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紫色罗兰花》舍昔者

2、忆 放手 不再贪恋你的煦暖

　　9月的天，晴好，可阳光不再那么暖，我裹了厚实的外套，就差没把棉服穿身上，才肯出门。
　　可能心底还是很压抑，原本虽胖却还算健康的身体在这半个多月的修养下，不但没有恢复反而更加的糟糕，昨天江少涵回去前，在书房与先生谈了很久，这也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先生在家待得时间最长的一次。
　　“要控制饮食，但营养不能缺，只是……现在……有些胖，许多症状暂时不能确诊……甲亢是一辈子要……嗯……注意情绪，以防应激性……她的身体在……”
　　刘妈说她只能听到这么多，我笑了笑，虽笑的不明显，但确实心情好许多，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这是囊肿？不是胖的么？难怪这几年来我每天总是要吃许多东西也不会感觉饱，我以为是太过思念莫璃导致的，因为她说过“女孩子不要太瘦，抱起来会咯手”，也难怪抵抗力这么弱，我虽吃的很多，但只有莫璃知道我其实很挑食，不喜欢的味道是一口都不会吃，莫璃曾哄我说她小时候就是因为偏食个子才长得不高，所以我要多吃些。
　　坐在花圃前的躺椅上，晒着并不暖的阳光，刻意避开那些藤架，努力仰望蔚蓝的天空，又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我想自己未来的家会有个宽敞明亮的玻璃暖房，每日都会有阳光照进来，还要种上莫璃喜欢的花草，这样莫璃是不是就会回来了，这样先生是不是每日都会过来瞧一瞧……”
　　“小姐，小姐，不能在这里睡，会受风的”
　　我揉了揉酸胀的眼睛，轻微眯起一条缝，小英站在我侧面，语气虽恭敬，眼里却满是不屑，我不甚在意，撑着椅子站起身，等适应了这片刻的眩晕，才转身往回走，小英跟在我后面，手依然是刚刚要拉我起身的动作，现在反而局促的捏了捏衣角再不言语。
　　小英是刘妈和周叔的女儿，从小在尹家，生的俊俏，聪明伶俐，却不得不被制约在这偌大的园子，整日陪着我这讨人厌的小姐，而不得展翅高飞，所以每每许是想到或是看到我都会心生怨气，我知道小英其实最想回到大先生那里去，只是碍于刘妈的威严不得不留下来陪着我。
　　我看了她一会儿，才起身，路过餐厅的时候，看见先生在，于是小声的对刘妈说：“刘妈，我饿了，给我做卷饼吧，要甜的” 。
　　刘妈用不解的眼神看了眼已经坐在餐桌旁喝咖啡的先生，见先生神色如常，又回头看了看我，许是在想为何我没有像往日那样一见到先生就弄出偌大的动静来，我却明白，我再也没有勇气坚持我的傻气，他是我自己亲认的父亲，从此父女关系将一生无法再改变。
　　年过三十的他依旧是那么温文尔雅，依然是那么帅气迷人，莫璃，我能帮你把他留到几时呢，你究竟要我怎样做才肯回来？
　　“小姐，卷饼好了，三个不够吃我再做给你”
　　我愣愣的回神，却并没有答刘妈的话，而是在自言自语，“我又不想吃卷饼了，莫璃不喜欢我吃甜食的，怎么忘记了，我要回房间做功课了，对，莫璃说最喜欢功课好又乖巧的孩子，我要努力才行，这样莫璃就能早些回来了”
　　“小姐！”
　　刘妈见我转身出了餐厅，并没要坐下来吃卷饼的意思，有些急切的唤我，先生微摇了头，示意刘妈不要追，我猜想他许是听到了我的喃喃自语，每当听到“莫璃”，他的眼神就会变得有些迷离，好像莫璃此刻就站在他的眼前，痴痴的望着他，等着他的拥抱。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不能在先生面前提莫璃，亦像不可在大先生面前像莫璃那样哈哈大笑一样，我只能隐忍，隐藏起自己的喜怒哀乐、悲伤和忧愁，完全把自己当做空气，却全然忘记自己才是一个刚满16岁的少女，而他们才是需要隐忍的人。
　　关上门，坐下来，我并没有找到需要做的功课，而是再次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莫璃，今天先生一直在家，高兴吧，可是他没有说话，一句话都没有跟我说，莫璃，你还好么，你玩够了就回来吧，我想你了，莫璃……”合上日志本，又想了想再打开“莫璃，我生病了，没关系，我不疼，会好的，等我病好了你就回来好不好？莫璃……求你了，你早点回来”
　　许是因为室内没有开窗通风，心底有些烦闷，还没有写完，我的呼吸就有些急促，深吸几口气，换出浊气，想要起身去拉开窗子，却刚刚起身就跌坐回椅子上，发出闷声一响。刘妈本是端了热牛奶到门口，听到声响没有敲门便直接闯了进来，看见趴在桌沿边大口喘息的我，惊呼了几声“先生”，我想她应是叫上次的事情吓怕了，以至于不论自己多累多忙都要隔一段时间就要找个理由到我的房间里面来瞧一瞧，我是知道的。
　　“小姐，小姐，你哪里不舒服，跟刘妈说，刘妈在这，小姐，不怕，不怕”
　　“小姐，顺顺气，来，喝点水，小姐，你可别吓刘妈”
　　“小姐！”
　　“小姐，别怕，不怕”
　　“小姐……”
　　我听得见刘妈跟我说的每句话，也很急切的想要告知刘妈我没事，只是胸口越来越憋闷，我想开窗，想呼吸一些新鲜的空气，想……可我只能用尽全身力气大口大口的喘息，并不能说出一个字，眼泪顺着肥胖的脸颊不断向下流，我有些抽噎，想咳却咳不出来，鼻子完全被堵住。
　　“小姐……”
　　这是我自小以来第二次见刘妈如此不知所措，她仅剩下焦急的唤着我，却不知该做些什么，见先生快速的从门外进来，瞬间有了主心骨，焦急的盯着先生“先生，要如何是好？”可先生并未回答，低垂着眉眼似是厌恶的看了看我，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转身快速的跑出去，刘妈彻底慌了神“先生，先生……”，焦急的唤着，不过十几秒，就见先生再次回来，手里拿了两个小药片和一个便携氧气，我的牙咬得死紧，手已握拳，根本无法顺着先生的手势含住药片，先生用手指掰开我的牙关，才勉强的把药片放入我的舌头下面，然后快速把我放平稳，打开氧气瓶，罩住我的口鼻：
　　“阿璃，别想了，什么都不要想，呼吸，你要呼吸啊，吸气，对，吸一口，呼出来，呼啊”
　　“阿璃，呼出来，你只要记得呼吸，要呼吸才行啊……阿璃……”
　　“阿璃，呼吸啊”
　　“阿璃……”
　　我的胸口沉痛的起伏，呼气越来越难，此刻的我好想就这样去找莫璃，告诉她“莫璃，先生他跟我说话了，早知如此，那我又何必……做那些傻事儿”。
　　“阿璃，你别胡思乱想了，我求求你……你答应过的……会好好活着的……你要好好活着”
　　先生的话断断续续的响起在我耳边，可我却不愿再听，虽然很喜欢听他温软的嗓音，我却知道那些话不是对我说的，他是在对莫璃说，因为他只爱莫璃，永远只爱莫璃！我的眼睛开始不受控制，总是不自觉的向上翻看，我不想往上看，上面什么都没有，我想向左看，左边有莫璃，莫璃站在细软的沙滩上，身后是蔚蓝的天空和微荡的海平面，浑然形成一副最美好的画面，而海风吹起莫璃细软的长发遮住了莫璃的半张瓜子脸，却俨然挡不住她含笑的媚眼微勾的唇角和那粉嫩的脸颊旁两个浅浅的酒窝，我仿佛再次听到莫璃在对我说“阿璃，阿璃，快来啊，来抓我啊，阿璃……”
　　“去找、莫、璃”我艰涩的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先生显然是叫我说的话惊到了，突然大声对我吼起来：
　　“阿璃，别去，阿璃，莫璃跟你闹着玩呢，你快回来，你吸气啊，啊！求你……别带她走、阿璃、回来，她跟你开玩笑呢”
　　我好似又看了看先生，然后转眼又看了下莫璃，左右为难，胸口更加的憋闷，先生有些着急的俯下身来凑近我的耳边，放缓语调“阿璃，别想了，什么都不要想，不要再想了，阿璃，你快回来，你不要跟她走、我不许你走！！！”，说完又快速的转头对刘妈说“快去看看江少涵来了没有，快！”刘妈有些跌撞的跑出去，鞋子都跑掉一只，却全然顾不得。
　　江少涵第一个跑了进来，后面跟着推着救护车急速向前跑的几名医护人员，神色焦急。
　　“阿璃，我是少涵啊，阿璃，别睡，你听我说……”
　　边说着边开始给我做紧急抢救，顺势把我弄到推车上，快速上了救护车往医院驶去，先生看见被带走的我似乎跌坐在地上许久才缓过神来，拿了车钥匙只穿了拖鞋追赶出来，这是我到尹家以来第三次见先生在人前失态。
　　“少涵~~”
　　“我在”，“阿璃，我在，你想说什么？”
　　“我想见莫璃了”
　　“不行！阿璃，还不行、还不是时候”少涵显然也有些惊慌了，“阿璃，别睡，你看、看我新换的手表，你上回不是说喜欢吗，我给你也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你不是说要跟我用一样的么？这样我们两人就（都不孤单了）……”
　　“阿璃……”，“阿璃，求你了，你看一眼，就看一眼，好不好，啊，好不好”
　　“我要、你这个……”
　　“好，好，阿璃说要哪个，少涵肯定不跟阿璃挣了”
　　“好”
　　“阿璃，呼吸，好不好、记得呼吸”
　　……
　　“阿璃，别，别睡，好不好”
　　“好”
　　“阿璃，莫璃不要你去，先不要去，好不好”
　　“好”
　　“阿璃，记得呼吸，好不好”
　　“好”
　　“阿璃，先不要睡，好不好”
　　“好”
　　“阿璃……”
　　“好”
　　“阿璃……”
　　“好”
　　……
　　我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似乎一路上只是江少涵在像小时候一样问我“这个好不好，那个好不好”，而我则习惯性的全部都回答“好”，仅是这样，就足以让江少涵此刻的心舒缓不少。
　　再次忙乱时，我已经没有了任何知觉，只印象中晕迷前有一双手，手上还带有咬痕，想要牢牢的抓住我，而我却把手伸向了另一边的莫璃。我大概是太想莫璃了，太想、太想了，以至于我把江少涵那个俊俏高大的男人真真实实的当成了莫璃，死死抱住，如何都不肯撒手，江少涵只能许久都保持一个姿势，表情无奈的看着沉默不语的先生，心里却无比的舒畅。
　　“先生，您受伤的手指需要处理一下”
　　先生侧头，瞪了眼犯花痴的小护士，极不耐烦的挥挥手，自己从架子上拿了纱布胡乱的抹掉血迹，不肯给小护士任何献殷勤的机会。扔掉纱布抬头盯着前方，再不动一下，好似在看着病床上的我，而我却知道，他是在看莫璃，因为那个眼神那个表情只有在看向莫璃的时候才会有，只有面对莫璃的时候他才如此有耐性，如此温润。我轻微动了一下，翻转了下眼睑，江少涵警觉的回头望着我，却没有撒手放开我，现在是由他改为抱着我。
　　“嘀.嘀.嘀”我只要稍稍一回神，身边的仪器便会不停的响，第一次见江少涵不顾医德的腾出一只手拔掉胡乱直响的仪器，转头又握紧我的手，轻声的对我说：“咱不需要它了，我现在就是你的专属仪器”，把手搭上我的脉搏接着说：“你的心跳已经在慢慢降下来，什么都不要想了，累了就睡会吧，我会一直在这、陪着你”。
　　听完他说的话我果然闭上了原本微眯起的眼睛，慢慢放空自己，静静睡去，而至始至终我都没有再抬头看一眼已然回过神来的先生，很快就沉浸在我自己的世界中，再次屏蔽掉了周围所有的一切。
　　江少涵看我睡了，就边走出病房边对先生说，“阿璃需要住院观察，心脏不稳定，暂时不会出院，你先去忙，这里有我和护士足够了”。
　　先生也跟着他走出去，临出门前淡淡的看了眼病床上熟睡的我，又很不屑的瞥了一眼有些得意的年轻江湖郎中：
　　“江、医生，你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我不会失言的”，江少涵又犹豫了一下，再次开口，“我不会让她知道……也不会再让她难过”。
　　门外传来远去的脚步声，混合着的有轻微的一声叹息，我快速闭上眼睛，继续佯装熟睡，江少涵送走了先生，再次进来，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握住我胖乎乎的手，轻轻捏了捏，似是觉得很有趣，又捻起肉肉揉了几下，笑道“别装了，人都叫我赶走了，你那么疲惫，不用点药怎么睡的着，呵呵”
　　“少涵”我润了润唇角，干涩的说，江少涵顺势扶我半坐起来，并倒了杯水放在我手中，确定我可以端稳了他才回答：“嗯”
　　“你说莫璃走之前是我刚刚的那种感觉么？”
　　“胡说八道什么，你不是一直都相信莫璃还活着吗，你知道的、她贪玩，玩够了就会回来的、对不对”
　　“莫璃死了……”
　　“阿璃，你？”
　　“我知道莫璃死了，我一直都知道，心里清楚的很，她再也回不来了，我已经骗不了我自己了”
　　“阿璃，别难过，莫璃没有真正的离开，她看得见你的一切，你信不信？等你最需要她的时候，她就回来了”
　　“少涵，我已经满16岁了，已经是大姑娘了，你不要再把我当6岁孩子骗我，我唯一信任的就只有你了”
　　少涵愣住，似是想到了什么，悲戚道：“阿璃、礼物、我”
　　“没关系，我记得，不许过生辰，那时虽小，可我都记得”
　　“阿璃！”
　　“嗯！”
　　“等你好了，我带你去……见她，可好”
　　这个承诺似很难开口，江少涵抿了抿干涩的唇，还是接着说：
　　“她……”，“她现在很好，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那里有她喜欢的花草，一年四季都有阳光，鸟语花香，有微风偶尔也会有绵绵细雨，还有、还有大片的紫罗兰花田……一切都是她喜爱的样子”
　　我再不言语，似是沉浸在了江少涵所说的那个美好的地方，幻想着有一天我也可以到那样的地方去，江少涵看着我的表情变化，而自己再也说不下去了，盯着我的眼睛，仔细着我的情绪：“阿璃，你真的……？”
　　“嗯！！！”，“少涵，我想好了”，“我不该固执，不该死拽着莫璃不让她走，她做梦都想去那个庄园，是我拖累了她”
　　感受到我的呼吸又开始急促起来，江少涵急切的说：
　　“阿璃，不要想了，不怪你，不会怪你的，你没有错，谁都没有错，你不要再想那些了”
　　“阿璃，你现在的心脏，不宜用药，别让我、为难、好不好？”
　　“少涵，莫璃她、她好像模糊了，我、有点想不起来她的样子了”，“我？”，“我、要怎么办？”，“我，是不是很丑！”
　　“呵，又说傻话，我们阿璃最好看，比仙女还好看，你不信我？”
　　“别骗我了，我知道，他永远都不会像爱莫璃那样来爱我，无论我以什么身份留在他身边，少涵，我、我想通了，少涵，如果有一天”，我咽了咽口水，努力继续说：“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就只想跟你一起去别的地方，你会不会带着我走，就咱们俩，你和我”
　　“……”
　　“你不会，是吗？”
　　“……”
　　“是啊，你不会，你还要守护尹家，你会选择留下来，男人就要信守承诺，你不能违背誓言，我懂的，你不能，其实我也不能”
　　“少涵，我累了”
　　“少涵，帮我把窗帘拉起来吧”
　　“少涵，阳光太好了，我会想莫璃的，我应该放她走了....”
　　“少涵，我会放她走”
　　“少涵，我现在就放她走，真的！”
　　“少涵，这次是真的...放她走...永远”
　　“少涵……”
　　……
　　直到江少涵安排好病房里的一切，关门走出去他也再未回答我的话，或许是知道我累了，有些胡言乱语，或许是真的不知道如果出现那样的如果他会如何选择，也或许是他以为我是在像往常一样，不相信莫璃已经走了，还想和他一起去找莫璃，然我知道他也确实不知道当下该如何来回答我。
　　直到很久以后，我坐上运去的车，再次回想起当初我问过少涵的如果，我才肯定那时候的我，是下定了决心要离开先生的，离开尹家，甚至离开这个城市，才确定那许多年来我所依赖的仅仅是因为他是江少涵，而抛开身份抛开所有，我所信任的至始至终都只是他这个人而已，却无关他的身份背景。
　　想到这里我又想笑了，笑自己那时的贪恋和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