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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盛元泼带精兵走的是官道,需先一路南下再往西走,而盛鹤独身一人,可以直接翻山过林,路虽不好走,但他轻功傍身,且不走弯路,早早超过了盛元泼一行人。

      两天后,盛鹤落脚在一处茶楼。
      进茶楼之前他先在附近溜了两圈,把茶楼里的人尽数观察了一通,茶楼不大,人也很零星,大堂还搭了个简陋的戏台子,在荒郊野岭里显得尤为可贵,太子殿下两天没正儿八经歇个脚了,权衡之下还是走了进去。

      盛鹤挑了个比较隐蔽的角落入了座,店小二提着水壶跑上来,把桌子一擦,抹布往肩上一搭,拿了个空杯往桌上一戳,热络地道:“客官吃点什么?”

      “小二,”盛鹤不动声色地四下一瞟,开口问道:“你这儿,有没有看见过两个人?”
      店小二见怪不怪,茶楼这种人流量大的地方,向来是打听人的主要地界,江湖上南来北往,甭管来人是要寻恩人还是仇人,他只管拿钱回话就是了。
      店小二边斟茶边压低了嗓:“不知道客官说的两个人长什么样?”

      “一个穿着玄衣,挺高,长得……挺俊的,像个小白脸,还有一个黑炭样的光头和尚。”盛鹤从怀里捡了块碎银放在桌角,被店小二不动声色地抹入袖口。
      小二想了想,道:“客官说的这两个人……确实是没见过。”
      盛鹤吐了口气。

      自打两天前和那二人相撞后,他就怀疑自己是犯了哪路神仙——三回了,盛鹤每落脚到一个客栈酒肆想喝口水,走进去都能看见那俩奇葩好整以暇坐在里面,像两个神通广大法力无边的老瘟神。
      第一次撞见的时候,太子殿下还能心平气和地客套两句,第二次就只是远远冲他们点了个头,而第三次,盛鹤迈步进茶馆,看见那俩遭瘟的玩意儿,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太子殿下微服出访,自认轻功一流,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甩不掉这俩阴魂不散的神经病,所以这次他慎之又慎,在茶楼附近徘徊了两圈,确认那两位不在其中,才总算是走了进来。
      堂堂未来天子,竟在乡野一家小茶楼里躲两个奇葩,盛鹤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

      他啼笑皆非了半晌,摇了摇头:“没什么,随便炒两个菜……再来壶竹叶青,劳驾。”

      茶楼没什么人,酒菜很快就上来了,小二给盛鹤倒了杯酒,“客官,咱们店可以点戏曲儿,您有什么想听的没有?”
      “是吗?”盛鹤闲闲靠在长椅边的木墙上,翘着脚抿了口酒,太子殿下从小在皇宫里听腻了有名戏班的曲,今天不知怎么,忽然在这荒郊野岭对野班子起了兴致,他想了想,随口问道:“《长生殿》会唱吗?”[1]
      “会!这种都是戏班子行走江湖必备的曲儿,哪儿能不会呢?”

      盛鹤想了想,点了个头,笑道:“行。那我听一曲再走。”
      店小二眉开眼笑,扭头对台上高声道:“客人点曲儿,《长生殿》!”
      “得嘞!”台上戏班扬声回道。

      《长生殿》是个火遍大江南北的戏曲,故事主要讲了一个皇帝宠幸贵妃,导致朝堂混乱,政治腐败,引起百姓与将士不满,最终起兵造反,迫贵妃自缢的故事。这种戏曲在宫外流传很广,但在宫内是“禁曲”——没人敢对着皇帝唱这个,除非他活够了。

      所以这个宫外人唱烂了的曲儿,其实盛鹤并没有完整听过一遍。那边台上已经起了势,清亮又抑扬顿挫的男声响起在有些空旷的茶楼,听得出来是个唱功老生,唱念作打俱全,“……留得白头遗老在,谱将残恨说兴亡。”

      店小二把客人伺候舒服了,毛巾肩上一搭转身离开,往门口瞥了一眼:“二位客官里面……”
      他话没说完,卡在了原地。

      盛鹤明显心情不错,眯着眼端起酒杯,随意地拨弄了两下左耳的银坠,优哉游哉地听着曲儿,旁边迟迟没走的店小二忽然开了口:“客官,你看,这是不是……你说的那两个人?”

      盛鹤一怔,心头很不妙地扭过头往门口看去,正正撞上秋桀那双含笑的墨色眼眸。

      闻一晒得更黑了,抻着脖子往四周撒光,碰上坐在角落的盛鹤后,眉开眼笑。盛鹤咽了一口酒,不动声色地磨了磨牙根,正要站起来,秋桀上前两步,伸手把太子殿下拦在角落里。

      “好巧,又碰面了,这位……公子?”秋大才子看了一眼戏台,打趣道:“公子从“家里”跑出来,是为了到这儿偷学《长生殿》来了吗?”

      盛鹤脸色一沉,抬手摸了摸腰侧的长剑。

      碰见一次两次还可能是巧合,三次四次就一定是故意为之了。
      盛鹤看得出来,这两个人不会功夫,自己三番两次想甩脱他们没甩成,还能让他们一次次跟上来,只有一种可能——他们知道他要去哪,是顺着路线跟过来的。

      太子殿下心里一凉,直视着秋桀,脸色阴冷地推开剑鞘。

      冰冷的剑刃出鞘一寸,秋桀的眼珠下瞥,把这一幕尽收入眼底,他回视着盛鹤,抬手握上太子殿下的剑柄。
      “嘘。”秋桀安抚似的发出一声气音,他眯着眼,把剑鞘缓缓地推了回去,低声对盛鹤道:“殿下不怕,我不是来害你的。”

      盛鹤依然冷冷地盯着他。
      太子殿下平时待人接物十分随和,因为那些对他而言都是游刃有余的正常交涉,之前在山洞前碰见秋桀时,也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不说太子殿下有惜才之心,但对方怎么也是个如日中天的大才子,自然要给三分薄面,日后才好相见。

      所以盛鹤此刻骤然冷了脸,那就是真不打算跟此人相见了。

      秋桀三番两次没逮住这只滑不溜手的子规鸟,却成功把这小东西惹炸了毛,逼着人家把一层文质彬彬的皮扒了下来,向他露出一双起了杀意的利爪。
      ……这位大才子竟然还挺乐呵。

      秋大才子思量了片刻,还是不想把自己玩脱了,真诚地跟对面的“美人”交代了个底:“我知道殿下要去抱山阁……”

      他话音刚落,盛鹤手中刚被推回去的剑发出一阵细微的脆响,被台上高亢婉转的戏曲声巧妙地掩盖了下去,秋桀喉结处一凉,触上一块冰冷的东西。
      盛鹤没拔剑,用剑柄抵在秋桀喉结,在旁人的角度看过来,只能看到玄衣男子挺括的后背,盛鹤对着秋桀露出一个冰冷的微笑,轻声道:“谁派你来的?”

      秋桀被剑柄拱得微微抬了抬下巴,“生气了?”他笑了一声:“没人派我,我跟着殿下一路来,是因为……”

      说到这里,秋桀顿了顿,台上戏子正把一个字绕出九曲十八个弯,只听那人正唱道:“受奔波风尘颜面黑,叹凋残霜雪鬓须白。今儿个流落天涯,只留得琵琶在。”

      盛鹤被那句唱词勾出了一瞬的魂,秋桀的后半句话才悠悠落到他耳朵里,那位大才子眼神柔软了下来,轻声细语对盛鹤道:“我前段时间,写了个故事,今天特意拿来……想讲给殿下玩。”

      盛鹤冷声道:“放肆。还敢胡说诓骗……”
      “我不会诓殿下的……殿下不想听听吗?”秋桀又拿出了那副哄孩子的嘴脸:“比长生殿好听,是关于……抱山阁那个阁主和御史大夫李石的。”

      盛鹤的眉心一凝,秋桀接着诱道:“殿下,我以为,一个人不管是要去救一个人还是杀一个人,总要先对你所救或杀的那个人……有些旁人没有的了解,对吧?”

      ……

      店里的客人依然零星,店小二从后厨到前厅忙前忙后,吆喝声混着一曲国破家亡的《长生殿》,盛鹤坐在靠墙的角落处,面色依然不善地打量着和自己围桌坐的俩人。
      他已经把“温柔有礼”的面具摘了下来,一时半会也捡不起来,索性把注意力放在了戏曲上,苍凉悲壮的曲调被戏子唱得断肝肠,倒真有了几分引人入胜的意味。

      “唱不尽兴亡梦幻,弹不尽悲伤感叹。抵多少凄凉满眼对江山。”

      小小的茶楼里,众人听得正是味儿,一点杂音都没有,店小二的上菜吆喝声都体贴地轻了下来,就在这个时候,华京的大才子——这茶楼里最该怀有万种风情的书生,忽然唤道:“小二。”
      店小二凑到跟前,低声道:“客官,什么吩咐?”

      秋桀瞥了一眼戏台,用手指扣了扣桌子,道:“这儿可以点曲?”
      小二:“对,可以点。”
      秋桀想了想,“那你们这儿,有人会唱《白发吟》么?”[2]
      店小二一愣,这个他倒确实没听过,“客官您稍等,我问一下戏班。”

      店小二没一会儿就回来了,凑在桌前小声道:“客官,问过了,这首《白发吟》已经失传很久了,江湖上已经没多少戏班子唱了,但您今儿运气好,碰上的这个戏班子里有个八十多的老唱生,就他还记得怎么唱……就是这位太老了,牙都快掉光了,所以可能唱得不好……”
      桌上三人抬头往台边望去,见一白发苍苍的老者抱着个破旧的二胡,见他们目光投来,还咧嘴笑了笑……露出了所剩无几的三颗大黑牙。

      秋桀缓缓点了个头:“行,就他吧。”
      “哎,好!”店小二笑着道:“那等这曲《长生殿》唱完,就唱您这首。”

      秋桀没说话,从袖里掏出一枚金锭,放在了桌角。

      店小二一愣,伸手把金子捞了过去,冲秋桀竖了个大拇指:“客官大气,这就换曲,这就换!”

      说完,店小二扬声一吆喝:“换曲,《白发吟》!”

      只剩三颗牙的老者抱着破二胡孤零零坐在茶楼戏台上,没开始唱,先环顾四周,对点曲那桌的三个青年人颔了个首,一张口,连说话都漏风:“这是老头最后一年跟戏班出来走江湖了,”他迟缓地道:“唱这首《白发吟》,大概也是最后一次了……”

      二胡拉出来的第一个长音就走了调,声音近乎刺耳,和一唱三叹的《长生殿》对比起来更显凄惨,那老者开口第一个字破了音,在略显空旷的茶楼里更加不堪入耳,却又含着说不出道不明的悲怆,回荡进穿堂而过的风中。

      “明发览青铜,寸白坠华簪。
      悬知不能免,岂意遽见侵。
      忆昔随群儿,总角混青衿。
      纵弱不好弄,既冠知惜阴。”

  • 作者有话要说:  [1]:《长生殿》,昆剧,清代大戏剧家洪昇的作品。
    [2]:《白发吟》,这不是戏曲,是一首诗,作者是宋代的五迈,下一章里《白发吟》的词稍微被我做了下改动,特在此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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