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墨刺山河 [穿书]》草木东方

21、第 21 章

　　殿外宫灯连天，殿内烛火通明，那棵足有五人高的巨树从树干到枝桠，无一不是精美至极，每一道细小的纹路都栩栩如生，纯金的枝桠以一种绝妙又精密无比的姿态舒展在空气里，其上却没有一片金叶，取而代之的，是垂挂着的成千上万条透薄如蝉翼的金箔带。

　　那些金箔带如纱衣般柔软，自枝干垂落至地面上一寸处，比柳条还要轻盈，只要有一道细小的微风，万千金箔带便如美人绝妙的身段般翩翩起舞，美轮美奂。

　　胡惑：“诸位想必，都听说过我图丹‘金矿生玉’的事迹……”

　　若干年前，图丹都城里，曾发现过一处大金矿。

　　这原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毕竟谁家国土不长一点金矿？大祁更是不稀罕，但那年，图丹的金矿被开采之际，被发现了三块长在金子上的原玉。

　　那三块原玉通体暗红，个个有鸡蛋那么大，光泽照人，且带着馥郁的香气，采矿的工人不敢轻举妄动，当天就禀报给了王上，金矿生玉的奇事一时轰动了九州，无数玉石家们踏破图丹都城，只为一睹万年难见的奇景。

　　“此树，便是我图丹王族找了万余个刻玉师，花费了一年零九个月，在原金矿上一点一点雕磨出来的，”胡惑道：“我们保留了原玉与金矿相连的部分，以此为轴，雕刻出一整棵金树，原玉就藏在树干顶部，金枝玉箔的最中心。”

　　胡惑说到这，话锋一转：“但此树的最中心，可不是那么容易碰到的，诸位请看——”

　　他走到树旁，指着树干底部，道：“此树的底部并无根系，而是一道半圆，所以风过时候，诸位才会看到满树摇曳的美景，且其上每一条金箔带都是被精心计算好的——只要有任何一根箔带断了一小截，哪怕只有半寸，整棵树就会失去平衡。”

　　失去平衡，巨树便会轰然倒地，其上的原玉便会跟着摔碎破裂。

　　盛鹤的目光从那棵巧夺天工的金树上细细打量过，在无数金箔飘起的缝隙里，瞥到了两块众星拱月的暗色原玉。
　　太子殿下一怔，怎么只有两块？

　　就听胡惑道：“此树原是有三块原玉的，只是，现在只剩两块了。”

　　“大胆！”席间有人喝斥道：“尔等竟敢拿残缺的金树前来进贡，是何……”

　　“此原玉为天下至宝，万玉之首！”胡惑不假思索地顶撞道：“尽管残缺，也依然是这世上无二的宝物。”
　　他顿了顿，忽然道：“年初，我族王后——也就是我与珞珞的生母——亲率各部出城围猎，不幸孤身误入狼群，王后奋力拼杀，才勉强从死里逃了生，只是腿上被狼咬出一道小臂长的血口，王后回到都城后，伤口已经感染，各部长老都说已经回天乏术……”

　　胡惑抬眼看了胡珞珞，接着道：“此金树为我族神树，王后当时性命危在旦夕，珞珞为了替母求福，一时冲动，将金树的原玉偷偷剜下一颗，送到了王后殿中……”

　　盛鹤转着杯盏，又多看了两眼那位胆大包天的图丹公主，也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图丹的王上舍得把剩下这两块原玉拱手送给大祁了——自家女儿将一国的神树给削去一块，再不找点理由把残缺的神物送出去，难道要等往后臣民发现，把这位公主抓去泄愤吗？

　　胡惑：“……王上知道后大发雷霆，将珞珞囚于殿中，而王后那时正在发烧，痛不欲生下，神志不清地将那块原玉吞入口中，只为求一死。”

　　闻一咽了咽口水，觉得有点堵得慌——鸡蛋那么大的玉一口吞，这位彪悍的王后对自己可真够狠的。

　　他转念一想，又开始纳闷起来，这位图丹王子看起来并不缺心眼，怎么把自家这种凄凄惨惨的丑闻在敌国大殿上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来了？

　　“结果……”胡惑目光一瞟众人，忽而提高了声音，“那块原玉入喉化为了液水，被王后咽入腹中，第二天，王后的烧便尽数退了，如今已经大好痊愈。”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尽数将目光投到那棵金树上，七嘴八舌地称叹起来，有人不免疑问，道：“你方才说，此树金箔带只要断去一截，便会失衡倒地，那你国公主，又是如何采到的呢？”

　　“是啊，你看原玉所在的地方，全由那些金箔带绕着，可原玉又需以锐器剜采，这如何在不破坏平衡的条件下，将原玉拿到手呢？”
　　“你莫不是编了个故事来诓我们的！”

　　胡惑听后，微微一笑，“我王上知诸位大多不会相信，所以特意让我将妹妹带来，给各位开开眼。”

　　他说完，看了一眼安静站在不远处的胡珞珞，便见那位图丹公主手腕一翻，从腰间抽出两柄精致小巧的弯刀来。

　　那弯刀极小，大概只有碗口那么大，被胡珞珞“缠”在了两个手腕上，且那刀锋极弯，几乎快要拧成一轮满月，刀尖如针，发着锐利的寒光，薄冷的刀片上刻着细致的花纹，勾勒出两只缠绵的蝴蝶。

　　盛鹤端着酒杯的手一凝。
　　他发现，那图丹公主两只弯刀的刃并不是齐的——而是锯齿状的。

　　这样的刀，别说削人了，就是锯木头割铁都轻而易举，从胡惑嘴里，他们那位王后彪悍勇猛，能独挑狼群，那么这位在王后膝下长大的独女，必定也是心狠手辣。

　　胡珞珞扬着下巴睥睨群臣，而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连声招呼都没打，干脆利落地飞身而起，擒着那两柄精巧的弯刀靠近金树，在快要碰到飞扬的金箔带时，那位图丹公主背起双手，用一种类似于闲庭信步的脚法“走”入了树下。

　　胡珞珞仿佛把自己化成了万千金箔带的一条，她身材娇小且瘦，腰肢一摆，就没入了其中，好似此间一只茹毛饮血的精灵，只见她足尖一点，水蛇一样顺着金箔带的纹路向上而去，忽而抬起右手，弯刀的刀尖极快地往那金箔缠绕的“原玉盘”里嵌了进去。

　　她微微一挑刀尖，而后飞速闪身，在离巨树一丈远的地方点了一下脚，金树簌簌抖动起来，向她歪了过去，与此同时，胡珞珞迅速绕到了后面，故技重施地走入树下，在与刚才相反的位置上嵌进刀尖，撬动原玉。

　　巨树重新被她的力道“拉”了回来。

　　座中有人低低地惊叹，胡珞珞微微一笑，得意之色尽显，正要重新退去，身后一根狂舞的箔带忽而朝她腕间“拂”了过去——

　　满座宾客在瞬间睁大了眼，未及惊呼，那根脆弱的箔带便毫无预兆地，被锋利的刀刃轻飘飘划断了！

　　众人眼睁睁看着寸余长的金箔带如羽毛般飘落了下来，站在不远处的胡惑脸色一黑，胡珞珞瞳仁骤缩，蹙眉咬了咬牙。

　　众朝臣反应极快，撇下桌子落荒而散，生怕巨树倒塌殃及自己，场面眼看就要崩坏，只见胡珞珞紫色的身影一闪，绕到对面，在千钧一发之际割下对面金箔带的其中一截，意图重新保持住大树的平衡。

　　那图丹公主满头大汗，电光火石间做了此一系列举动，只见巨树停顿了一瞬，又向刚才金带划落的那一侧倒去——她估量失误，割多了。

　　胡珞珞不再犹豫，身影疾闪入树中，冒着冷汗将第三刀嵌入原玉底部，用力一撬，暗红的玉石就此滚落到她手中。

　　“都散开！”她急中喊了一声，随即比任何人溜得都快，一眨眼功夫就回到了胡惑身旁，巨树猛烈地摇晃了几下，而后竟然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态，歪歪斜斜地悬在了空中！

　　胡惑大惊，喊道：“别跑！不要惊动风！快！把门和窗都关上！”

　　此树算是在倾覆的边缘维持了最后一线的平衡，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又极为谨慎地将大殿门窗尽数关闭，那歪着身的巨树肉眼可见地轻晃了几下，而后停立在那个扭扭捏捏的姿势上，不动了。

　　胡珞珞轻轻吐出一口气，满头的冷汗都蒸发了，打了个后知后觉的哆嗦。

　　肃穆的金殿中央，图丹神树那股子开枝散叶的睥睨劲儿没了，苟延残喘似的歪着身子，一道稍微大一点的风都能把它吹倒，那位图丹王子表情复杂地看着面前这个烂摊子，忽而眼睛一亮，颇为不安好心地笑了一下。

　　他原是想让众人看看图丹公主的风采，再以最后一颗原玉为由，请满堂宾客来采，给皇帝一个下马威，此刻他看着满眼的狼藉，发现竟然歪打正着，给大祁留了一个刁钻无比的难题。

　　“皇帝，”胡惑面不改色地转头道：“我妹妹已经采完了，现在，神树上还有一颗原玉，是我王上打算进贡给大祁的，诸位谁有能耐，谁便来摘罢！”

　　朝臣们听了图丹王子这番厚颜无耻的话，登时气了个吹胡子瞪眼。
　　“你们把树弄成这样，留下一个烂摊子，还要让我们自己采！你们居心何在！”

　　那位闯了祸的公主已经明白了兄长的意思，跟着恬不知耻地挑衅道：“听闻你朝太子殿下赢我千军万马，如今只是一块小小的原玉，我一个小女子都摘得，难道他便摘不得了吗？”

　　李慎作为刚才抱头鼠窜的第一人，此刻又站了出来，他一拍桌子，怒骂道：“一派胡言！你小女子使的弯刀，且身量瘦小，自然手到擒来，我朝太子殿下堂堂八尺男儿，使长剑，本就不是投机取巧之类，再怎么也弯不出刀来，你们趁人之危，着实……”

　　胡珞珞：“这位大人的意思，你朝太子办不到，摘不来——是这个意思不是？”

　　李慎气得脸色涨红：“你……你！”

　　众人愤愤地看着一个鼻孔出气的兄妹俩——那俩人此刻都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面不改色地等待着，而他们身后的史官已经开始奋笔疾书，从那副得意的小人嘴脸里，已经能够想见他们撰写了什么内容。

　　“公主说得是，”忽而，御前方向，传来太子殿下含着笑意的声音，胡珞珞抬眼望去，便见那个堵她兄长话头的红衣男子款款地走了下来，她方才远远看着，就觉得那人长得惊艳无比，此刻细看，才觉竟好看得让人心神震荡，胡珞珞蹙了蹙眉：“……你就是那个太子？！”

　　她原以为图丹将士的噩梦定是个五大三粗，长得能吓哭小孩的彪形大汉，没想到竟是个光风霁月，风华无双的俊朗男儿，一时竟看得呆住了。

　　盛鹤走到殿中央，回头看了一眼吊死鬼转世般的神树，又似笑非笑地觑了一眼胡珞珞，“公主能摘得，为何我不能摘得？”太子殿下道：“我不仅要摘得，还要让公主一……”

　　“行了，”胡珞珞嗤笑一声，冷冷地道：“你不过是想说，要让我一只手，这种老套又毫不费力的挑衅方式，实在没什么了不起。”

　　盛鹤纳闷地举起自己的手端详了一阵，轻笑出声，“非也，”他睨了胡珞珞一眼，缓缓道：“我让公主一双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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