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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江湖夜雨十年灯 ...

  •   西门楚自从那夜徘徊在莫云殿外拼死几次都不得闯入以后,第二天就听说萧零落得了沥血剑。气得牙根痒痒,暗恨自己多余在墙根担惊受怕了一整夜,发誓再也不要瞧见这女人。连忙在路边吃了早饭就去拜访了自己的恩师任逍遥。
      任师父说,师妹这几日会去华山,要他过来能阻止就阻止。问题是,西门楚从未见过这个师妹,只是知道她名为苏吟,跟在师父身边学过几年琴艺,家住扬州,有很大一份家业。
      唉——
      小女子不识江湖险恶,听了几场说书就晕头转向。
      这事是好玩的么?!
      两年前,萧零落一举铲了三大派,山中还未冷清几日,冷谦就带着天门派迁徙而来,依凭山势,修了不少防御城池。眼看清明将至,一场人间炼狱,血染华山定不可免。
      然而此时此刻,师妹却“不辞劳苦”的专门跑来!

      如果这事还不够苦恼,那今天最苦恼的一件事就发生在踏进客栈后院的这一刻。因为如果第一次相逢叫偶遇,第二次叫冤家路窄,那么这第三次,就真的是欲哭无泪了。
      ——因为这个院子里的人,又是萧零落。

      刚瞧见的时候,心中就徒然如重物临空,悬之又悬。
      退是万万不能的,已经打了照面,出去便是欲盖弥彰,可进去又是水深火热。只得直愣的戳在门框处,进退维谷。
      突然,听得刷刷两声,空中红影挽起半个狂花,宛如一道渗血伤痕。
      是...沥血剑!
      眼眸随着剑气舞动,西门楚心中宛如骨朵绽放,繁花如锦——学武至今,对剑深有一方偏爱,此刻瞧见传世名器,禁不住激动狂喜,早忘了早时那些倒霉的破事。

      “客官,您...”
      小二随着戳在门口半晌,心下只道又是一个为美人惊叹的风流公子。
      “您看您是先进去,还是…...”
      “客官....”
      “嗯?”一低头瞧见小二还在,面上有些赧然,“就这个院子,给我置个香案。”心下又想起洛阳郊外那场琴与剑的配合,不禁心向往之。
      此时空气中弥漫着青苔与斑驳墙体相绕的腐霉气味。黄昏已经压上山头,剑气与红霞相映,一道道宛如红艳的伤口。拨了拨琴弦,星眸一抬,正瞧见零落回旋而下,气贯长虹间宛如大江东去。

      “狂诗美酒伴佳人,
      拼却醉颜红。
      宝剑作龙吟,
      漂泊四海,
      谁属真英雄?
      …...”
      西门楚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天生一双抚琴的好手,此刻上下翻飞,即使不听琴音光看动作都已是一种享受。零落配合诗句仗剑飞腾,飒飒连挽几个剑花,宛若蛟龙穿云。西门楚亦按下琴弦,纤指微动,如万军奔腾,踏马而来!
      “漂泊四海,
      谁属真英雄?
      言语花月笑清风,
      往事去无踪。
      …“

      所谓高山流水觅知音,钟子期死伯牙摔琴,只有真的遇到过知音的人方才明了。
      “好剑法!”
      一曲终了,西门楚击掌而起。
      零落御剑临风,虽然眼色冷冽却已难得温暖,“西门的琴艺才是名不虚传。”
      西门楚笑声朗朗:“畅快!今日一曲得偿在下平生夙愿,见不凡人,看不凡剑,”转身又喊道:“小二,上两坛好酒!”
      孤月独挂,西门楚架起木架削好树枝,生火生的非常娴熟。满心满肺的兴奋和激动不知从何说起,只觉得今天的夜空都分外明亮。
      与他而言这一曲宛如救赎,就像漂泊海外多年的船看到了岸。这种境界温暖得几乎叫人落泪。他有太多话想倾诉,想说给萧零落听,连哪天出门没带钱,偷人一个包子的事都想要倾诉。他太激动了,激动得都没注意到萧零落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怜悯。
      他不知道,不知道只要她想,就可以是任何人的知己。

      他兀自讲述,兀自喝酒: “哈,那一天啊,人山人海......”
      “...我腰间这把‘天蚕魄’当时...”
      “哈哈哈,任师父常说呢…...”
      已经入夜的小庭院,萧零落已然不在,却依然还能看见西门楚自顾自的满脸微醺笑意,絮絮叨叨讲了很多想当年......

      第二日,两人结伴到了华山脚下的小镇子。
      这个镇子近日里常有些佩刀带剑的武林人穿梭其间,暄腾得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镇口往西些是个茶坊,平时没什么人,现在却坐了不少。有手拿九环大刀的关西大汉,有净衣使剑的年轻少侠,还有几个同门的使棍好手。说是喝茶,却神色不定,像是等什么人。

      “小姑娘,送两杯蒙顶黄芽上来。”
      对面华山客栈的二层小阁上,一个青衣侠士倚着栅栏,一身桀骜之气邪魅性感,嘴角噙着一抹放荡不拘地微笑,向下边茶坊老板的小女儿喊道。
      “好咧。”小姑娘笑起来眼中很是纯澈,就像下过雨的池塘。她并未想过为什么突然冒出这么多江湖人,只觉着人多便是热闹。
      可是突然,四下瞬间安静。
      那些喝酒吃肉,吵吵闹闹的嘈杂突然就没了,空气里漫荡着紧张感吸气声,令人窒息。
      青衣侠士显是也注意到了异样,却不同于旁人一脸错愕,只回头冲身后阁楼女子睥睨一笑:“原来是萧姑娘出门,怪不得人人噤声,真是好大的排场。”

      众人狠抽一口冷气,这女子!
      白衣胜雪,黑发如墨,端的是丰神冰骨,冷浸如月,长长的睫毛下一双琉璃似的眸子冷冷一瞧,就像看透了人心一般,摄魂动魄。
      西门楚心下震动,见了许多回,却总也抵御不了这乍然一现的惊艳,越是懊恼,笑的越是肆意,“萧姑娘这身衣裳精神得很啊。”
      可萧零落并不答话,一展衣袖,坐在对面,神色间颇有几分疲惫。
      又来这个地方了。
      即使闭上眼,对面茶坊藏蓝的旗幡,大厅的桌椅板凳,甚至墙上那副画边的题诗,都记得清清楚楚。
      刻意不看,可心里,却从未遗忘.....

      “两杯蒙顶黄芽。”
      笑眯眯的小姑娘将阁上年久的木板踩得嘎吱直响,“客官是要泉水还是井水?”
      萧零落谔然的看着她,恍惚道:“小蓓?”
      “嗯。”小姑娘笑的很甜美,一抬头看到萧零落的脸顿时僵住了,惨白的小脸上甚至有眼泪在打转,直至半晌才颤抖着声音:“萧姐姐......你眼睛…...好了?”
      萧零落的脸色顿时一灰,低头拨弄着茶碗盖,故意岔开话题冲西门楚道:“谁同你说我要喝蒙顶黄芽?”
      西门楚正瞧着小蓓眨也不眨的盯着萧零落,脸色惨白。陡然被这般诘问,只慢悠悠道:“谁说是替你叫的茶?不过是在下瞧你已经接过手去,教养使然没有深究。你倒先不满意起来!”言语间竟是挤兑了萧零落没有教养。
      这一下,本就四下皆静的客栈茶坊,甚至连落下一根针都算是响彻大地的声音——这人是不要活了?敢这么对萧零落说话?!
      简直是大气不敢喘一声的心惊肉跳啊。
      “公子不知,萧姐姐喜欢玉露茶。”
      小蓓忙敛了眼神,一瞧二人僵持住,空气紧缩着只怕一触即发,连忙插上一句。

      而那边厢,镇口黄沙滚滚,隐听有马蹄之音,约约看来恐有百十号人。难道也是知萧零落明日赴天门派,特地来看热闹的?
      似乎不是。
      马队虽然人多,却不散乱,几面竖着“毕”字的族旗从队首到队尾猎猎飞扬。
      众人伸着脑袋,一边眼看客栈,一边耳听蹄音,生怕漏了一丝一毫。西门楚心头却蓦然一堵,刚才是感觉错了吗,为什么在自己说“教养”的时候,她会散发出那样深沉的悲哀,悲哀的几乎绝望。咳,自己是个男子汉,何必…..
      他霍然站起,朗声一笑道:“在下不与女人一般见识,既是说过要为姑娘赴汤蹈火,下去倒杯茶又何妨?!”
      “啊——!”小蓓吓了一跳,脸色白了又白:“公子这边来,小蓓引路。”
      那边马队一阵嘶鸣已是转眼到了镇口,似领头人物的年轻俊生潇洒的飞身下马,嗒嗒嗒直奔客栈而来。
      “小蓓,你刚才说萧姑娘的眼睛怎么回事?”西门楚一边下了木梯,一边疑惑道。
      “啊...”小蓓不禁浑身一颤,脸色苍白,“没…...什么。”
      “想瞒我?”西门楚剑眉高挑目若秋波.笑的风流韵致,即视而有情,浑身散发着迷幻的光彩,“还没有女人能在我面前说谎,小姑娘也不行。”
      小蓓的脸刷的一下红了:“公子......”

      “西门少侠,请问萧零落萧姑娘是否在楼上?”
      那年轻俊生正好与西门楚打了个照面,见是曾在江南有过一面之缘的熟人,忙抱拳询问。
      “是,不过.....”西门楚坏笑道:“她还没喝到茶,恐怕心情不好。”
      年轻人一愣,未多想,道了声谢就急急上了楼。倒是小蓓掩嘴笑道:“公子真是不饶人,那萧姐姐......”说到这儿,忽是想到什么,脸色迅速暗下去,眼中也是心事重重。
      是不是该同他说?按理素昧平生,本不应该多言,可是刚刚又听他说要为姑娘赴汤蹈火....好像又是极能托付的样子,更何况,他那笑容......
      想此,小脸顷刻燥的通红。
      “那萧姐姐怎样了?”西门楚顺着她的话头,急切地问。
      小蓓望了望四周,拖着西门楚进了茶坊后堂,再看看四下无人,才咬了咬下唇道:“我告诉你,你可不许告诉别人。”
      “那是自然。”西门楚有些好笑的看着这傻乎乎的少女,世上很多事,可不就是这么传出去的?
      “两年前,萧姐姐也是住的那间客栈。只是当时眼神很空洞,根本看不到东西,上下楼都是用棍子一步步摸索......那一天夜里我上去俸茶,她很热情,一直都拉着我的手聊家常,问我多大了,家里有什么人。”说到这里,小蓓鼻子一酸,落下泪来:“可是......我下楼的时候突然来了十几个拿刀的江湖人,将周围路人都捂着嘴杀了...就在茶坊门口,把一个哥哥绑在柱子上。那个哥哥一直都想喊,可那…..几个人早就堵上他的嘴,他望着萧姐姐的眼中都是渴求呼救,身上的刀口汩汩的冒血,我看着都揪心的疼......
      我想说的,我要告诉萧姐姐啊.....可是他们,他们的刀架在我脖子上,萧姐姐看不到…...他们一片片割那个哥哥的肉,血殷红殷红的,淌得衣服本来的颜色都看不出了…...哥哥一直想叫想挣扎,眼睛直直的盯着二楼......可是,萧姐姐那时侯只是静静的喝茶......我,我眼看着哥哥绝望的抽搐....绝望的,死不瞑目。”

      西门楚怔怔的听着,心就像被冰雨洗过一般透凉,望了望二层阁上那个侧影,忽然觉得那么柔弱。江湖夜雨十年灯,谁生下来就是冰冷的?
      第一次,西门楚觉得萧零落也是需要被保护的,她不仅是知音,还是个女人。看着天空透蓝凝碧,云卷云舒。突然有了点不一样的感悟——明天华山之战是不是应该一起去?
      想罢又笑了笑,陡然觉得豁然开朗。咳,该去倒茶了。
      二层阁上。
      那年轻俊生一抱拳道:“在下金剑门毕知意,闻听萧姑娘在此,特来拜会。”
      萧零落眼眸轻抬,道:“有什么事?”

      “可否…...”叫毕知意的年轻人,顿了顿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一挥衣袖,萧零落的神情疲惫至极,厌烦道:“要说就快说,不说就滚。”

      毕知意明显比西门楚沉得住气,受了一个“滚”字,也依然只停了一下就道:“…...想必萧姑娘也知当今武林形势,我江南金剑门算得一方巨擘,必不会委屈姑娘。毕某受家父之命,特邀萧姑娘共谋武林福祉,江湖天下。”
      “是么?”萧零落笑得有几分讽刺,一刹想起了林煜枫,那一天阳光正好,大厅里很多人,他英气飒爽,一把折扇缓步而来,给了她一个“家人”的梦。呵,那天“月神之识”探入他的心脉,竟然探出他存着那么汹涌的爱意。江湖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一回身竟发现有人默默爱着自己这么多年,不能不说是欣喜的。即使,即使这个人还是想利用她完成江湖霸业,不过,不讨厌。
      只是不知道,现在,他在做些什么。

      “茶来了。”西门楚肆意闲散,展衣而坐,向毕知意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萧零落望他一眼,柳眉微蹙:“不要听小蓓胡说,不是那么回事。”又抬头对毕知意道:“毕少主的心意我领了,不过不巧,几日前我已身为莫云殿领主,只得抱歉了。”可嘴上说的是歉意,神色却半点也无,只把玩着茶碗盖,显是送客的意思。
      毕知意依然极有修养的一抱拳,道:“既如此,毕某告辞,若姑娘改了主意,金剑门随时恭候。”说着又几步下楼,跨马而去。
      西门楚睥睨一眼远方马蹄滚滚,笑道:“萧姑娘好大派头。”
      萧零落鼻子哼出一声冷笑:“都知我萧零落明日最后一战,此时拉拢时机恰好。可如此人前人后戏都演足,真叫人厌恶。”可嘴上这么说,心下其实透凉——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人曾真心实意的关心过她,惶恐她能不能活着回来…..他们想的永远是萧零落的法术有没有秘籍,萧零落的剑法有没有传承,萧零落以后会为谁效力,为谁争天下!
      “需要用点饭菜么?”西门楚闲闲的打量客栈墙上的菜单,漂亮的手指圈在一起。
      她低头把玩着茶碗盖,也用同样的语气闲道:“你师妹恐怕今夜就到,需要现在去拦么?”
      西门楚霍然一惊,立刻收手正襟危坐——此事任师父交待时无人在场,她又怎会知道,难道世人传言不假,真有读心之说?
      衣袂一展,萧零落饮完茶便拾步上楼,半路依在楼梯上回身冲西门楚一笑道:“真有。”
      “哐铛”一声,西门楚惊掉了茶碗。满天金光冲进天灵盖,半天回不了神。——那我的心思岂非……
      俊脸一红,又唾弃自己几分:我哪有什么心思,哈,没有。
      萧零落哈哈一笑,拾步上楼。这一刻她是真的开心,起码这一刻她忘掉了这缠绕了十几年的悲伤和失望。
      而西门楚的思绪早已铺陈开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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