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号通灵铺》见山暮

28、笔妖

　　说是要帮俞修昀找过去，但宋之秋心中却是另有打算。若是解开了他心中的结，说不定能捞到一笔不小的报酬。

　　虽是这么盘算着，但是宋之秋表面仍旧是不动声色，倒也没有带他回店里，而是带着他来到了一间当铺。

　　当铺开得隐蔽，坐落在一条长街的角落。

　　街道较为寂静，往来的行人较少，除了些匆匆路过的旁人，几乎不见人影。

　　当铺没有名字，或者说那略显土气的荧光牌上只写了“当铺”二字，还一闪闪交替着红黄色的光。

　　宋之秋一看到这寒碜样就十分不解，这当铺是把钱花到哪里去了，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还保持着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样子，跟周围的景色格格不入。

　　她没有敲门，当铺正在营业中，宋之秋率先走进去，里头的人正戴着眼镜，垂着头像是在鉴定什么，专注得宋之秋在他面前敲敲桌子才反应过来。

　　男子抬起头，推了一下眼前的金边眼镜，扫了一眼宋之秋，眼神在看到她身后的男人时停顿了一瞬，随即不动声色地移回了视线。

　　“来找我有事？”他只看了宋之秋一眼，又低下头开始研究手中的那块旧表。

　　宋之秋大打趣道：“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

　　此人看起来倒是十分年轻，相貌瞧起来与宋之秋不相上下，整个人看起来文质彬彬，脸上写满了生人勿近。

　　宋之秋只知道大家都叫他长陶，据周边的小鬼介绍，这人几百年前就在开当铺了，不过每过几年，就会换个城市，原因无他，因为这人样貌不会变。

　　不会老，看起来几十年如一日地年轻。

　　他这当铺倒是也稀奇，平日里也开门迎接常人，接受的都是些金银珠宝。

　　但是若想做更深层次的交易，则需要说出暗号。暗号之所以为暗号，就是因为知道的人极少。

　　而宋之秋就是那其中一个。

　　“我来找你交换点东西。”宋之秋收了收神色。

　　长陶头也没抬起，淡淡地说了一句：“不接受赊账。”

　　宋之秋看了眼一旁安静|坐下的俞修昀，狡辩道：“我哪有赊账，我后来都补上了。”

　　她说的是实话，那次完全是事出有因，来不及及时兑现承诺，不过后来都加倍送还了。

　　“你要什么？”长陶停下了手中的工作，面无表情。

　　宋之秋想了会儿，说：“我想找你探点东西，报酬嘛就看他愿意给什么了。”

　　她指着旁边的俞修昀。长陶要的报酬向来是常人难以给得起的，可是俞修昀不一样，他看起来就很有钱。

　　俞修昀嘴角扯出一抹笑，从容地拿起面前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才说：“好久不见啊。”

　　这回轮到宋之秋愣住了，她看看长陶，又指了下俞修昀，说：“你们认识啊？”

　　“不认识。”长陶倒是答应得飞快。

　　俞修昀一进来他便认出来了，好几年前见过几面。那时候的俞修昀看起来还不像现在这样有一点人类的气息，当初的俞修昀可是眼底充满着对所有人的不相信，随身带着杀人不见血的剑，每天除了自己的工作外，其他的时间就是拼命地寻找着自己的来处。

　　长陶就很倒霉地被俞修昀找过。

　　俞修昀是死脑筋，知道他有些门路后，就守在他的当铺门口，那时候当铺还不开在这城市，而是在一个很隐蔽的小县城里，俞修昀也不知道是怎么找过去的。

　　他这一站，白天还好，普通人瞧不见他，也影响不到什么。一到了晚上，鬼魂夜游时，这当铺的生意就被影响了，一个死神站在这里，哪只鬼不要命了还敢来？

　　长陶性格也孤僻，不爱说话，最后还是找人替俞修昀算了一卦才把他打发走。

　　那算卦之人看起来有几分样子，在俞修昀身边神神叨叨地转了一圈，最后才在黄色符纸上写下一串文字，俞修昀看了之后，才满意地离开了此地。

　　至此，长陶都不知道那神棍写了什么，会让俞修昀心甘情愿地离开了他的当铺。

　　不过他倒是挺庆幸，等俞修昀离开后，他速速带着当铺搬了家，这才在杞洲市落了脚。

　　这几年过去了，虽然听过俞修昀的大名，但是从没再见过本人。今天倒也惊讶，他竟然会和宋之秋一同前来。

　　俞修昀也不回答，只开口道：“这就是你带我来找身世的地方？”

　　语气中带着一丝揶揄，或许是觉得这地方对他来说没用，要早有用，多年前自己早就找出来了。

　　宋之秋扬扬下巴，不服气道：“长陶很厉害的，就没有他办不成的事情。”

　　长陶内心：放过我吧，我办不到。

　　他轻咳了一下，表情依旧不变，那金边眼镜下的双眼闪过一丝光芒，像是为了不被俞修昀瞧不起一样，他硬着头皮说道：“这办法，也不是没有。”

　　早些年可能是真的没有，但是这几年，尤其是在杞洲市的这几年，收到的好东西不少，指不定翻一翻还能找到些有用的。

　　他看了看宋之秋，说：“你们等我一下，不过先说好了，到时候如果阴间的人追究起来，你们要替我兜着。”

　　宋之秋兴奋地挪了挪位置，眼里开始冒光，俞修昀倒是没什么反应，自顾自的喝着茶。

　　“若是这交易令我满意，他们就算追究你我也能帮你把他们打回去。”良久，俞修昀才说出这句话。

　　有他的这句话长陶就放心了不少。

　　俞修昀是谁啊，是令百鬼闻风丧胆的死神，就算如今受制于阴间，但他想保住一小小当铺老板的命，应该还是很简单的。

　　长陶点点头，掀开了身后的帘子，缓步往后走去。

　　等他的背影消失在那翠红色帘子后，宋之秋才扭头问道：“你想知道些什么？你父母是谁？为何在此？”

　　她既期待又好奇，仿佛是要揭开什么秘密一般。

　　俞修昀把玩着手中的褐色茶杯，说：“我想知道……”

　　他顿了一瞬，说：“我是为什么到这里来的，找到那个人，然后杀了他。”

　　这么残暴？

　　“不行不行，万一你是因为你亲人啊朋友啊才这样，那你也要杀了他们吗？”宋之秋连忙说道。这思想很危险，据说他是为了一个姑娘才甘愿在此，万一现在的俞修昀不解风情，真跑去把人杀了该怎么办。

　　“是吗？”俞修昀的声音幽幽的，“听起来你好像很了解。”

　　没等宋之秋回答，他又说道：“不过我也没那么暴力，不管是因为谁变成这样，反正我现在没有一丝记忆，以前的情感也左右不了我。”

　　宋之秋却反驳道：“可是那都是关于你的事情，不管怎样，那些终究是属于你的记忆，不是你想不认就不认的。”

　　其实她是替他喜欢的姑娘担忧，如果俞修昀真翻脸不认人，姑娘若是知道了真相，恐怕也是伤心欲绝。

　　俞修昀不回答，只盯着那帘子，手指敲打着桌面，似乎在想长陶怎么还不出来。

　　宋之秋见他不说话，也陷入了沉思。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到里面传来哐当一声响，她站起身，身子微微往前探了一下，高声喊道：“长陶，你没事吧，要不要我来帮你啊？”

　　过了几秒，里面才传来长陶的声音：“我没事，这东西太久没用，我得修理一下，马上就好。”

　　见他声音没有异样，宋之秋又坐回了原位。等待的时间十分无聊，她把头搁在自己的手臂上，整个人都趴在了那玻璃桌上。侧过头，恰好可以看见俞修昀的侧脸，他正安静地打量着这店中。

　　宋之秋觉得俞修昀不说话的时候最好看，其余时候一开口，都让她感到有些生气，尽管俞修昀不爱说话，但是每次说话，总能与宋之秋持相反的观点。

　　整个店里很寂静，就只有墙上那旧钟滴滴答答的声音，宋之秋听着这节拍，险些睡着了。

　　终于，一阵微风袭来，长陶从帘子后出来了。

　　“这东西太久没用了，也不知道好不好使。”长陶语气平缓，但是脸上还有些墨迹，像是打翻了墨盒来不及收拾一样。

　　只见他手中拿着一叠乳白色的纸，还有一只制作精良的毛笔，以及一个已经研好的磨盘。

　　“这是……”宋之秋看着这普通的笔墨，像是很难将它与自己的目的联系起来。

　　长陶把笔墨摆在玻璃长桌上，宋之秋和俞修昀之间隔了个空位，这笔墨纸就恰好在二人中间。

　　“这是上次一个教书的鬼先生当给我的，他教书教到一半，突然开始对算命之事感兴趣，所以把携带在身上多年的笔墨给我了，找我当走了一堆上好的符纸和风水盘，听说现在已经在鬼街那边盘了座楼。”长陶一口气说完，手里把纸张铺开。

　　“这先生算命开了窍，这笔墨被他下了些法，所以有妙用，不过……”长陶停顿住，对上了俞修昀突然看向自己的双眼，有些心虚，“我这生意不是白做，既然是当铺，想要从我这得到什么，必须得付出点什么，我是生意人，向来是利益至上的。”

　　俞修昀觉得有些好笑，也有些莫名其妙，自己鬼使神差地被宋之秋带到了这里，还被“老熟人”开口要报酬。

　　“你要什么？”俞修昀问道。

　　长陶也没想好，这俞修昀身上无论什么他都不太感兴趣。

　　虽然相貌不错，但是要来这张脸也不知道有什么用途，他总不能顶着这脸继续做生意，说不定收益还会减半。那把偶然间见过的长剑也还行，可是落在他手中，估计就只能如它的外表一般，当成是一把普通的雨伞。

　　他清清嗓子，说：“我这里和宋老板的通灵铺不同，我通常都是做以物换物的交易，可如今这笔墨只是借给你们用一下，所以我也不管你们要什么东西了。这样吧，你二人答应我一个愿望，愿望我没想好，等以后想好了再来找你们兑现如何。”

　　话音刚落，宋之秋就不同意了。她只是顺便把俞修昀带来，从没想过要替他出点什么。

　　“不行，我又得不到什么，我为什么要答应你愿望，若你要把我店里的宝贝都带走，那我岂不是吃了哑巴亏。”

　　俞修昀思考了下，说：“的确和她没什么关系，这样，将来若你有事求我，如果不是天理不容的，我必定替你完成，如何？”

　　“行。”长陶就等这句话，太划算了，能得到俞修昀的一诺，日后不幸遇到大|麻烦事，说不定还能顺利解决，“那我们就来看看这个吧。”

　　“你们有没有听过高中生里盛传的笔仙……”他放低了声音，刻意营造出一种紧张的气氛，但是眼前二人显然不买账。

　　宋之秋歪着头，说：“我只看过鬼片，倒是真没见过这笔仙。是男是女？长得好看吗？有钱吗？现在在哪里？”她眼睛发光，若是能认识这笔仙，光凭这“仙”这品级，是不是就能让他保佑自己的店顺风顺水了。

　　俞修昀依旧面无表情，说：“也就吓唬吓唬那些高中生了。”

　　长陶抽抽嘴角，看着眼前不在状态的二人，扶了下镜框，说：“这倒没有笔仙那么玄乎，不过是那鬼先生初学算命时忽悠来的小笔妖，那笔妖跟了算命先生一段时间，学会了一些小把戏……”

　　话音至此，那毛笔的笔头轻轻动了一下。宋之秋揉揉眼睛，回头看了下紧闭的大门，问：“刚刚是刮风了吗？”

　　“没有刮风，不过它的确是动了。”俞修昀的双眼也紧盯着那毛笔。

　　“就动怎么了？老娘不能动吗？”一阵尖锐的女声传来。

　　宋之秋惊恐地看了看四方，然后看向长陶，说：“你这店里招新人了？我怎么没看到？”

　　长陶用手指了指下方，正巧碰到那不知什么时候立起来的毛笔顶部。

　　“哎呀，臭男人，你碰到老娘了！”

　　宋之秋这才看到，这毛笔竟然开口说话了，听声音还是只“女”毛笔。她自己打量着，并没有发现这毛笔的嘴长在哪里。

　　“小小笔妖，脾气倒是不小。”俞修昀淡淡地看了一眼。

　　“笔妖怎么了？你是苏岩吗？谁见到苏岩了，把那个臭男人给我叫来，竟然把我卖给了这破烂的当铺，我还不如一堆破符纸吗？我要杀了他。”

　　苏岩或许就是那个半路开始算命的鬼先生。

　　宋之秋伸出手，轻点了一下笔顶，说：“你连人形都没有，怎么杀他啊。”她的语气中带着笑意，听这个声音倒像是个年轻的妖怪姑娘，只可惜还没有人形，只能勉强依附在这只古旧的毛笔上。

　　那笔“站”了起来，笔杆摆动了下，就像是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在显露自己的身姿。

　　“我不需要人形，在我来到这只破笔身上之前，我可是皇帝用过的笔，浑身都是镶着金边的，像你们这种，根本难得见老娘一面。”

　　宋之秋吃吃地笑了起来，说：“有意思，等这事结束了，你要不要去我那边，我那有很多上好材质制成的笔，你随我过去，找一只你喜欢的让你住着。”

　　“可以，记得给我配好一点的墨水，每次喝苏岩的那低等墨水都要呛死老娘了。”

　　毛笔本是对着宋之秋，说罢，它在原处转了半圈，又拖着笔头向前蹦了一小段路，到了俞修昀放在桌上的手臂前，说：“就是你需要我帮忙吗？我看你长得不错，比长陶凶了一点，不过我都喜欢。”说着，笔身就开始往俞修昀身上靠。

　　长陶尴尬地笑了一下，说：“你别听她胡言乱语了，她这嘴，厉害得很。”他顿了顿，又接着说：“你拿起笔，闭上双眼，她会给你一些线索的。”

　　俞修昀有些犹豫，若这是普通的小笔妖，不会说话还好，但偏偏还是个话多的，甚至灵气也不太微弱，他总觉得自己拿起这笔有些怪怪的，但他想了会儿，还是说道：“冒犯了。”

　　“不不不，不冒犯，你只管写，到时候记得让那美女带我走，我要让苏岩再也找不到我。”

　　俞修昀听她说了，便也不再客气，右手轻拿起毛笔，笔妖瞬时间也变得安静。他轻轻地把笔头放在研好的磨盘里，纯白色的笔头瞬间被墨迹染得发黑，浸润入每一个缝隙。

　　“对，你就直接闭上眼睛，然后心静下来，让它自己在宣纸上写就可以了。”长陶提醒道。

　　俞修昀也不含糊，听他说完就直接照做了。

　　……

　　大概半分钟过去了，宋之秋看着俞修昀那悬在半空中久久未动的右手，打了个哈欠，说：“这能不能行啊？”

　　“你才不行呢。”本来安静无比地笔妖突然又出声，宋之秋的困意醒了半分。

　　突然，俞修昀的右手轻轻地往下动了一分，一抹黑色瞬间染上了那乳白色的宣纸，墨迹四溢。

　　俞修昀没什么表情，双眼紧闭，睫毛微微颤抖。

　　宋之秋分不清他的右手是自己在动还是被笔妖所驱使，但笔妖幽幽的声音传了出来……

　　“你所写下的，就是你内心深处所埋葬的东西……”

　　他的右手还在缓缓地动着，墨已落下，字已成型。

　　如果说宋之秋方才还有三分困意未被驱散，那么此刻便是全部跑光了。

　　因为她看清了俞修昀写的字，比划很简单，只有七划。

　　宋。

　　宋之秋的宋。

---

作者有话要说：　　向笔仙老师致敬！并没有说笔仙老师不恐怖的意思！
写到毛笔的时候死活想不起毛笔的毛怎么称呼，满脑子的笔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