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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梦魇(五) ...

  •   下一个梦颜色绚烂得简直吓人。
      我使劲揉着眼睛,瞟一眼里面的景致脑袋就酸胀得快要炸开。那些东倒西歪左右搅扭的楼房,从我的角度望过去,似乎离真实太远,不过是万花筒里扭曲的假象。
      但这原本就是梦。
      我不在乎这是真是假,只是头转过去,看见裕太低了点头,一直没说话。向日嘴里念念有词,“这么多颜色……”
      夕城跑过去,在扭曲快要坍塌的房屋前摸到一扇被挤变了形的门。她拉开门,转过身招呼我们,“去救下一个。”

      进门的一瞬间,裕太一把拽住她胳膊,看上去有些用力,“真的什么都不能做?她们、她们都死了?你为什么不能早一点开始?早一点来就不会有人死了!”

      他用质问的语气吼她。向日站在一旁发呆。夕城皱起眉毛,胳膊挣脱他手臂,“早一点我也没办法。只有这个时候才能顺利进入梦境。白天我冒险去了,搞不好我也死在里面了。”
      “裕太,听她的。”我拉拉裕太,在心里叹了口气,“我们都没办法。不想再有人牺牲,我们动作就快点。”

      这层楼昏迷的人,除了浅草本就和我没任何瓜葛。可是眼见了原本活生生的两个女人被埋在梦里。尽管是好梦,但她们再醒不来。醒不来了,明天名字还会上报纸,大概是头条。
      我不想看着更多的人上社会版的头条,所以,动作再快点吧。

      这回的梦出奇的安静。空气很淡,似乎仅仅够呼吸。色泽也是单调乏味,草坪一样的绿和下雨前的铅灰。绿色是网球场,灰色是头顶的天,还有网球场边站铁丝网旁的女人。她有一头黑色的长发,跟着风飘在半空里,柔得似水。她一只手无力下垂,另只手伸出去抓着铁丝网。颜色没有区别,似乎她的侧影就是铅灰色铁丝勾出一般。

      “这回是忍足。”听裕太的声音,我才恍然明白。她一直望着的球场上那个来回跑动的人,是冰帝戴眼镜的男孩。

      “原来有人这么喜欢他。”向日低声喃喃自语,却不曾靠近半步,但还是很好奇,“她到底是谁?”
      “不管她是谁,我只想说,”夕城每回一开口,我就觉得不会有什么好事,“她应该是中术最轻的,可是我找不到那些光点。也就是说,我们无能为力。”
      ‘那我们跟着一起找。你说吧,光点长什么样子?’裕太火了,大概是接二连三的死人心里莫名藏了怒火。我又何尝不是?

      “我们仔细再找一回,找不到就去救别人。待会儿救完了所有人我们再回来救她。”我刚一说完,向日立刻点头同意,“侑士甚至都不知道有人这么喜欢他。我希望他可以知道。”

      夕城点点头,三言两语描绘了光点的特征。她让我们去找,自己则是过去试着和梦境的主人交谈。

      我们三个几乎翻遍了整个球场,包括一排坐席的地底,仍是一无所获。向日和裕太不甘心,交换了意见又绕着铁丝网一圈仔细检查。
      我跑去问夕城,“你和她谈得怎么样?”
      她摇摇头,“她不肯和我说话,甚至不转头看我。”
      我心里突生了种奇怪的感觉,对于她一如既往的冷漠愤懑不已,却没法反驳。能救所有人的恰恰是她。裕太、向日再有心再努力,没了她,始终是徒劳。

      最终我们离开她的梦境。跨出灰色大门时,裕太和我都沉默了。那个女孩,我们想起她是谁。可是都不想提,以往有过一面之缘的两个女生,同时消失在梦里。我觉得心里有些难过。

      幸好接下来的梦都是无一例外的黑白。我们按她说的成功消除光点。再返回去救先前梦见忍足的女生时,发现她的梦成了一片黑暗。我们身处其中,看不见彼此,却能清晰听到对方的声响。
      夕城说,“有两种可能。一是她死了,二是她已经好了。我算了时间。药效快过了,我们一出去就知道她是死还是活。”

      我们三人都有点着急,回去各自身体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出病房,看刚才那些人的情况是否好转。可惜每一间房都有亲人守着。往回走时,我身后的一间房传来某个小男孩高兴的喊叫声,姐姐你终于醒了。
      趁他推门跑去的一瞬,我凑过去透过门缝往里看。心里终于平定些。是先前夕城说无能为力的女生。

      我和裕太连连向夕城道谢。她却摆摆手,说事情没有结束。向日有点慌,一把逮住她手,“怎么?还有问题?”
      “是梦魔还没抓住。我现在就去抓他。”她嘴角翘起,笑得甜甜的,“明天就可以帮你。”

      我和裕太送了她下楼。想到病床上浅草已经没事,心里轻松了不少。向日可能是怕黑,说什么天太晚,竟想跟着我待在医院。

      他跟着我们回到病房。可是床上的人依然没醒。我起身倒了杯水,说:“这么晚了。就算没事也是要睡觉的。”
      可是向日声音哆嗦了。他手指着床头旁那台显示心跳的仪器,神色惶恐不安,“它……它……它不跳了。”

      我惊得全身一抖,憋住呼吸站过去。仪器上的线条不知何时已拉成了直线。我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了,跌跌撞撞摸到值班室去找医生。

      很快,一个医生领着几个护士跑来房里。他们粗略做了检查,量血压脉搏,忙却是井然有序。可是,他们始终没有把她放上担架,没有推去急症室。
      最后,渡边扶了眼镜不无遗憾的告诉我,“麻烦通知她父母过来。”一旁的护士开始作死亡记录,大概是半小时前。那个时间,我们正好去了她梦里。离开的时候,夕城说,她已经没事了。
      可是现在,医生叫我通知她父母过来。
      我不敢。我真的不敢。我掏出电话,手却一直发抖。让我怎么说?我怎么告诉她妈妈?还有金田。让我告诉他浅草死了?
      我们专门找了人救她,我们都以为她没事了。可是她的心跳突然就没了。

      几分钟后,医生领着护士踩着病房里雪白的日光灯鱼贯而出,一张张没有表情的面孔自我身旁浮过。他们的衣服都是浅色,像影子飘游空气里,很是压抑。我说不出话来,握着电话慢慢拨出号码,又挂断,拨了,又挂。
      向日将电话抽过去,“我帮你打吧。”
      我说‘哦’,眼睛涩得开始发紧。上一次和她聊天是在医院里。她感冒了,让我陪她过来看病。我替她买了口味清淡的粥。她全喝完了。那天我们聊了什么?我仔细地想,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只记得离开时,她扯着我衣袖,说谢谢。
      她真的向我道谢了。
      可是我从未喜欢过她。是我接受她的表白,是我拿她当幌子,最后她又成了我和裕太的负担。我屡次想甩了她,却苦于找不到借口。
      我们交往快三个月,我却不曾拿她当朋友。她像个负担,是个累赘。她怀孕了还想赖我头上。可是,现在一切都完了。她死了,负担不在了,我却不知是该笑还是哭,只是眼泪就要流出来。

      浅草的妈妈很快赶到病房。她趴在床边哭了很久,惨叫一声晕过去。
      向日被吓得不轻。可他还苍白了一张脸溜到走廊上,小心去看其他病房。之前夕城说没救的几个女孩,全都走了。病房外哭成了一片。
      向日搬椅子坐在门口发呆。裕太在一旁抱着头困扰,‘怎么跟金田交代?怎么跟他说好?’

      我转过头看窗外。对面两幢大楼的缝隙,隐约透了点星光,像可爱的小孩顽皮地眨着眼睛。一闪一闪,很美丽。
      我茫然地点点头。
      他们都不知道,这是我到东京以后最热闹的一个夜。

      隔天我回去学校,整洁了衣衫,但人看上去依然憔悴不堪。是裕太告诉我的,让我打起精神。可他讲的那些也没什么说服力。因为自己也是没精打采,好像一碰就会倒在地上。
      进校门时遇到佐久间,她拍拍我肩膀,悄悄告诉我,说浅草妈妈打来电话,怀孕的事不想再追究。我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女儿死了,名誉能保就保。

      这事就算过去了?我不清楚。那一整天我还是感觉浑浑噩噩,彷佛从来就没清醒过。直到下午社团训练时,我终于搞清自己在担心什么。
      是金田。他一边整理置物柜,一边和我搭话,“裕太,小悠的情况怎么样?”他还是那么叫她,跟昨天一样,“我就是问问,你别多心。待会儿训练结束我们一块儿去看她吧。阿姨在医院?今天本来想打电话问问。又怕她照顾一个晚上很累,要休息。”他轻轻把置物柜的门合上,转身过来,“你说买点什么好?对了,小悠的爸爸来过没?”
      我咬着下嘴唇,低下头不敢回答。

      “你怎么了?”金田突然恍过神来,手忙脚乱跟我解释,“不是不是!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就是关心一下。你不要想歪了。”
      “我没想歪。”我抬起头来,“不过你不用去医院了。”
      “为什么?”
      他问我。我还是沉默,别过头不说话。
      他又问我,为什么。

      这时,观月推门进来,见我和金田都在,表情愣一下,旋即招呼身后的柳泽和木更津,“换好衣服去球场集合。”
      柳泽走过来,拿眼睛好奇地在我和金田身上来回瞟,“你们又请假?”
      “不请了。”我摇摇头,吸一口气,刚想说点什么,被观月语气不善地打断。他是喝斥柳泽,“快点换衣服!”
      柳泽眨了眼睛看他,“我怎么了我?”又看我,“你女朋友怎么样了?好点没?”
      这次观月几乎是吼起来,“叫你别问了!”

      “叔叔”飞快抬起头看我,“她怎么了?”
      “哦?”我愣一下,回过神来将背斜过去靠到门边,叹口气,“她走了。”

      更衣室里突然变得很静。木更津刚迈出的左脚收回来。他转过身,有点惊诧地站在观月身旁。柳泽手扶在置物柜的门上,关不是开也不是。

      金田别过头,愣了片刻。然后他转头过来,嘴角略勾,露出的那点笑稍带了点沧桑的幅度,“你说我们买点什么好?”他又继续刚才的话题,没听见似的,“牛奶很不错,可是她一向就不爱喝。还是买水果好了。这个季节苹果不错,很新鲜。”
      我走过去,手搭在他肩上。

      他勉强笑笑,“要不带点书去?她功课不好,又两天没来上课,下个月的测试该是倒数了。”

      “可是她不爱看,还是带小说好了。”

      整个更衣室就他的声音还在回荡。听得人心揪起来的痛。

      “金田,你不要这样。”这句话是观月说的,“她已经不在了。”他语气平缓,没有平仄。‘叔叔’摇摇头,甩掉观月搭他肩上的手,“我想买牛奶,可是她不爱喝。她小学的时候就不喜欢,一点都不喜欢……她不喜欢……”

      我不能自已,泪水顺着鼻梁滑下来,很少的一点。我看着他慢慢蹲下去,是忍不住了。两行眼泪爬上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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