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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2时41分 ...

  •   虞诗影惊忙一把扯下眼镜,冼佳茗好端端坐在原位,不甚清晰的脸上仿佛表情饱含着无辜,还夹杂着一丝疑惑。

      虞诗影听见冼佳茗问:“诗引,怎么了?这是你新买的眼镜么?是不是……”

      后边的话语她没接收到,是物理意义上的“没接收到”,因为她趁着冼佳茗说话把眼镜戴上的时候,冼佳茗的存在,包括本应存在于眼镜中的身影、本应停留在空气中的声音,都被硬生生“切断”了,毫无痕迹。

      “……引?诗影?你还好么?”取下眼镜,冼佳茗突兀地出现了。

      “没事。”虞诗影换回自己的眼镜,用手指随意点点Ringki的眼镜,“这副眼镜我觉得好看就买下来了,刚才发现度数不对,就没反应过来。”冼佳茗安抚似的摸摸虞诗影的手背:“没关系啦,诗引现在的眼镜也很好看。真的!”

      “嗯,我知道。”她牵起了一个略带苦涩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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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机锁屏界面的日期映入眼帘:“12月10日。”

      虞诗影戴上Ringki的眼镜,看到了满屋子冼佳茗的物品,除了应当躺在床的另一侧的冼佳茗本人。她又摘下眼镜,冼佳茗一手揪着被子睡得正香。

      这是什么意思?

      冼佳茗,不存在于有色彩的世界?

      还是说,色彩意味着她与“12月10日”循环的割离?

      虞诗影挨近冼佳茗,很近很近,近得她的皮肤能感受到冼佳茗的呼吸。

      经过好几天“12月10日”里悄悄瞒着冼佳茗的求证后,虞诗影发现是否戴上眼镜唯一不变的,是冼佳茗留下的葡萄软糖气息,或许停在空中,或许残余在她的衣服上。

      可是,香气终究会消散呀……

      眼镜毕竟只是权宜之计,就连原主人Ringki也说过相比手术、眼镜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她这几天上网查过了Ringki介绍的医生的信息,医生会每周二固定在某医院坐班,而12月10日的“今天”恰巧是周二。尽管那所医院距离她现处的城市有几天的车程,也对于只有“12月10日”的她不成问题。

      手术的价格她也大概有了个底,叠加她目前的12月9日信用卡账单,若是她成功付款预约了手术,所有成本约摸是她刷爆信用卡的前提下、掏空她百分之九十的存款。剩余的百分之十,虽然会让她过得很辛苦,但是在理想状态下,她既能摆脱全色盲的身份、投入色彩的怀抱,又能如愿以偿跳出“12月10日”的循环——她可不信大型手术能在一天之内,走完从预约付款到上手术台的一整套流程。

      若是把这般高昂的代价告诉12月9日的虞诗影,她会冷若冰霜地说一句“滚”。

      若是在虞诗影戴上Ringki的眼镜后再问她要不要做手术,她会思虑许久后点头。

      然而现在不是她与她本人是否付出资源兼承担风险之间的考量,是她,在冼佳茗,与12月10日循环兼真正看见颜色之间,做出的抉择。

      这着实,太过冷漠残酷了。

      虞诗影不禁再次戴上眼镜,眼前隐隐约约的颜色好像湖岸的灯火,她被困在一叶扁舟,伸手想去抓,四面冰冷的波涛挡得她不知去路。她拼命划着桨想追逐零星的灯火,却忽远忽近、如梦似幻……一阵暖风吹过她冻僵的身躯,一嗅,是葡萄软糖味的。

      虞诗影换好了自己的眼镜,借着夜色端详冼佳茗,一口叹气几乎要漏出,担心惊醒枕边人,她赶紧用手捂紧了嘴。

      她收回Ringki的眼镜,转而从背包中拿出今天的纸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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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和看了信的冼佳茗相处。

      虞诗影却不想和从前一样,把话题向未知的“12月11日”引,而千方百计地绕着弯子往她未参与的、与冼佳茗共同渡过的曾经里带。

      她不是没想过和尚未看过信的冼佳茗聊聊两人的回忆,却对天性不爱回头看的冼佳茗束手无策,果然只能找看了信、不知什么原因会对她非常配合的冼佳茗谈谈了。

      她也有很好的借口:或许她丢失的记忆里就藏着12月10日循环的真相呢?

      冼佳茗也信了,虽然还是对过去惜字如金。虞诗影自己都不信,因为她几乎肯定了,结束12月10日的循环,关键点在于她是否会为了选择颜色,而主动去舍弃其他一切。

      虞诗影并不是一个对身外物有执念的人。钱没了可以再挣、工作没了可以再找、知识落伍了可以再学,她一向对自己的资源聚聚散散持有非常乐观且无所谓的态度。

      但这不代表她能心平气和地接受身边任何一个人的离开。

      若是人生轨迹渐行渐远、交际越来越淡的朋友还好说,那些给予她莫大支持的挚友、亲人、老师,无论哪一个的分离,哪怕是毕业这种瓜熟蒂落、心照不宣的散伙,她也会悲伤得不能自己。

      更别说是冼佳茗了。冼佳茗……那可是冼佳茗呀。

      往日态度十分温顺的冼佳茗对待两人专属的过往时,变成了一块海绵糊在她的心口,温柔的外表下是吸足水分的沉闷回避,她直到现在也不知道冼佳茗是怎么和她相知相识相恋的,只能从不经意说出口的小细节窥测一二。

      你不让我问我们,那总不能让我不问你吧?虞诗影端起杯子,用了最俗套的理由,从冼佳茗是哪里人士开始,步步设陷。“其实我从小学的不是普通话,所以刚认识诗引的时候不太自信。”一无所知的冼佳茗把煎好的吐司切成适合入口的小块,放到虞诗影的碟中,“可是诗引和他们不一样,说我讲话软软的很好听,所以我一直这样叫诗引啦。”

      “对啦。”冼佳茗放回叉子,想到什么趣事笑了起来,弯弯的眼睛宛若倒转的小船,“诗引一开始叫我“洗佳茗”,后来跟我学说家里话又说成‘险佳茗’,我就同你讲,你直接叫我‘佳茗’算啦。”“佳茗……”虞诗影只是看着她。

      她不可能不认识“冼”的读音,因为她成为数学教师的第一年,她的课题组长就姓“冼”。除非,她们相识于校园,也许是高中,也可能是本科、研究生、硕士……自由自在的校园岁月已距离她有一段光景,原来,她和冼佳茗走过了这么多日子么?

      结账的时候,虞诗影学着之前冼佳茗向她做过的那般,把一半的现金硬塞进女朋友的手里。但是她发现冼佳茗偷偷摸摸把钱放回她背包时,她却只能当做没注意到。

      她牵上了冼佳茗的手,十指相扣,瞥见冼佳茗藏不住的惊喜,心头一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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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诗影抬起手,电子表显示“14:28”。

      没想到两人漫无目的的游荡,竟然转悠回了早上才去过的领资料地点,也是她们初次相见的街角。这次并不会有冒出来的同事打扰她与软糖女士的交流,虞诗影心中深藏许久的问题浮出水面:如果说她们第一次见面是纯粹的偶遇,为什么冼佳茗会说“明天见”呢?

      虞诗影不自觉收紧了牵着冼佳茗的手,出言问道:“佳茗,如果你在这里突然碰见我,可是你又有工作要处理,你会说什么”

      “说什么?”冼佳茗把头转过来正对着虞诗影,思量间逐渐把视线移开,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我想,我会叫你的名字吧?让你注意到我。”嗯,这没错。

      “然后呢?”“可能会解释少少我为什么在这里,问下你为什么会来?”合情合理,但是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也许时间很赶,我们并没有仔细交谈的机会。”

      冼佳茗的目光从天上的云朵移回,恍然大悟:“我知道啦!”她柔情蜜意的笑眼冲撞进虞诗影的心底,“我会说:‘明天见。’”

      “……你为什么会说明天见?明明我们都不知道能不能再见面,不是么?”虞诗影忽地对冼佳茗即将说出的答案感到胆怯,“明天……可能我今晚就回去了,或者你明天还有安排,怎么你会这么确定我们可以在明天见到呢?”

      “我们好久没见了呀,我很想你,诗引。”冼佳茗平静地说。

      “虽然当时说不了更多,但是我背下了你的号码。”摇头,可是我没开国际漫游啊。

      “就算电话打不通,我可以在网上给你留言。”幅度更大,你知道我不常看手机的。

      “还有邮件呢,说不定可以悄悄加上语音的附件,哼哼,是不是还挺浪漫的?”虞诗影快把脑袋甩下来了。她隐含许多意味的动作戛然而止,头停在左侧,特意错开右边的冼佳茗:“你要是今天都联系不到我呢?你会怎么办?”

      她感觉到幽香的手指染上了她的头发:“那我就在明天这个时候,来到这里等你。”

      “要是……你等……你等不到我呢?”虞诗影的声音几不可闻。

      在发丝上安慰着的手一顿,继续抚弄道:“那就一直等,等到不能等的时候,我就离开。”另一只手轻轻覆上她的脸颊,让她转回来,“诗引最喜欢玩游戏了呀,一定是我起的头不好,诗引才没有陪我一路玩下去。”

      “可是,我都不记得了呀……”虞诗影双眼中打转的泪,一经触碰到冼佳茗温柔的目光,霎时间夺眶而出,“我何德何能……”万千话语哽在喉头。

      眼泪被拭去,虞诗影被葡萄软糖的气息所环抱,满满的、充盈着她每一处肌肤和每一寸心房。她听见冼佳茗叹了一口气:“所以讲,不能提以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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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诗影用带来的围巾给冼佳茗裹了几层,确定捂得严严实实了后,牵着她慢慢走。

      今天,身为一位“不记得女朋友”的女朋友,虞诗影第一次“僭越”了:她提出要送冼佳茗上班,接冼佳茗下班。可能是担心她再哭,冼佳茗几度犹豫,终究答应下来。

      虞诗影由是第一次见到冼佳茗挂在房中衣架的晚礼服上身效果如何——虞诗影瞠目结舌,良久挤出一句:“你干嘛穿露背的?”

      越想越不对劲,虞诗影噌的一下跑到冼佳茗面前,气呼呼地说:“翻译不是要端庄、得体、大方么?”冼佳茗心虚地移开视线:“咳,这个庆功宴还好,还好……”

      “不是,我没有生气!”虞诗影贼喊捉贼,“你……”你了半天,总归舍不得数落半句重话,虞诗影只好吐露另一个不相上下的想法:“裙子很好看,但我很担心你会感冒。”

      亮丽的丝绸凸显玲珑有致的身材,背后大胆的开口设计露出大片光滑的肌肤——养眼是一回事,冷是另一回事。没记错的话她天天穿毛衣,冼佳茗也是靠大衣过活吧?“没事,我准备了外搭。”冼佳茗翻出另一件锻面的小衫套上,只是怎么看别扭。

      “不用勉强,这么好看的衣服不用画蛇添足。”虞诗影无奈地一边解开小衫的纽扣,一边说,“你说要是我不来接你,你是不是打算在异国他乡冻成一条好看的冰棍啊?”冼佳茗任由她除下小衫,默认了。

      虞诗影把她绕在肩的发丝散到颈后,都说头发是最保暖的围巾,能暖一点是一点吧。

      但果然还是没用。就算冼佳茗刚出宴会大厅就穿上了羊绒大衣,一出会场大门就被圈上几层围巾,她被虞诗影握在大衣口袋里取暖的手,还是冷得像冰冻过夜的不锈钢冰块。顾着冼佳茗为了配礼服穿的更高跟的鞋子,虞诗影也不好带她快走发热,只得慢慢依偎着回温取暖。

      冼佳茗总说她的手冷,而她觉得冼佳茗是个要风度不要温度的狠人,得亏天赋异禀,大冬天敢穿衬衫半裙,竟然套个不系扣的大衣就能保持手心的温热。也是如此,她才纵容冼佳茗得寸进尺穿大面积露背的丝绸长裙,没想到这人还是冷成这样。

      余光一刻不离从出门伊始就被厚实的围巾兜头盖脸包住的人,虞诗影觉得自己在艺术上毁了一个正光彩照人拍画报的女明星,在良心上挽救了一把女朋友岌岌可危的健康。

      “这是诗引的奶奶织的围巾么?”冼佳茗埋在围巾后瓮声瓮气地说。

      “嗯,你见过?我身上的衣服也是奶奶织的。”“真好。”她看见冼佳茗弯了眼。

      “诗引?”“嗯?”“我们不要回宾馆,就这样走走吧。”双眸如水,“好像约会呀。”

      “你直接说这是约会,也可以的。”

      她们就这样在悄然无人的夜色中走着。

      既谈论起了家人,虞诗影的心思不禁飘了一丝到与家相关的念头上。她想到了奶奶、爷爷、爸爸、妈妈……又想到了她,最后落回了旁边的冼佳茗身上。

      她叫虞诗影,因为她的父亲是研究古典文学的学者,母亲是摄影师,诗歌摄影,凝结了父母双方爱的结晶,传达着美好的祝福。

      可惜,她既对诗歌里的斑驳陆离丝毫不能切身体会,又对摄影中的五光十色视若不见。她唯一能与家人们产生共鸣的,就是——

      “诗引,快抬头看看!”一声小小的惊呼传入耳中。

      星空。

      她可以真切的看见父亲说的“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是怎样的景象。

      她可以理解为何母亲当年不惜接连几夜在沙漠中蹲守,只为抓拍“流星”的组图。

      就算她不识色彩,她也能深深迷恋于漫天星河的美。

      冼佳茗把围巾压于下巴,掏出手机对虞诗影说:“我们来拍一张照片吧!”

      虞诗影望见手机屏幕上方小小的时间:二十二点四十一。

      冼佳茗满意地放回手机,刚抬头却被似暖还凉的双手捧住了脸,一丁点金属冷得心惊。一个吻轻轻落下,分明是几片嘴唇浅尝辄止的相贴,却如同两颗心艰难玉成的接近。

      从来佳茗似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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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诗影展开了冼佳茗的信,“今天”她终于可以解读信中究竟写了什么,能把孩子气爱撒娇的冼佳茗、硬生生拔苗助长成所谓“贴心懂事识大体”的女朋友。

      她完全看不懂冼佳茗写了什么,于是她选择抄写了另一封信,把自己写的那封按单词剪碎,打乱后随机贴几个词到不同的纸上,一天让没有读过信的冼佳茗帮她翻译一张。

      记忆永远徘徊于当下“12月10日”的冼佳茗在本职上很专业,密密麻麻写好注释,不时纠正虞诗影手写的小毛病,偶尔打趣虞诗影试图一下子学几种语言,并没有起疑。

      “昨天”,所有单词都破译完成,现在只消对照着,一字一字读出来就可以了。

      “Alison:

      听我说,我是你。

      祝贺你,因为她寻找你。你是第一次见面她,她见面你很多很多,你不认识的时间。她一直12月10日,她努力出来,你要帮助她。

      今天她忘记你。今天她信任你。

      很害怕?不害怕。帮助她,你们有昨天和今天和明天,相反,你们唯一有今天。

      保护她,好像以前的她。快乐她,好像以前的她。听她,好像以前的她。不要说以前的时间。她害怕,她伤心,陪伴她很长不要,你的存在是她的更多难过。

      附言:买食物给她,不同意她饿,一定是注意。

      又附言:食物不要她知道!

      又又附言:她的钱和物品是每天消失,不要她买,你买给她,不能够她发现。

      又又又附言:不忘记,你爱她。”

      默读的声音不知不觉变成了冼佳茗的。虞诗影坐在散落的纸堆中,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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