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第四章 真相 ...
-
终卷：无量昆仑
第四章真相
幽城，云竹路七号。
低头看着那一块曾经无比熟悉、如今却陌生异常的胎记，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在戚落的脑海中形成。
他不自觉地想起福尔摩斯的那句名言：当你排除一切不可能的情况，剩下的，不管多难以置信，那都是真相。
那么，他此时所设想的那一种可能，会是真相吗？
如果是的话……
那么不只是他与黎岸的关系，连他的整个世界观都要为之颠覆……
下意识地，戚落抬起头。
黎岸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房门口，不远不近地看着他。
那从来都是淡定从容的眼神，这一次竟全是忐忑与惶恐。
黎岸这个人和这个眼神，一点都不相配，但却又是那样真实。
这不禁让戚落想起了《浮冥录》书中，殷逸川对蔚执风曾经的评价：他越来越像个人了。
想到这里，戚落坚定了决心。
与其在这里无谓地猜测纠结，不如直面真相。
无论这真相是什么，他必须要查清楚。
“手稿我看完了。”戚落先开了口，情绪听不出起伏。
“哦。”黎岸只简简单单回答了一个字，没有再说什么，他神色明显很紧张，似乎在不知所措等待着戚落的下文。
“有件事……我想去确认一下。”戚落说：“你可以给我点时间吗？”
“好。”黎岸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看不出是松口气还是更紧张了。
戚落没再犹豫，起身换衣服。
这个过程，黎岸就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的动作，也不说话也不问。
两人之间只有衣物摩擦的轻微声响，在寂静的房子里被无限放大。
这样的安静让戚落感到一阵揪心，似乎一切的走向与他的猜测越来越相近。
穿戴整齐，戚落走出门。黎岸仍旧沉默着。
然而，就在戚落刚要迈出院门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的黎岸终于开了口：
“戚落。”
戚落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到黎岸的脸上竟带着一丝无助。
“你还会……回来吧？”黎岸的声音是那样的小心翼翼，让人听起来甚至带着一点乞求的味道。
戚落瞬间感到心脏一阵针扎的刺痛，这不该是黎岸的神情。
“会啊。”强忍着心中的不适感，戚落露出一个安慰的笑，转身离开。
这不是简简单单搪塞的说辞而已，他当然会回来。
无论真相是什么，他都必须要回来。
要么就回归到从前：他做他的演员，他做他的作家。
要么……
就地覆天翻。
戚落走出门，火速打了一辆出租车前往机场，买了一张回老家最近的机票。
在登机口等待起飞时，戚落脑子里开始极速思考。《浮冥录》书中的情节一次次在他脑海中重复回荡，现实中黎岸与自己相遇以来的种种乍看偶然却细思恐极的细节，也在同一时间重复播映：
他作为一个当红畅销书作家，却莫名其妙地选择了自己这个毫无名气的小演员……
他作为作者却能威胁风筝影视的二世祖，并扬言如果换演员就不出售版权，对自己有着无条件的信任……
他拿出一份修改过的手稿给自己看，不许自己去看出版书版本，然而这份手稿分明不可能拍摄成片……
他在媒体与大众面前为自己说话、出面保护自己、丝毫不顾及自己会成为众矢之的……
他与自己对戏时突然窜改了台词，以及那掩不住深情双眸……
他每一次与自己近距离接触时，表现得那样暧昧，却又不敢对自己有一丝一毫的肢体碰触，仿佛一个长久禁欲的苦行僧，克制而又渴求……
他每一次听到自己毫无预兆地说出“蔚执风”的名字时，那眼中一闪即逝的惊慌与惊喜矛盾交织……
还有那写数不清的小细节：莫名袭来的睡意、生生砍断的剑、青色的异瞳、以及那个折磨了自己二十余年如今突然中断的噩梦……
这一切的一切看似诡异却又合情合理。
如果……
如果自己脑中所设想的那一种可能……
是真相。
三个小时的飞行旅途，戚落试图在小睡一会儿，却没有一分一秒钟是安静熟睡的。
昏昏沉沉的神智下，书中的情节与现实的场景交错闪现，变得愈加混乱不堪：
上一秒他还在和黎岸在云竹路的小院儿里喝茶，下一秒黎岸竟换了一身青衣古装戏服，飘逸的长发仙气十足。
戚落刚想惊叹于他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帅气，就看见那双温润的眼中竟然流出了鲜红的血泪。
紧接着，戚落感觉脸上湿湿的，伸手一抹，发现那个流血泪的竟然是自己。而眼前的黎岸胸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个血窟窿，鲜血汩汩直流。
戚落冲过去，想要用手捂住止血，却只能无力地感觉到粘稠温热的血液从指缝中渗出，流淌到地面上。
再一瞬，他和黎岸竟不知何时站在齐腰深的血河中。眼前的黎岸悲悯的眼神看着自己，对着他伸出还在滴着血浆的手，抚摸着他的脸颊，轻声说：
“别怕，殷逸川……”
一个冷颤，戚落蓦地睁开双眼，看到空乘正关切地看着自己。她的嘴一张一合在说着什么，但戚落却耳畔仍回荡这黎岸的那句话，听不见任何声音。
戚落转头看向窗外，飞机已经落地了，周遭空空如也，不见了其他乘客。
空乘的声音终于隐隐传来：“先生，您还好吗？有哪里不舒服吗？”
戚落终于缓过神来，从梦魇中回到了现实。
“没有，我很好。”戚落听见自己如此回答。
正午，日光明媚。
金色阳光从落地窗洒进来，盛开的兰花旁，江月明正趴在沙发上看平板电脑，一边刷着微博的热搜，一边不熟练地用着“一指禅”打字回复。
“这个姓汪的是什么狗东西，这种人就活该下地狱……”江月明气呼呼的，平板的屏幕险些被戳出窟窿来。
就在这时，门铃突然响起。
“谁呀？最近有快递吗？”江月明嘟囔着爬起来，疑惑地朝门口走去。
透过猫眼看到门外的人，江月明吓了一跳，赶紧打开门：“落落？你咋回来啦？”
“妈……”戚落张开嘴，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讲起。他下了飞机就急急忙忙地冲回家里，却忘记要准备组织开场白，只能傻呆呆地站在门口。
“快进来快进来！”江月明倒也没在意儿子的欲言又止，赶紧招呼着戚落进屋：“这大冷天儿的，你怎么穿得这么少呀？是不是又没穿秋裤啊？”
戚落进到家里，环视一周，大半年没回来，家里一切还是老样子。
不管走到哪里，不管离开多久，家，总有一种熟悉的味道，让戚落只要闻到，就会不由自主地有几分安心。
将大衣脱下递给江月明，戚落坐在沙发上，无意中看到平板上还没打完的字，心中不禁一阵酸楚与温暖交叠。
真的，就算全世界都背叛你、欺骗你、弃你而去，永远不会改变、永远站在你身后、永远无条件支持你的，一定是你的父母。
“怎么了儿子？出什么事儿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江月明一边帮儿子挂起大衣，一边关切地发问：“我跟你爸在网上看到消息，那个姓汪的……唉那事儿不是已经都结束了吗？怎么了？他又作什么幺蛾子了吗？跟妈说！有委屈可千万别憋心里，都告诉妈！”
“没有没有！”戚落赶紧否认：“不是那些事儿，妈你放心，我在幽城都挺好的，汪浅没再作什么幺蛾子，项目进展得也很顺利。我这次回来……是有点事想要弄清楚。”
“有事？什么事？”江月明一愣：“什么事要专门跑回来问？”
“我……”戚落又犹豫片刻，看着母亲催促的眼神，终于问了出来：“其实我是想问……关于我的……亲生父母，你跟我爸知不知道些什么……”
听到戚落的问题，江月明的神情明显一惊：“你怎么……突然想起问他们的事了？”
“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戚落斟酌着词句：“只是最近……我遇到一个人，他好像……对我的身世知道点儿什么……”
“那个人是谁？他跟你说什么了？”江月明的神色明显紧张了几分，还带着一点隐隐的愤怒：“难道是你那亲爸亲妈找来了？你可别跟我说他们是看你出名了，才突然冒出来要认你这儿子的？想当初把你扔了搞弃养，现在又想把你要回去赚钱了？这种事儿我还只在法治频道看过呢，怎么着？天底下真有这样的父母啊？”
见江月明火气越来越旺，戚落赶紧安慰说：“不是不是，没谁来找我认亲，我只是听说了一些事儿，可能跟我的身世有关，所以想要搞明白。”
“这样啊。”江月明这才冷静下来，想了想，说：“可其实……我也不太知道他们的事儿，当初在家门口捡到你，也没见着个人影儿。”
“哦，这样啊。”虽然早有预料，戚落还是不禁有几分失落。
“不过……”江月明突然话锋一转：“有样东西，我一直都没有给你。以前我是怕你会想要去找他们，现在你也是个大人了，就算……就算你想要去找他们，你也有这个权利。”
江月明说着走去书房，从最高的储物柜中拿出一个盒子来，拂去上面的灰尘，拿到戚落面前，说：“这是当时我们捡着你的时候装着你的篮子，里面还有两样东西，也许会跟你的身世有关。”
慢慢地打开那纸箱子，戚落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仿佛在开启一扇尘封多年的大门。而这扇门后等待着他的，将改变他的余生。
箱子里静静地放着一只篮子，是树枝手编而成的，看上去很漂亮。明明是一件已经过去二十多年的旧物，却依旧色泽如新，还透着一股淡淡的花香，看不出一丝一毫老化的痕迹。
“这味道是……”戚落低下头仔细分辨。
“是梅花香。”江月明解释说：“这篮子是梅花树枝编成的。”
戚落一愣，低头看进篮子，只见里边放着一块雪白的毯子，小小的，却很厚实，摸上去柔软亲肤，像是什么动物毛制成的。戚落拿起那块毯子，在掌心轻轻摩挲，似乎还能感受到它曾经包裹自己的温暖。
而拿起毯子后，篮子底部露出的一样东西吸引了戚落的目光。
那是一段暗红色的布条，虽然平整地折叠躺在那里，却明显很陈旧。看上去与这个崭新的篮子和雪白的毛毯格格不入，似乎带着……一段无法诉清的往事。
留意到戚落的目光，江月明也看到那段布条，开口解释说：“当年我和你爸在家门口发现你的时候，你手腕上就绑着那布条。我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想想可能算是你父母留给你的信物吧。但破破旧旧的也不好看，我就把它跟这篮子和毛毯一起收了起来……”
江月明在一旁解释着，但是戚落却已经听不见了，他的思绪渐渐游离了现实。
《浮冥录》手稿中的情节不再是文字，而是如电影画面般在眼前一一放映：
醉梅园中，蔚执风为殷逸川折下的那一枝梅花，吹奏起那一首婉转悠扬的《忆川》……
世味居里，蔚执风为殷逸川披上一身厚实保暖的大氅，正是雪白的九尾狐皮所制……
还有就是，那个出现过许多次，从一开始便成为殷逸川身上的标志物的物件，那条赤红色的发带，即能召唤二十四鬼的冥器——离殇。
想到这里，戚落本能地转过头，看向落地窗前摆放的那盆熟悉的兰花。
“妈。”戚落轻声开口：“这盆兰花……在咱家养了多少年了？”
“哎呦，这可有年头了。”江月明先是被问的一愣，接着回忆道：“得有……二十来年了吧，我记得那时候你还没断奶呢。我记得那年你过生日，我跟你爸抱着你去逛花市。你说你平时挺乖一娃，那天不知道咋了，一进花市就看上那盆花了，小手就揪着那花就不放，差点儿把人家连根儿拔喽。我跟你爸拗不过你，才买了那盆花回来，就当给你做生日礼物了。没想到一养就是这么些年，还越长越好呢……”
看着那盆盛放的兰花，鼻腔见充盈着自己熟悉了二十多年的香气，戚落忐忑了一路的心突然安定了下来。
冥冥中，一个声音告诉他：所谓真相，不那么重要了。
突然抓起那一段布条，戚落起身就往门外走。
“怎么了儿子？这就走了？”江月明吓了一跳，慌忙追上去。
“嗯，我在幽城还有好多事呢。”戚落穿好大衣，转头看向母亲笑着说：“妈你放心，我一切都挺好的，等剧拍好了，我就回家来看你们。”
知子莫若母，看着戚落的眼神，江月明立即明白，儿子一定是对自己的身世知道了什么。
“妈。”戚落也立刻读出了江月明神情中的担忧，伸手抱了抱母亲，笑着安慰道：“你放心吧，无论发生什么，你都是我唯一的妈妈。”
戚落打开门走出去，就在这时听到身后母亲的声音：
“儿子！”
戚落转过头，看见不远处江月明笑着说：“天冷了，记得穿秋裤！”
“知道了，妈！”戚落大声回应着，再转过头，却已控制不住热泪盈眶。
他知道，无论他戚落是谁，无论他是成功人士还是无名之辈，无论他前世来生将何去何从，这辈子他的妈妈，永远只有一个。
紧接着，戚落火速赶到进场，搭最近一班飞机回到了幽城。
落地时已经是半夜了，戚落一出机场坐上出租车就报了地名：“师傅，东郊云竹路七号。”
“云竹路七号？”司机师傅听了却没有马上启动车子，而是问道：“地址错了。”
“不可能啊。”戚落一愣。
“我家就住云竹路，我们那儿没有七号。”司机师傅斩钉截铁地说。
“什么？”戚落被搞得一头雾水。
“前些年啊国内大搞基建，东郊那儿盖了一圈儿独栋小别墅。但市政规划的时候不知道咋的出了错儿，云竹路的门牌号都只有双数没有单数。”司机师傅说：“这事儿很多连司机都不知道，我是因为住那儿才这么清楚的。”
“可我之前……明明好几次打车过去……”戚落正要反驳，突然想起每次打车过去时，司机师傅似乎都不怎么熟悉路，都是到了黎岸家附近就开始减速，等着戚落自己喊停。
“您确定……云竹路没有七号？”戚落慢慢地问。
“绝对没有。”司机师傅斩钉截铁地说：“您要是不信，咱这就过去，您再瞧瞧。”
说着，司机师傅一踩油门，带着戚落来到了他熟悉的那条路。
然而车开过六号之后，下一幢房子前面就是八号，两间房中间是一大片绿地，上面空空如也，没有任何建筑物。
今天早上明明还好好在那里的黎岸的家，如今却消失不见了，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你看我说的吧，没有七号。”司机师傅得意地说。
看到那片空地，戚落突然想起自己之前因为被狗仔缠身躲在这里的时候，黎岸曾专门嘱咐过乔雨不要来他家接人，说是不愿自己的隐私泄出去。
这个理由，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
但是如果……
如果……
如果他不愿意的理由……
并不是什么隐私……
而是他的家……
根本就……
不存在呢……
“司机师傅，我要下车。”戚落突然开口。
“哎？可是没有七号呀。”司机师傅一愣。
“没关系，应该是我记错地址了。”戚落说：“怎么支付？”
“扫码就行。”司机师傅还关切地说：“那您能找着吗？用我在这等您吗？”
“不用了。”戚落付完钱，笑着打开车门：“我知道要去哪里，谢谢师傅。”
那片绿地前，戚落走下车，看着出租车开远，车尾灯消失在远方，然后他缓缓转过身。
刚才那片空旷的土地上，此时一个雅致小院不知何时出现了，正静静伫立在那里，门牌上写着“云竹路七号”。
而那小院的主人，身着青色衬衫，正站在门口，与他静静的对视。
两人的眼神在此一刻交汇，彼此不躲也不闪。
也在此一刻，所有真相都在唇边呼之欲出。
“咱们两个……”安静对视良久，戚落轻轻开口：“是不是很久以前……就认识？”
“是。”黎岸毫不犹豫地回答。
“有多久？”戚落神色平静地问。
黎岸深呼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两个字：
“很久。”
作者有话说
第155章 第四章 真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