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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哥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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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军府里,程氏进来的时候,书桌前的男人没什么动静,她走近时,才发现程鹤远对着的只是一张空纸。
“夫君。”程氏轻声叫道。
程鹤远闻声抬头,露出那张带着一条丑陋伤疤的脸。
“夫人,你怎么来了?”
程氏手里拿着一张毯子,给他的腿盖上,嗔怪地看上一眼:“你的腿有旧疾你又不是不知道,也不知爱惜一些,赶明疼得不还是你。”
“伤在我身,疼在夫人心。”程鹤远笑着把她拉起。
程氏又把身后丫鬟端着的汤接过来,打发她们出去。
“夫君,你这些日子都没有好好用餐,逝者已去,夫君,你要照顾好自己才是紧要的。”
程氏将汤小心地递过去。
程家兄妹的感情好,她作为嫂子自然是再清楚不过的,所以之前也很是体谅程鹤远的心情,才不敢出言劝阻,只是不忍见他一直这样下去。
程鹤远轻声叹口气,把她拉到一边坐下。
“子衿,你或许不知道,”他原本很少向妻子说这些朝中之事,程鹤远目光复杂,“皇后一旦不在,皇上向程家出手,就是迟早的事情了。”
“怎么会?”果然,程氏讶异地反问,“你为了皇上,为了大齐,做了多少?皇上是重情义之人,不会这样做的。”
她的手抚摸着程鹤远脸上的伤疤。
这道伤疤是程鹤远征战多年的象征,在这张略显儒雅的脸上,却是异常突兀。
任谁也想不到,当年那个瘦瘦弱弱一脸秀气的人,会做到大将军这个位置。
程氏在出阁前其实是听说过这位程家的长公子的,是京城出了名的好吃喝玩乐的二世祖,逛花楼、斗蛐蛐、仗着程家的家世恃强凌弱,是京城里的人见了面都要绕路的存在。
他唯一怕的人,大概只有自己的嫡亲妹妹程婉,后来又多了一个妹夫。
在这对夫妻的联合磨砺下,程鹤远硬生生成了后面战场上让人闻风丧胆的铁面将军。
每一分军功,都是他不要命地拼回来的。更何况还是这么个姻亲关系,程氏想不到皇上会针对他的理由。
程鹤远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手:“重情义的前提是他还是一位君王,皇上跟我……其实也只剩了皇后在中间,如今……”皇后也没了。
“夫君。”程氏面带担忧。
程鹤远见此又笑了出来:“你也别太紧张,不到万不得已,皇上应该不会想动程家。”
“万不得已是指……”
至于这个万不得已,就跟储君有关系了。
陶烨的心思,程鹤远能猜到几分,看他最近的动作,如果真让大皇子继位,他是一定不会把自己这个外戚隐患留给嘉林。
太子的位置,关系着这场对决自己对的是陶烨,还是延礼。
不知怎么的,程氏蓦然想起皇后病里时,曾传唤自己进宫。
她们闲聊家常之时,自己抱怨了几句程鹤远因为繁忙已经几日未着家,皇后出其不意地问了一句:“程大人公务这么繁忙,夫人有没有想过,让他辞去公务。”
程氏瞬间惶恐不安,以为皇后这是怪自己不识大体,忙解释。
“皇后娘娘说笑了,大人一心为国,怎好因为妇人无知乱了他的仕途。”
程婉听了这话也只是笑了笑。
现在想来,那笑里藏着她当时看不懂的无奈。程氏的心微微一动。
“夫君,如果我们……放弃这里的……”
她话没说完,握着自己的手蓦然用力了些,察觉到她皱起的眉,程鹤远又放开了手,转身端起刚刚程氏端进来的汤:“夫人,”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着碗里的汤,“我身上肩负的,是程家的百年的家族荣耀,程家祖上五代皆名门,不能断在我这里。”
他也曾经荒唐过,但是走到今天这步,是拿命拼来的,哪里能说放下就放下?
程氏默默把自己想说的话吞了回去,她想着皇后当时的表情,会不会也是知道程鹤远的答案。
皇宫里,程婉已经又恢复到了魂魄的样子。
那天问完了杜子理以后,陶烨就恢复到了她记忆中的样子,牵着自己坐下后就温柔体贴地放开了让自己不自在的手。
“你在的时候,我让你操心的事情太多了。宫中她们惹出的麻烦,你为了不让我烦心,都是自己妥善处理了。”
“那是臣妾分内之事。”
“皇后,”陶烨笑着,“是我愧对你,你若是这么离开了,我此生都会寝食难安。”
恢复了理智的陶烨懂得怎么捏程婉的软肋,他们之间,可以谈国谈家,谈恩情谈亏欠,唯独爱情,他不得不谨慎又谨慎,唯恐把其他的也磨灭了。
这似乎解释了他的所有异常。
是宽慰也好,是自欺欺人也好,程婉选择了相信,相信陶烨对自己是习惯与亏欠。
但程婉还是没有答应陶烨。
她跪在地上,进谏自己的君王。
“请皇上三思,不要被这些妖术蒙蔽。”
程婉没有退让。可是陶烨也没有,他宁愿陪着程婉一同跪下,一言不发,也只字不提放手。
无尘在殿内点起一柱香,刺鼻的味道让程婉下意识掩鼻。吸入鼻内的气味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一般在体内游走,带来一阵阵冰冷刺骨的感觉。
程婉小小吸了一口气,被陶烨捕捉到。
她重新恢复到魂魄的样子后,虽然陶烨还是像以前那样看不到自己,却可以听到声音。
意识到是香的问题,陶烨马上伸手按住了燃烧着的香,一阵刺痛以后,刺鼻的味道也在殿内消失。
“皇上!”程婉愣过以后就马上上前,“您这是干什么?”
陶烨指腹的位置已经留下了烫伤,然而他的注意力只在程婉紧张的语气里,这让他开口时语气缓和不少:“是不是不喜欢?”
程婉是不喜欢,那香的味道太过古怪。
可她也没想到陶烨会这样徒手灭火。
而一边的无尘只是静静看着他们,一直到陶烨把香扔到了地上。
“这个皇后不喜欢,就不用点了。”陶烨的声音带着不悦。
无尘也不恼,他弯腰把地上的香捡了起来:“皇上可知这是何物?”
程婉也一同看过去,无尘没有错过她眼里的警惕:“此物名为招魂香,鬼物确是不会喜欢,但用得好,反而能修为大涨,”无尘看向陶烨,“昨日皇上能看到皇后娘娘,只是因为恰逢上了鬼王出行,皇后娘娘得以沾了些阴气。以后皇上若想再看到娘娘,就只能靠她自己了。”
陶烨的目光变了又变。
“只有这个东西可以吗?”
“是。”
得了肯定的回答,陶烨转过脸,他看着床帐,眼前隐约间出现了程婉默默忍受痛苦的样子。
那个人向来是如此,不管多痛,能忍着就不在自己面前表露出来。
他怎么忍心再让她承受痛苦。沉思片刻,他还是出声。
“把那东西拿下去吧。”
无尘也不意外,当真收好:“是。”
“你先出去吧。”
“是。”
殿里就这么寂静下来,陶烨坐在了塌上,他伸出了手:“皇后。”
程婉没有回应,她不愿意陶烨是现在这个样子,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如此。
陶烨知道这是程婉无声地抗议,抗议自己把她留了下来。
他对着寂静的屋子看了一会儿,也没有恼,只是像唠家常一样说起。
“嘉林的岁数也不小了,我想给他择一门亲事。你是怎么看的?”他轻笑,“想来京城未出阁的女子,你应该比我知道得清楚些。”
如果没有之前的废太子事件,陶嘉林的婚事早就该定下来。
这也是程婉的一个心病。
那孩子如今软弱又怯懦,如果自己不在,婚姻大事这种事,最后也只能受人摆布了。
程婉张嘴犹豫半天,终是发出了声音。
“既是嘉林的婚事,还是他自己的想法更为重要,皇上要不要问一问?”
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程婉记得陶烨说过,他的世界,男女都是自由婚嫁的。
她从心底向往着,也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有这样的福气。
果然还是只有嘉林能让她妥协。陶烨压抑了那一瞬间想要翻腾而出的嫉妒,正想说什么,外边就传来李德的声音:“皇上,大皇子求见。”
皇上已经把需要批阅的奏折全部从御书房转移到了这里,更是不让除了无尘以外的任何人入内。
李德心里忧心着皇上的情况,如今唯一的办法也就是让大皇子跟着劝劝了。
好在皇上似乎没有把大皇子排斥在外,很快就出了声音。
“让他进来吧。”
李德赶紧去请等在外边的陶嘉林:“大皇子,皇上叫您呢!”说完又压低了声音,“等会儿您可得找机会劝劝。”
陶嘉林应了一声,他有些心不在焉,踏入母后的宫殿,他的耳边全是延礼的声音。
如果是真的呢?如果自己得到的一切,是踏在母后的生命上,他如何心安理得地接受?
思绪回转间他已经进了殿内。
陶烨斜坐在塌上,隐隐能看出心情不错,只是在看到陶嘉林时,眉头快速皱起又舒展。
“朕不是命人把离兰刚上供的貂皮给你送去了,怎么不见你穿?”
嘉林赶紧解释:“父皇亲赐之物,儿臣怕损坏了不敢带出。”
“一块貂皮而已,哪里值得这么爱惜?给你就是让你穿的。”
虽是责怪的话,嘉林却从里面听出了关切,他的心情再次复杂起来,而陶烨已经指了指自己的对面。
“坐吧。”
嘉林低头,敛去了所有的心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