘浅草卧室床底下的针头,照道理应该有她的指纹。既然没有,难道她是戴了手套?’
我冲他摇头,“未必,浅草每天按时上学放学,平时看上去也很健康,根本不像染上毒瘾的人。更何况,她没那么多钱来买毒品。”
‘可是为什么床底会有针头?只是别人带进来的?’
“应该是。问题在于,那个带针头进她卧室的人,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带针头?最奇怪的是,针头上没有浅草的指纹,却染上了血迹……难道说,是……”难道是有人拿针刺她?
‘是什么?’裕太显然来了点兴趣,眼睛倏然一亮,‘那个针头,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卧室里的东西居然会没沾上房间主人的指纹,实在很奇怪。”还有,上面指纹的主人,会不会是浅草肚子里孩子的父亲?
‘如果她一直没回卧室,倒是有那个可能。要是有别的什么人……’
“是她生病住院!”裕太蹙眉假设的一句出人意料提醒了我,“从她感冒留院察看她就没回来过!如果那时候有人进来并且留下针头,上面当然不会沾有浅草的指纹。”
‘可是上面留了她的血迹,你别忘了。’裕太出言提醒,边思考边摇头,‘可我还是不懂为什么床底会有针头,是要故意陷害她?但这样的做法根本没一点意义,还不如放包毒品来得爽快。’他一撇嘴,搁我兜里的手机突然猛震好几下。我掏出来看,是向日。
他在电话里的声音有些急促,听着很让人不安,“裕太!哦不对,那个……那个谁,总之你赶快上中学联盟论坛看看,上面有人发你的帖子,说你……说你是品德下作害同年级女生怀孕的混蛋!”
我靠!
到底是哪个X他妈的白痴跑网上洗刷我的人品!
跳起来奔到电脑前飞快按下开机键,周助就在那时敲门进来,“裕太,哥哥有事和你谈。”
“那个小孩不是我的!”我头转过去冲着他就是一声吼。周助显然愣了几秒,轻微点一下头,“哥哥当然知道不是你的。我是想告诉你,我已经拜托乾帮忙查发帖子人的IP地址,你不要担心。”他停顿一会儿,微微笑了下,“哥哥会帮你处理。你没做过的事,谁也别想诬陷你。”
我想了想,问道,“那乾学长查到了?”
“他去看过,只是一家网吧。”周助的表情有些遗憾,“不过我也猜到了。但是你放心。哥哥知道,这不关你的事。对了裕太,她……她真的有孩子了?”他犹豫一会儿,终于还是问出口。
“她是有了。”
“她告诉你的?”周助猛地睁开眼。
“不是,”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慌忙摇头否认,“那时候她已经昏迷不醒。是医生检查出来的。”故意省略了浅草对渡边医生讲自己怀了男朋友的孩子还央求他保密的事。她人都死了,我不想再追究。
“所以……”周助一手撑着下巴,闭眼苦思,“事实上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孩子是你的。”
“是没有证据。”可是,就是一莫须有的帖子也足够让我烦得连吃饭都没胃口了。这帖子发了也没多久,我搁桌上的手机已经开始震个不停了。估计再过一会儿,不二妈妈又该找我谈话了。
我低着头想了想,伸手一拍周助肩膀,“哥,我有急事要出去一趟。帖子的事,就麻烦你了。”
“你要去哪儿?”他一把拉住我。
“去见个朋友,放心,我一个人没问题。”我边说边拔腿往外跑,生怕周助一意孤行非要跟着我去。
浅草连着孩子都不在了,竟还有人蓄意在网上发帖子陷害我——这分明就是是阴谋,不会错的。有人在针对我!
我躲进家附近的小巷子里,摸出手机犹豫着拨出一个电话。自从浅草心脏停止跳动,我再没主动联系过她。因为我实在不知该拿什么表情面对她。是拽着她衣领嚷声质问是否有偷工减料,还是低声下气的求她能不能再帮帮浅草。然而,我与浅草的关系压根没到那步,要为了她去和别人交换什么令我倍感为难的条件。抱歉,我做不到。
夕城接了电话,于听筒那端沉默一会儿,说不如我们去圣鲁道夫附近的咖啡馆。我答应了,打车立即赶往学校。
到约定地点时,才发现她竟然也受了伤。左边额头贴了纱布,左手也缠了圈绷带。整个人样子看上去带几分憔悴。
“你……受伤了?”我拉开椅子坐下,服务员站过来问我点些什么。我笑着摆摆手,“麻烦来一杯冰水。”不想对着病号发火,降火是很有必要的。
“是那时候伤的。”她点点头,难得的温柔。
“那时候……你什么也没,噢不对,你说要保存体力。”
“是追出去时受伤的,我打不过它。”夕城压低声音,裂开嘴角无奈地一笑,“你约我出来是想问浅草的事?”
“你说她得救了,可是,”稍稍在心里叹口气,“可是她死了。我问过医生,她没有心脏病。她妈妈也说,她的身体健康情况一直没什么问题。”
夕城抿抿嘴唇,一双修得好看的手十指交叉扣住面前的玻璃杯,“我的确会失误。但那个晚上我没有失误。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当时她真的是没事了。至于为什么最后还是……”她摇着头说,“我不清楚。”
我问了个很愚蠢的问题,“那你有办法救活她吗?”
她惊得霎时瞪大了眼,“你觉得我有那种能力?你太高估我了。”端起杯子喝一大口茶,展平嘴角,“我就是别人给了钱就替别人工作的除灵师。能力弱的妖怪我能收拾,遇上能力太强的妖怪,我也只能祈求自己不会被杀死。”
“我就是问问。”有点尴尬的伸手挠挠头,此刻我的表情该是有些狼狈。
我低着头思绪混乱地坐在餐桌前,衣兜里的手机再一次似有若无碰撞我的牛仔裤裤兜。本来没想理它,但为了打破沉默,我飞快伸手摸出手机,冲对面的人笑笑,“不好意思,我有电话。”
她朝我点点头,视线移过去,飘到窗户外。
电话是幸村由梨香打来的。她的声音听着有些急,“裕太,我就在你学校附近。你能不能出来一下?我有事想告诉你。”
“你……”她想干什么?我刚死了女朋友她就急着要一脚踏进来?若真是这样,此时我真对她有些反感。
于是,尽量委婉的拒绝,声音压低,“我们现在见面,恐怕不方便。”
“不方便?”感觉得出,她愣了几秒,似乎还喘了口气,“你误会了。我不是要……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真的有重要的事告诉你。正对圣鲁道夫的咖啡馆,我会去那儿等你,不见不散。”说完她挂断电话,也不管我有没有答应。
正对大校门的咖啡馆?两边眉毛像被细线拽了起来,我头转过去看。她说要去的那家店正好在街道斜对面。到底去不去?我有些犹豫,想问问裕太的意见,苦于四周侍应来回走过,不敢顺便开口。
夕城率先站起来,“如果没别的事,我得回去了。”她摸出一张一千日圆放在桌上,“饮料我来付吧。她死了,我很遗憾。”头垂下去一点,没什么表情的脸目光黯淡。
“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我冲她摇摇头,站起来跟在她身后,却没抢着要付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