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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新后扶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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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为这一毁后他还能毫发无损,干净抽身。可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要是想毫发无损干净抽身,那就别让她打个“冷不防”啊!心都动了,血还能那样冷下去?血一旦不冷了,心还能硬得起来?心硬不起来,行动还能干净利落?就在他全神贯注,预备那“一跃而起”的时候,他突然觉出自己的手脚拗得很,和脑子没有半点默契,脑子想“青面獠牙”地扮回恶鬼,手脚却在做“慈眉善目”的菩萨。它们一早就背叛了他,全向着她去了。一念之差。这一念拖得太久,他与“毁”她的绝佳时机失之交臂。不是他不想,而是出了点儿小意外。那边,璎珞色的天幕自东向西劈开一道缝,一头巨兽朝这头掠来,不知为何背上空空。
谛听偶尔会独自来茜草园逛一圈,弄三两株风连吃吃。它喜欢在傍晚时分来,晒了一日的风连吃上去很酥很脆,很对它胃口。它还喜欢让它的主人喂,这样腰都不用弯一下,东西就到嘴里了。不过,独自来也有独自来的好处,它可以自己挑,可以嚼倒两株,一株用来看,一株用来吃,可以在那小花鸨种的歇香丛上打滚,看她想“救”又不敢“救”,远远地朝它又跳又叫的样子,然后再多滚几趟,索性在上头打呼噜也不错。
谛听冷冷地打着如意算盘,不动声色地“笑”,大摇大摆往歇香丛中四仰八叉地一躺,躺的时候当然不会去想它后头这丛歇香里头有没有藏着什么一压就坏的活物。面对谛听的“泰山压顶”,重华只能快快闪避。
就这样,谛听无意间的一次小小“坏心眼”,把雾冰给救了。
冲动是最容易冷却的东西,一次不得手,后头的思虑就多了,思虑一多,行动差不多就泡汤了。重华也不恼,他想,机会多的是,急什么?岂止是不急,他都缓出兴致来了:挂在一棵老树杈出的枝桠上,看谛听把叼在嘴里的一个秋香色的小包袱放到地上,拿肉垫子拨了拨,拨到她面前,意思再明显不过:给你的。她拾起,打开,看见原先装春饼的小包袱这时被几块喜饼填满。恰在这一瞬,他特别留意看她的表情,若这小花鸨果然与凤凰族的大皇子重言有些“不太好的关联”,她至少该“不快乐”。毕竟,重言今日大婚,娶的不是她,而是那个叫“扶留”的麒麟族九公主。如果不哭,起码该有蹙眉,碾唇或是一束凝固在远处,半天收不回来的目光,要是心碎无声,还可以连续多日无精打采。可,看看她,她多平静、多淡泊,多明媚,离“不快乐”少说也有十万八千里。
重华突然觉得,女人心真的是海底针,难捞得很。即便是在枝头上挂到海枯石烂,捞不起的还是捞不起。他向来不喜欢麻烦了一大趟以后还没个准的事情。所以他走了,尽量让自己的离去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后来的事有些诡异,重华最近几次寻欢作乐都不大“乐”,往往一到最后关头,他就忍不住会想起一双生蹼的脚,忍不住要伏下身去捉起枕边人的脚,细细拨弄,摸弄一番后扔下,扑上去,毁她毁得特别热烈,简直走火入魔。完事后才发现刚才毁的并不是真正想毁的那个,心绪愈加恶劣。在运筹帷幄上有着漂亮天赋的三皇子重华发现他被自己“运筹”了一把,说话做事就经常出些小纰漏。他走神,经常走到那双生蹼的脚上,见了鲜衣美人也提不起兴致来,差点儿连青鸾宫那场夜宴都忘了去了。
说到那场夜宴,其实是场皇族家宴,新后扶留是主角,说到底,与凡间差不多少,主要的功用在于让新妇与夫家人厮见,认认脸、认认辈分。
青鸾宫煌思殿很少有这么热闹的时候,一殿“凤凰”都等着看她,等着看这掌后宫、执凤印的新后容姿如何,进退可得宜,禀性可温厚,待人接物可上道。
重华第一眼看到新后扶留的时候,被她狠狠“冻”了一下。相信那晚在煌思殿的凤凰都被这麒麟狠狠冻了一下——不是惊艳的“冻”,而是货真价实的冻,从头冷到脚,太冷了!主要是那双眼冷,乍一看,它们明明是黑色的,但细看以后就会发现,那是种蓝色沉到底、暗到底、冷到底之后泛出的黑。不是不美,即便是让人一见即齿冷,它们还是美得无可挑剔。它们的主人也是,与这份夹着寒冰的美有种奇怪的和谐。只是,谁能解释身为火象神族的麒麟,本该是风雷禀性,暴躁易怒的麒麟为何会有这样锋利的寒冷?凤凰们都呆住了,竟忘了礼数,本该起身向新帝新后道贺,这下全哑了。偌大一个煌思殿在一片寂静中显得黯淡、消极、枯索,与新婚的喜气格格不入。好在郎官们机灵,领头唱了一句贺词,这才没让场面继续冷下去。道贺之后,凤凰们看着新后扶留冷冷地把一套繁冗到了极点的礼数演得炉火纯青,进退十分得宜,待人接物十分上道,即便是最刁的那几个凤凰也挑不出一点错来。他们心里的疑惑并不少,只不过嘴里不说罢了。
总之,那场夜宴之后,凤凰们的心底多了一堆解不开的谜,宫人们则多了一个碎嘴的对象。甚至还有开赌局的,赌新后扶留几时会露出她嫁入青鸾宫后的第一个笑,押一年的有,押十年的有,押百年的有,更有押到“地老天荒”的。
扶留的确不笑,连言语都缩减到最基本的程度。她看什么都是淡淡的,一眼瞭过,没有任何热情,好像什么都不入她的眼,什么都不配得到她过多的关注。包括她的夫婿,朱雀新帝重言在内。因为他与她的预想不符。
说起来,麒麟族近几代阴盛阳衰,连出三位女帝后,麒麟宫各处充斥着“粉饰”出来的“雄性气息”,比如巨大的殿门,巨大的廊柱,巨大的雕花图案。扶留就生在这样一个雄性稀缺,不得不用些手段来伪饰这事实的麒麟宫里。她是遗腹子,连父皇的面都没见过。她对他样貌的幻想开始得相当早,几乎从懂事起,蔓延、铺陈、一日日完整:他应该彪劲、高大、山一样坚不可摧,能为她抵挡一切。成年以后,她又把这幻想原封不动地套到未来夫婿的身上。直到她嫁入青鸾宫,成为朱雀帝后之后,才发现这个飘逸散淡的朱雀帝重言离她的预想相当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