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堂》予春焱

21、佛面挝-1

　　付盛下了轿，跟着来接他的仆人走进大门，一路行至偏殿，见其他人都已坐齐，也不等老仆张口通报，就打个揖，除了主座上的吴明海，其他人也起身回礼。吴明海摆摆手，示意仆从都退下，又请付盛坐。

　　“这么晚请各位来，路上辛苦了。”吴明海道，“诸位虽同为各省府参事，但兴许没打过照面罢。其实人也不多，我简单引荐下。付盛付大人是河南濮阳县参事，彭思亮彭大人是山东邢台县参事，赵越赵大人是河北馆陶县参事。鄙人吴氏明海，是济南府布政司知事。付大人、赵大人两位白天刚到邢台，就劳烦来我这里一趟，真是对不住。”
　　付赵二人道：“吴大人哪里话，承蒙盛邀。”
　　吴明海道：“其实咱们有话也当直说，隋良野不日就要到济南府了，三省对这事左右要有个态度。青玉观毕竟死在山东地头，虽说刑部特办，但一时半会儿估计查不出凶手。青玉观出发前特地将行程报了圣上，说要联合三省名门正派，摘得统武第一魁，结果魁没摘，人死了，江湖事也就此变成了官府事，山东事也变成了三省事。虽说青大人鞠躬尽瘁，为国捐躯，但怎么说也是件麻烦事。”

　　赵越左右看看，先开口道：“吴大人，我也跟您交实情。这事本来离河北也远，抚台大人身体一直不好，你说江湖事……”
　　吴明海抬手打断他，“赵大人，你先听我说完。”
　　赵越闭了口，端起茶。
　　“我知道，三省长官政务繁忙，隋良野怎么算，也不过是个六品指派官，他就能搬动三省长官来济南府会谈？但这事就是定了。付大人清楚啊，付大人你说呢。”

　　付盛点头笑笑，“我也是听人传的，不知真假，咱们几个无非听话办事，传话送信才今晚一聚，我这么一说，各位大人也就这么一听得了。
　　说是隋良野出发前啊，前往宫里拜见圣上，吴公公说圣上在见大臣，请他去宫后苑等，左等右等过了两炷香，这隋良野就去问旁边的公公，圣上几时来，公公说那谁能知道呢，咱们圣上日理万机，辛苦隋大人再等等吧。
　　那这隋良野也不好说什么了，明摆着不会去为他请圣上，还能怎办，等吧。
　　一等等到晌午了，宫苑里人都少了，许是到了圣上用膳的点儿了，隋良野还是没等着，眼瞧过了饭点，太阳移到了西边，别说用膳了，午休都要起了，这隋良野还在等，连公公们都换了班，隋良野这才知道，哦，原是圣上忘了。
　　他也不想再干等了，又不能自己到处乱走，于是便对公公道想去净手，公公领着他走，经过御池边，看见圣驾停在那处，圣上绷着脸，拿着鱼食往池子里扔。原是那天圣上刚听了云贵总督的上奏，因大水泛滥四处流民，正愁得不行，哪里有时间管隋良野这档子事，就是给忘了。
　　这隋良野见机立刻上前拜见，圣上这才想起来，便问他有何事。
　　隋良野言了一番什么要离阳都，要去山东济南府，都准备好了，请圣上放心一类的话。而后就奏请要个什么凭证，那意思估计是想求尚方宝剑，或是别的什么权杖，好过他两手空空下山东。
　　要咱们说这招隋良野走得就不聪明，他就是个阳都当地明贤举荐上来的官，一招半式没出，又不比帝王亲信，随随便便就能给你个尚方宝剑，出了事谁给你作保？
　　所以圣上也没说给，也没说不给，当即叫隋良野去圣驾旁边，隋良野起身赶过去，弯身附耳听训，你们猜圣上说什么？”

　　赵越问：“什么？”
　　“圣上道‘能干就干，不能干滚’。然后这隋良野愣了一下，又后退拜倒，说什么谢圣上隆恩，有圣上应准，必不负所托。那圣上瞧瞧他，也没作表态。
　　隋良野走了以后，回家就写了邀告书，发鲁冀豫巡抚，请于济南府一聚。
　　你也知道，像整顿武林这种事，犯得上三省长官坐一块儿跟你说道吗，可大可小，一时不好琢磨。后来我省抚台便上了道拜安折，汇报了近来省内粮收情况，末了提了一句要去济南府，顺便请教一下山东冬枣的种植。其实枣不枣都是小事，抚台大人本也不需亲自办，只是想探探隋良野这邀告三省的事圣上点不点头。
　　后来圣上批了折子，除了夸赞大人以外，只说了一路顺风，多学多听，善事善办。
　　仅此而已。
　　那既然如此，且不论邀告书是不是圣上的旨意，但圣上现在应允是真的，看来是要为这个隋良野作保了。
　　有些事情，抚台大人不方便出面，知府大人也不方便出面，你我地方小官，无足轻重，但领了上面的意思，今晚上怎么着也要通下信，等大人真到了，后面事情也好办啊。”

　　付盛说完，便看向赵越。
　　赵越咧嘴一笑：“到底是河南抚台大人有门路，新帝身边的话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付盛也笑：“小官都说了，左右是我拼凑的，老兄怎么听了我的故事，又话里有话，亏得我还告知了圣上对我省抚台大人的批复，老兄你是不是不地道。”
　　赵越一拱手，“哎别动气，是我说错话了，我省抚台大人确实对江湖之事不甚关注，河北也没什么大派，就几个占山头的武斗帮，一向没什么人注意。这事要不是老兄你提点，抚台大人要真错过了三省长官会谈，岂不误了大事。”

　　付盛便转脸面向吴明海，“吴大人，既然大家诚意都足，您有什么指点，就烦请明示吧。”
　　吴明海端起茶，看了眼彭思亮，继续喝。
　　彭思亮会意，接话道：“付兄、赵兄，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青玉观一死，再难办的事我们也得给办，朝廷命官出师未捷身先死，圣上震怒，这凶手不外乎就是江湖暗杀，或者江洋大盗。若是前者，这些大大小小的派别敢在府尹动刀子，追查起各门派与各地市府衙的关系，怕是对谁都麻烦；若是后者，治安差，武功难管，更兼有买凶杀人嫌疑。总而言之，杀青玉观的凶手一日不落网，他的死就一日算在我们头上。”
　　他刚说到这里，付盛便打断话：“吴大人，彭大人，咱们今天说的是如何与隋良野会谈，不是说青玉观怎么死的，算在谁头上。”
　　赵越道：“对，青玉观死在山东。”

　　吴明海一个眼神，彭思亮只得先避开这个话题。
　　“其实和隋良野谈，无法也就一个方向，三个宗旨。方向上嘛，他要做什么，我们就配合什么。他来之前，我们已经和本地最有名望的武林门派，示晔学宫宫主沟通过了，宫主会联合其他几个大门派拜访隋良野，透露我们的基本态度，就是配合，听阳都的人说，无非也就是那几招，整理门派名册、查一下近几年税收记录、挑几个重大典型敲打敲打，建一个虚空的统筹办，搞个行馆给几个闲人办公，逢半年上份折子，汇报一下管理情况。其实也没什么，戴顶帽子而已。宗旨就更简单了，一不明显对抗、二不明显顶撞、三不把话说死。其实也是老一套，只不过换个新名头，咱们都熟。您二位怎么看？”
　　付盛点头，“不错，跟我们想得差不多。只不过咱们都不熟悉隋良野，万一是个愣头青，只怕到时候不好办。”
　　赵越笑笑：“不怕，当初青玉观来山东那么长时间，不也晾着他没接吗，性子都是磨出来的。且说了，他隋良野连个功名都没有，能搞个御批的官来当，也不是个傻的，不比青玉观，听说青玉观进了山东，软硬不吃，抓占山头的还打人家板子，怪不得……”

　　他话头一听，看见其他几人都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怎么，”彭思亮笑起来，“山东地头的事赵大人在河北也听说了？”
　　“嗐这话说的，”赵越讪笑几声，“付大人不知道吗，唉这事能瞒住吗，大家都出来当差嘛，离这么近。”

　　付盛自然不接口，只是道：“行了，吴大人和彭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了，回去我们也会跟少林寺、嵩山剑派、昌安堂等掌门打个招呼，能配合的就尽量配合，今年半年省际协同政务咱们就可以报这个。”
　　吴明海道：“还是付大人思虑周全。”

　　赵越问：“但是隋良野他，总不会拿青玉观的死，做什么文章吧？”
　　四人沉默片刻，还是吴明海开口：“赵大人的意思我们懂，我们这么配合其实也是有这般考虑。”
　　彭思亮点头道：“都御史和刑部的几位大人都是圣上提拔的，整顿江湖这个差事又是圣上派出来的，青玉观的死……只怕是击鼓传花，要炸在不听话的人手里。”
　　付盛点头：“山东首当其冲。”

　　吴明海和彭思亮脸上都略显不快，彭道：“付大人也不必这么急着往外摘，我们离得那么近，往来连个山都不用翻，晚上杀了人，白天天没亮也就回到了。”
　　付盛脸一绷，“哎，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唇齿相依啊。”
　　赵越插话道：“我说也是，你看人家河南人多会来事，大事小情打个报就上去了，生怕问得慢一步，左脚先迈过右脚。这不，三省会个谈，又显出人家上通报下闻达了。”
　　付盛咧嘴笑：“我说你们也不慢啊，左耳朵伸右耳朵掏，阳都放个屁你们都是跑最快去闻的，你们不是自称‘小阳都’吗。”
　　赵越眉毛一挑，“彼此彼此，我听说河南人一辈子至尊所求就是当阳都人，哪怕到了奈何桥喝孟婆汤，都是一口闷，求忘了此生前后，下辈子当阳都人。”
　　付盛还没搭腔，彭思亮倒是转头朝吴明海笑着一指，“嗐他们俩还吵起来了。”
　　于是付赵二人一齐转过头。
　　“我听说山东不拜孔子拜乌纱，五千年秀才乡，四百年举人梦，磕八个头保七品官？”

　　吴明海出声打断：“好了好了，不要再说了，还读书人呢，成何体统，像什么样子。”
　　他端起茶，其他三人悻悻不做声。
　　吴明海漱漱口，吐出，又饮茶，“也有可能是云贵两广，云贵多蛮民，两广多土匪。”
　　付盛附和：“也对，我十年前在广东，在驿站门口聊个天的功夫，就有人把我玉佩拽走了。”
　　赵越道：“蛮荒地，无怪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