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把风点燃吗》折耳大官人

81、Chapter 82 解铃还须系铃鸟

　　自从受伤之后，失眠已经成为李迤行的常态了。昨夜他望着门口，一直在等离开的人回来，时间过得很慢，等待熬干了腮边的泪水；时间又过得很快，黎明卸去了夜色的伪装。
　　枯坐一整夜的李迤行望着天际的灰白缓缓躺下，伴着双腿如蚁噬般酥麻刺痛不安稳地睡去。
　　再醒来时已是艳阳当空，李迤行昨晚忘了拉窗帘，阳光透过落地窗直射进来，照得人睁不开眼。他闭着眼睛揉着太阳穴起身打开窗户，微风卷着清淡的花香荡进来，他怀着一点惊喜睁探出身子向外看，原来是花园里的风信子开了。
　　万里无云的碧空，和暖明媚的骄阳，轻柔细腻的春风，若有似无的花香，无一不使人生出万象更新豁然开朗之感。
　　李迤行冲到浴室匆匆冲了个澡，穿上衣服出了房间，见喻晚风的房间房门紧闭，又放轻脚步下了楼。
　　张管家向他问了好，神色犹豫着似是有话要说。
　　李迤行黑眼圈虽然有些重，看起来精神却不错，笑着跟管家打了招呼，又问，“晚风吃过早饭了吗？”
　　张管家摇摇头，“这倒是没有。”
　　“嗯，也对。”李迤行又问，“花园里您让人种的风信子，我可以摘几枝吗？”
　　“当然可以。您以后想要什么花就告诉我，我会按四时节气安排园丁种植。”如果是大少爷那个爱糟蹋东西的孽根祸胎，张管家或许要考虑考虑，但是面对很少对生活提出要求的小少爷，张管家可说是有求必应。
　　“好！”李迤行兴冲冲地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吩咐管家，“我去给晚风采一束风信子，您告诉杨阿姨准备几样他爱吃的点心，就放在餐厅桌上，待会儿我给他端进去。”
　　管家一脸愕然，“小少爷！”
　　已经走到门外的李迤行顿住脚步，却见管家有些为难地搓了搓手，“风少爷他……”
　　李迤行脸上的笑容散去，“晚风怎么了？”
　　“他一早就背了个大背包出门了，手里好像还拎了一件羽绒服。”
　　喻晚风昨晚被折腾成什么样李迤行比谁都清楚，往常夜里做得过分些他第二天起床都困难，昨天那种程度，他怎么还出得了门的？
　　李迤行又担心又心疼，从口袋里翻出手机给喻晚风拨电话。
　　管家又说，“我问了风少爷是不是要出远门，去哪里，去多久。风少爷也没明说，只是说要去找东西，找到了就回来。”
　　李迤行电话还没拨出去，倒先有一个来自日本的电话打进来了。
　　电话那头的用日语说， “摩西摩西，您好！这里是玫珑保险公司，请问您是车牌为富良野XXXXX白色丰田车的车主李迤行先生吗？”
　　“对，我是。”李迤行带着几分烦躁和不安接起电话，敷衍地应对。
　　“打扰您了，是这样的。您之前申请了该车辆的赔偿事宜，理由是车辆在自然灾害中损毁，但是由于我们在山下找到了这部车，并且车辆完好无损，所以特别向您说明，这部分是不理赔的。”公事公办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对客户的热情与殷勤。
　　“好的，我知道了，麻烦你们了。”李迤行并没有注意听电话里的内容，只想快点结束这段通话。
　　保险公司的人又说，“此前您大概以为车辆在雪崩中损毁了，但是很幸运，车子在雪崩之前被地开到了山下，所以完好无损。但是您或者其他使用人可能忘记了锁车，我们找到车子时钥匙在车内，并且车内还有一部分药品。请问您需要我们的工作人员把车子送到指定地点吗？或者我们也可以帮您锁好车，然后把钥匙邮寄给您。”
　　他说到“车子在雪崩之前被完好地开到了山下”时，终于引起了李迤行的注意。当时山上只有他和喻晚风，雪崩之前会是谁把车子开到山下呢？难道是喻晚风？
　　李迤行忽然发现自己此前忽略了一个重要问题，喻晚风怎么下山的？如果当时他要去机场，应该不会拖着行李自己走路下山，而是让李迤行叫车把他送到机场。此前李迤行只想着喻晚风一大早就下了山是因为铁了心离婚，所以去了机场。
　　如果喻晚风当时是开车下的山呢？他没有当地的驾照，也不习惯驾驶右舵的车子。如果是他把车开下山的，肯定是有什么急事……并且，只需要驾驶很短的一段距离。
　　李迤行又把那人刚才的话回忆了一遍，想到了自己可能疏漏的点，“你刚才说车里有药品？是什么药？”
　　“啊？”工作人员似乎对李迤行关注的点感到有些惊讶，不关心车子具体在哪儿、需不需要转移到安全地点，却关心车里那包不值钱的药？不过专业素养催着他很快回过神，“哦哦，稍等，我帮您查一下。”
　　“李先生，经手的工作人员大略查看过那包药，主要是一些退烧药、去热帖之类的家庭常用药，需要我们邮寄给您吗？”
　　“不用了……”
　　喻晚风那天早上下山是为了给李迤行买药，虽然前一天晚上气急之下说了离婚，可他从没真正想过离开他。李迤行这才知道，自己想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李迤行退后一步，无力地跌坐在楼梯上，双手插入鬓发间，恹恹地问管家，“张叔，要道歉的话……说什么开场白比较好？”
　　管家面露难色，这可不在他的知识储备范围了，不过李老爹和李迅识那里倒是还有些经验可以借鉴，“该说什么话我还真没主意，但……昨天买的榴莲，壳子还没扔，不然先给您留下？”
　　管家去挑榴莲壳子，李迤行再次拨出了喻晚风的电话，听筒中却传来机械的电子女声，“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李迤行“腾”地站起身，早上带着行李出门现在又关机，难道人在飞机上？他赶紧又联系了小董，询问喻晚风的去向。
　　小董能登陆喻晚风的值机APP，很快查到了他的行程，喻晚风经由成田机场转机去了北海道的旭川机场，算时间，现在已经快降落了。
　　旭川机场，是上次他们去雪山时落地的机场。
　　昨晚两人不欢而散，今天早上喻晚风一个招呼都不打就径自去了北海道，李迤行有种微妙的不安。他打电话给Jeffrey，“帮我订最早到新千岁机场的机票，你跟我一起去。晚风可能去了雪山，你让人准备好车，我们从新千岁机场直接开车过去。”
　　“如果要去雪山，你借大少爷的飞机从森城直接飞旭川机场是最方便的。”Jeffrey建议道。
　　“来不及。私人飞机出国要办的手续太多了，不如我刚才说的方案更快。”李迤行一边安排，一边已经在换衣服准备出门。
　　“确实。”Jeffrey说着又查了票务信息，“可是今天下午去新千岁的票基本都卖光了，头等舱、商务舱都没有了，连经济舱都售空了，比较快出发的只有廉航还有一张票。”
　　李迤行根本不在意“廉航”是什么东西，只说，“帮我订上，你坐晚一点的航班过来跟我会和。”
　　Jeffrey无法，只得按他的安排办了。
　　李迤行上飞机时，喻晚风在旭川机场刚落地，他在机场搭了一辆出租车，目的地果然是四宫家的雪山。
　　喻晚风和前次来这的心态大有不同，那时他虽然上飞机前还和李迤行吵了一架，在飞机上却靠着李迤行睡着了。落地后看见奇异的雪国风光，更是把此前的龃龉忘得一干二净，贴在副驾驶的车窗上兴奋地向外张望。
　　雪山还是原来的雪山，阴沉的天色却让雪山看上去灰蒙蒙的，山上年岁尚短的细弱小树大多在雪崩中弯折了，只留下一些粗壮的老树固执却分散地支撑着，显得既萧条又荒芜。
　　喻晚风在山脚下下了车，被一阵寒风吹得耳朵都要掉了才发现毛线帽子忘带了，想起上次李迤行无微不至地给他戴帽子系围巾穿手套，鼻头又是一阵酸涩。好在羽绒服是连帽的，他没有矫情太久，开始准备上山。
　　想着大概要在山上待一两天甚至更久，喻晚风先去便利店里储备了一些巧克力、饼干和水。收银小哥居然又是上次接待他们的那一位，雪崩那天，小哥还鸡同鸭讲地安慰了他很久，所以两个人对对方都印象颇深。
　　因为语言不通，收银小哥只是热情地微笑点头，偶尔说几个简单的日文单词。
　　喻晚风大概明白小哥想说的是再过几天天气就会变暖和的意思，明明他没有问起李迤行，喻晚风还是鬼使神差地自己说起来了。
　　“李迤行……我丈夫……”他扬起手在自己身侧比划了一下李迤行的个头，“他怕冷，所以没有一起来，在家等我呢。”“家”和“等”这两个字的日语他会说，配合着肢体语言，一句话倒也串连得起来。
　　说完这句，喻晚风还觉得不够，又加了一句，“以后我们还会一起来。”
　　收银小哥虽然听得一头雾水，却还是始终保持着微笑，拼命点头。喻晚风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态，非要吹这么一通毫无意义的跨国牛逼，但他就是想跟所有认识他们的人都强调一遍，他们蜜里调油恩爱如初，他们好着呢！
　　塞了一背包食物和水，喻晚风徒步出发了。
　　这座山是四宫家的私产，平时没有人来访时门口的栅栏都是锁着的，最近为方便保险公司的人随时上山，栏杆便都只是虚搭着没有上锁，喻晚风推开栏杆便上了山。
　　上次坐车上来不觉路远，实打实地用两条腿一步步往上走才发现，这座山还挺大的。喻晚风昨晚几乎已经被劈成两半又折成三折，走了还不到五分之一就已经两股战战迈不开步子了。
　　手插在口袋里不利于平衡，他只好把手伸出来缩在袖子里。
　　他听过在爬雪山时坐下来休息就会被就着坐姿冻死的故事，所以再累也不敢坐下，只能弯着腰撑着腿站一会儿，气喘匀了再继续往上走。
　　露在外面的指尖很快被冻僵失去了知觉，喻晚风想起自己的充电宝是充电和暖手一体的，于是从背包里拿出充电宝，调了暖手模式，两只手交替地放在手里握着。
　　走到半山时他看到了两人住过的那栋房子，已经作为危险建筑用警戒线围起来了。一楼客厅的沙发大部分被墙板和吊灯压住，只露了一个角在在外面。尽管知道不应该这样，喻晚风还是掀开警戒线走到一群废墟中，拂去沙发那一角上的积雪，坐下了。
　　像对着空气练习对手戏一样，他坐在沙发上说着已经在心中演练了千百遍的台词，“我跟你去欧洲上学，放假的时候我们就一起去周游世界。我们……不要离婚。你的爱是这世上最温暖的东西，我不会窒息，你喜欢过的那只小鸟也不会。”
　　回答他的，只有天色渐暗后，割脸的寒风。
　　喻晚风轻轻叹气，如果那个时候这样说，就好了。人这一生中，不知道会有多少次产生这样的想法——如果当初如何如何就好了。我们无法用时光机回到过去以拯救现在，却可以从当下这一秒开始改弦更张拯救未来。
　　过去是过去的现在，现在是未来的过去，未来是现在的未来，未来也是过去的未来。只要把握住当下，即使走了许多弯路，或许还能殊途同归。
　　如果他能证明李迤行喜欢的那只小鸟窒息只是偶然，李迤行是不是就不会认为他们之间终成一场悲剧，是不是就会原谅他，是不是就能够再次相信他？
　　夕阳已经落到山的背面，喻晚风能感觉到天气在变冷，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通过小幅度的颤抖维持热量。不舍看了一圈和李迤行一起住过的地方，喻晚风站起身，继续往高处走。
　　其实天黑之后是不宜进山的，喻晚风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是李迤行八岁的时候都能独自在山上的树林里乱跑，他不相信自己这么大个人会在林子里出什么事。
　　他状态不好，路上停下来休息了好几次，又吃了一盒巧克力，才终于到了李迤行带他来过的那片树林。
　　这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喻晚风想着要来找鸟的时候，脑子一热就买票来了，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准备有多不充分。刚才在山下便利店的时候，他明知自己晚上也要在山里活动，却连个手电筒都没买，这时候四处漆黑一片，对夜色和未知事物的恐惧暂且不说，每个手电筒照亮，他连路都看不清。
　　还好手机有手电筒的功能，虽然不够亮，却也聊胜于无。
　　他在树林里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几乎一声鸟叫都没听见，偶尔枯树枝堆里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倒几次把他吓得魂不附体。
　　也不知是累还是怕，喻晚风心动如雷，仿佛肋骨都要被自己的心脏撞断了。他找了一棵还算结实的大树靠着，暂时把背包放在了地上。手机和充电宝都快没电了，比这更可怕的是，他自己的体力也快耗尽了。
　　他昨晚就没休息好，今天又跑了一天，这会儿已经开始耳鸣了，脑子里忍不住在想，李迤行确实不同凡响，他一个成年人绕了这半宿已经快撑不住了，当初一个八岁的小孩子是怎么淡淡定定找一只鸟找一整夜的。
　　他又冷又渴，头晕脑胀，想拎起背包找一瓶水出来，伸手去拽背包的拎手时却有些拿不动了。背包里的东西越来越少，肯定没有变重，是他越来越没有力气了。
　　喻晚风僵着手拧开一瓶水，喝了一大口，凉意从舌尖顺着食道直达肠胃。他冷得打了个哆嗦，尽管依然觉得渴，也没敢再多喝一口。
　　喻晚风斜靠在树干上闭目养神，他其实已经开始有些怀疑自己能不能找到了。如果找不到，他该拿什么说服李迤行？
　　喻晚风才一想到这种可能，就赶紧晃着脑袋打消了念头，“不会找不到的，一个八岁的孩子都能找到抓住，我怎么可能找不到。”
　　休整片刻后，喻晚风继续出发。只是背包已经背不动了，他只能把背包放到一个显眼的地方，万一实在需要喝水，就回到这里来喝。
　　比较难解决的问题是手机彻底没电了，没有了手机就等于没有了指南针和手电筒，他只能借着微弱的月光踉踉跄跄踽踽独行。
　　夜越深，风越冷，喻晚风的意识也越不清晰。
　　他不知道自己又走出去了多远，甚至连来的方向也有点记不清了，天好像终于快要亮起来。隐约中不远处似乎有鸟叫传来，喻晚风疾走了几步，却又听不真切了。
　　喻晚风抬头仰望，树影间真的有小鸟飞过，只是他此时已经严重体力不支头重脚轻，只一个仰头的动作便觉天旋地转。
　　纵横着倒在地上的小树绊了他一跤，喻晚风后仰着跌坐在地上，后脑撞在了身后的一棵大树上。
　　喻晚风脑后一阵刺痛，伸手摸过去果然一片濡湿，他将发抖的手缩回眼前，指尖尽是刺眼的猩红。
　　他的羽绒服也是大红色的，去年秋冬秀款。上次来北海道的时候他埋怨李迤行给他带了旧款羽绒服的时候心里就在想，应该带这一件的。这会儿冷风顺着衣服下摆灌进来，冻得他浑身发抖，喻晚风才觉出那件旧款羽绒服的好来了。
　　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可能被撞坏了，不然怎么会坐在雪地里不想起来呢？这可不是他的本意，他是来找和李迤行心无芥蒂地过下去的希望的，不是来寻死的啊！
　　意识一阵凌乱一阵模糊，他有意识地咬牙瞪眼保持清醒，眼皮却重逾千钧，怎么都抬不起来。他伸出手毫无章法地去抓地上的枯枝，想要借力站起来，身子却因失力缓缓前倾，冻得发红的精致脸庞最终掩进了厚厚的积雪里。
　　意识丧失前，喻晚风的最后一个念头竟然在想，人昏迷的时候如果可以随便做一些不能实现的梦，他希望可以梦回与李迤行的初见之时。

　　小李：误会，都是误会！
风哥：【您的生鲜包裹速冻老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