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糖香气》以山以山

1、14时28分

　　虞诗影抬起手，电子表显示“14:28”。

　　不知道现在走过去能不能赶上十五点的研讨会？虞诗影没停下脚步，注意力一时没从表上转移到路上，肩膀猝不及防碰到了街道转角走来的另一个人。

　　一股甜美的味道霎时间撞上了她，轻盈中带着一点熟悉。

　　虞诗影扶了扶眼镜，正想向被迫停下的人致歉，对方却先一步开口道：

　　“Excuse me, I’m a little lost. ”

　　应该是一位迷路的女士，虞诗影快速调动脑中为数不多的口语应用范式，打算进一步询问，对方却惊讶地叫出了她的名字：“诗影？”

　　虞诗影瞪大双眼，透过镜片回望——这是一位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士，浅发柔柔地拢着搭在左边大衣的肩头上，顺着条纹衬衫的图案垂坠而下。称得上“漂亮”的眼睛此刻因为惊讶，扑闪扑闪数次，睁得更圆了。

　　可是，她是谁啊？

　　没等虞诗影问出心中疑惑，另一位不知从何处冒出的女士捷足先登，朝对方说道：“Alison？”能叫出她名字的女士随即转头，与那位冒出的女士用她听不懂的语言谈话。

　　“……”虞诗影直到谈话似乎告一段落，脑子仍是懵的。

　　没等她反应过来，能叫出她名字的女士对她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说：“明天见。”

　　虞诗影被门口的警卫礼貌地提醒她出示邀请函，当她听到警卫确认完毕、用奇异的语调称呼她的名字请她入场时，她又想起了那位女士。找到写着“YU”的座位，虞诗影把邀请函装回背包，在她转身想把背包放置于椅背时，恍惚间闻到了肩膀上残余的香气。

　　“Alison”是那位女士的名字么？那“明天见”又是什么意思？

　　虞诗影没有时间多想，场内播放的英文广播提醒她研讨会即将开始。

　　研讨会收获颇丰，比虞诗影想象中学到的东西更多、也更疲惫。参与研讨会的都是不愿意浪费时间的人，三个小时一到，纷纷互相留电话号码和邮箱地址以解决未尽的讨论。虞诗影的电话和邮箱早已在她报告时打上了屏幕，因此她没有加入三两交际的众人，专注整理自己散落在桌面的资料与笔记。

　　有几个人经过她位置时，称赞她做得好。虞诗影的英语口语水平尚不能支撑她应付这类场面，一律以“Thank you”配上真诚的微笑以对。

　　好不容易用手机下载好的词典对照着宛如天书的公交图，找到了今早出发的站点，虞诗影对于没开国际漫游这件事情悔不当初。坐在公交车上，望着窗外倒退的景致，虞诗影想，下午遇见的女士应该没有这个烦恼吧，她似乎能熟练运用这里的语言？

　　历尽千辛万苦回到旅馆，虞诗影随意洗漱后就把自己扔到床铺上，一心只想着睡觉。半梦半醒间习惯性地摁亮手机屏幕，想看看有没有短信或电话，被刺眼的光线晃了晃，半晌才想起来自己没开应该开的服务，不能享受便利，也同样不会受到打扰。

　　手机锁屏界面的日期映入眼帘：“12月10日。”

　　明天是12月11日，按照那位女士的说法，明天她就能得到一个解释了。至少，到了明天她已充分休息，可以有多余的精力去调查前因后果，无论是那位女士为什么会认识她，还是她为什么不认识那位女士。

　　人在意识模糊时，似乎能体验些许联觉，不然衣服都换了，为什么虞诗影会隐约嗅到那位女士的气息呢？清甜的、绵糯的、蓬松的、香软的，像是柔滑的泡沫被吹散的瞬间。

　　失去意识前，虞诗影终于想起这香水熟悉在哪儿了：是葡萄软糖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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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诗影被饥饿唤醒，但是当她一如既往打开手机时，什么都忘了。

　　手机锁屏界面的日期映入眼帘：“12月10日。”

　　虞诗影第一反应手机坏了，但是她解锁手机，发现昨天她存在备忘录的联系方式、拍下的照片全部不翼而飞。急忙翻身下床，扯开背包，发现本应打孔确认的邀请函完好无损，早已贴上标签分门别类整理好的资料不知去向，笔记停留在她从国内坐上飞机的12月9日、往后空空如也。

　　寒气笼罩着虞诗影，不知道是衣着单薄被室内温度所影响，还是内心恐惧所致。

　　虞诗影看了看手机的时间，七点零九，距离她“昨天”倒时差醒来的十二点还有一大段时间，她可以好好想想。

　　总不能饿着。虞诗影犹豫地拨通了前台的电话，拿着听筒的手不住颤抖，就怕传来什么奇怪的声音。前台的声音冷静而专业，虞诗影简短地请求早餐服务，立刻得到了回应，说早餐将在十分钟后送上去。

　　虞诗影来回盯着电子表和手机，觉得这十分钟过于漫长了。

　　送餐服务的小哥是当地人，虞诗影吃不准对方能不能听懂英文，只能以礼貌的手势与微笑表达感谢后请他出门。早餐的送餐服务和“昨天”的午餐略有不同，但虞诗影味同嚼蜡，机械地填饱肚子，脑子里想的都是“12月10日”。

　　吃完了三明治，喝光了满满一壶咖啡，虞诗影打算拆开赠送的糖果时，被塞进过量食物的胃发出抗议的声音。虞诗影扭回糖纸，觉得不能靠吃东西转移注意力了，她总要想办法解决现在的问题。

　　略加思索，她打开了电视。

　　虽然看不懂当地的文字，听不懂当地的语言，但是她看到了右上角的阿拉伯数字，在日期的位置，分别写着“12”和“10”。连换了几个台，她确定了“今天”的日期：12月10日。

　　虞诗影倒在床上，抓着头发百思不得其解。

　　她是一名普通的高中数学老师，因着自己的兴趣发了几篇论文，被邀请到现在这个国家参加研讨会。虽然她一开始对奔赴万里去到陌生且语言不通的国家开会感到抵触，但是架不住参会的学者真材实料、不乏她拜读文献后想交流的，而且学校领导对此热情甚高，劝她现下英语普及率之高不必担心，又表明出差费用可以报销，最终她还是来了。

　　12月9日早晨，她坐上了飞机，在笔记本上再次整理发言的草稿。“昨天”12月10日的凌晨，她抵达这个国家，找到一辆出租车把自己送来预约好的旅馆中，倒头就睡到十二点左右，在房间叫了送餐服务，用餐完毕在前台刷卡结算今日的账单，而后走出旅馆，坐公交车抵达会议地点附近。

　　然后，她遇见了一位奇怪的女士，奇怪在对方似乎认识她，还能在异国他乡以准确的发音说出她的名字、而非她在国外沿用的姓氏，更奇怪的是，她不认识对方。

　　再然后就是十五点至十八点的研讨会，她完成了报告，提了几个问题，回答了几个问题，得到了几位想要结交的学者联系方式和雪花一样繁多的资料。

　　最后她回到旅馆，睡醒睁眼发现，“今天”是12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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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题出在哪里呢？

　　虞诗影打算从最显而易见的奇怪女士入手。由于不确定“Alison”是否为该女士的名字，虞诗影根据她记住的味道，决定称呼她为“葡萄糖女士”。刚定下称呼没多久，她又觉得此“葡萄糖”非彼“葡萄糖”，还是改称“软糖女士”好了。

　　她其实记不清软糖女士的面容，依稀记得一双盛满惊讶的圆圆眼睛，大致与当地人高鼻深目的外貌不同，加之发音咬字无可挑剔的“明天见”，虞诗影猜测软糖女士和她是同一个国家的人。或许是很久没见的同学？

　　虞诗影记忆力不错，她想起来软糖女士叫她的名字并不是那么标准，对方似乎不大擅长后鼻音，“诗影”听起来像“诗引”，但即使如此，也比藏不住的异国腔调更接近于母语者的发音。认识她，或许和她来自同一个国家，除此以外虞诗影一无所知。

　　软糖女士说的“明天见”是和她约好了么？可是，她原定12月11日就要坐返程飞机了呀，怎么可能在陌生的国家约见一位并不熟悉的人呢？还是说，软糖女士说的“明天”，就是现在她所处的“12月10日”吗？

　　在房间内想也想不出结果，虞诗影打算直接去问，她只要在十四点二十八回到“昨天”的位置，理论上她就可以再次遇见软糖女士。

　　不过在那之前，她先开好国际漫游吧。虞诗影连接旅馆的无线网络，登录软件后用旅馆电话打通人工客服热线，办理了手机的国际漫游服务。旅馆是日结制，虞诗影打算下楼预约午餐服务顺便结账，以及从前台口中获取一些信息。

　　可惜虞诗影高估了自己和前台的口语水平，两人除了简单的对话外毫无进展，对方似乎对服务手册外的英语所知甚少，何况就算说了虞诗影也不太能听懂。虞诗影叹了口气，在小票上签字，灰溜溜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至少确定了今天真的是12月10日。

　　虞诗影把钱包放好，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她马上拿出手机，打开软件查询信用卡消费记录。她在“昨天”的一切痕迹：备忘录、笔记、资料全部被归零，那么她的钱呢？

　　出乎意料，消费记录上多了一笔支出，虞诗影粗略算了算，应该是她“昨天”的午餐钱和房费相加的数目。问题是消费日期：12月9日。

　　这不可能，她12月10日凌晨才抵达这家旅馆，怎么可能消费记录在12月9日呢？虞诗影的眉头拧了起来。这几天不是她的还款日，但是消费仍有记录且并未清零，假如“12月10日”一直过下去，到她真正踏进“12月11日”的时候，她极有可能负债累累。

　　她是被卷进了“12月10日”的循环吗？

　　那她也太惨了，现在是被动累死累活还不得不坐吃山空啊。虞诗影自嘲地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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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诗影抬起手，电子表显示“14:28”。

　　这次，她站在街角，静静地直立着身子等待。

　　“Excuse me, I’m a little lost. ”

　　软糖女士没有因为她的失误再次撞上来，而是在身后礼貌地询问道。

　　虞诗影转身，果不其然听见了那句：“诗引？”

　　这次她抓住了机会，立刻问道：“你是谁？”“我是冼佳茗呀。”软糖女士好像以为她是在开玩笑逗自己玩，弯起眼睛笑道，“诗引又在玩什么游戏啊？”

　　这不是游戏。虞诗影没来得及说下一句，如约而至的另一位女士说出“Alison”吸引了冼佳茗的注意力，而后两人进行着虞诗影听不懂的对话。她呆呆地望着冼佳茗抛下一句“明天见”后优雅离场的背影，空中残余的软糖香气似乎凝成了一座墙，阻止她下一步动作。

　　她认识我，她和我来自同一个地方，她很漂亮……她叫“xian jia ming”。

　　可是，我还是不认识她，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是怎么写的。

　　研讨会上，虞诗影的报告因准备充分尚未出现纰漏，但在回答提问的时候，她犯了一个低级错误——把公式写错了。错误的公式自然只能得出错误的结果，她茫然对着黑板上的误解，看着笔记本上应有的正解，却迎来了与“昨天”一样的满堂掌声。

　　入睡前，她在聊天软件上向父母道了一声“晚安”，她与父母表明了不开国际漫游，总不能做出更匪夷所思的误解。父母对女儿突如其来的晚安很是惊讶，也只是让她早睡。

　　咖啡余威犹在，虞诗影得以看着“12月10日23时59分”变为“12月10日0时0分”。